剧团今年招新比往年迟，从九月中一直拖到十一月，小花园里银杏叶已落光，招新布告才贴出来。几个中生代陆续离职，团里大有青黄不接的感觉。能叫出名儿的演员一个没有，年轻一辈清一色近两年毕业的新苗，要么担过几次配角，要么只演过龙套，都嫩着，撑不起门面。周琳辞职前想让团长找以前学生搭把手帮衬段时间，过度到男演员到位，但余老拉不下脸，到她离职，门面的事儿都没着落。下半年团里没再推出剧目，来来去去几名小演员，且都二十出头的娘子军，阴盛阳衰，即使排也只能排出杨门女将，靠市里拨的那点儿款子吊着口气，不知能苟延残喘到哪日。
团里分配的职工宿舍跟剧团背靠背一巷之隔，往常排戏写剧本隔三岔五在剧场打地铺，可能近来清闲养娇了，昨晚坐椅里睡一宿，这会儿脖子连同肩膀都酸到发痛。本子差不多收尾，是进团那年写的《白蛇新编》，改动很多已经面目全非，如果让余老看到估计又是通糟蹋传统艺术的训斥。
一边从椅里起来，一边找到遥控想开灯，却瞧到舞台幕布拉开，台上隐约有人影闪动。从过道下去，到舞台边缘站定，是几个小演员正排练团里的老剧目，男演员稀缺便由身量高些的女演员反串。看小姑娘们演的起劲索性没吱声，搁第一排角落位置坐下，刚瞧到她从门外来也没迎上去，伸手拍拍身侧位置，又看下手表。
：这点余老师没来，坐会儿，或者上台指导她们一段？

上个月来的时候，银杏叶正黄，直通过来那条路两边尽是好风景，但总归要有好兴致才能赏的见。这一次再来，叶子也落了，剧院门口招新布告贴着，搭眼一看就知写些什么内容，往年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毛笔翻出来亲自写一张红底儿黑字的，上面洒些金粉，余老好那个。
米色贝雷帽扣着披散长发，风一吹卷起裙边，站在花坛边仰头看着匾额清秀隽永“玉棠剧院”四个字许久，眉心微微拧着，心里不大是滋味。团里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戏剧无人听，叫得上号的都往上走，稍逊色些的年纪到了也另谋出路，各有各的难，谁都怪不了。
舞台上演的是团里从前的剧，几个小年轻稚气尽显，身板也僵，看着让人想拿教鞭点一点，也忍不住想笑。逡视一圈对上第一排观众席角落，尽量贴边走放轻高跟鞋声音。
“指导太看得起我了，我也是一半吊子，万一教坏了余老师胡子都能气飞了。”
家里长辈跟余老关系好，打小就跟着剧团混，这个教一句词儿那个教个把式，不像剧院的人科班出身，倒也上台玩儿过。
“最近写什么新奇剧本没？拿来看看，看是你先气着余老师，还是我先气着他？”

这两年剧团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除给团里写剧本，翻新剧目，也接过些外面影视剧跟电影的本子，按导演要求，思路大都中规中矩，题材也窄，可能跟剧团一直以来的定位以及出过的剧目有关，路子偏想剑走偏锋的导演不会找上门。仔细回想，到剧团粗算已有十年，跟她一样，自己非科班出身，十六七进团那会儿跟团里老编剧学习，教的尽是些革命样板戏套路，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写东西都根正苗红，用团里前辈话说，活脱脱年轻几十岁的余老。
：教坏也怪不到你，且一直没戏演上不了台，学校教那点儿东西又不够用，我看再过段时间，老师就得领她们到天桥底下卖艺
眼睛一直盯着舞台，空荡荡的剧场中高跟与地面相击的声音被地毯吞没，所以人到身旁才循着脚步将身体后仰，借门口光线去瞧她。清冷冷一张脸因贝雷帽变得柔和可爱了些，想到很多年前初见面那段时光，忍不住露出点儿笑。
：我们什么时候气过他，都传你跟我要接他班
类似的传言很多，尤其早几年剧本开始被团里大量采用那阵。自己不像她打小长在这儿，到团里纯属阴差阳错，学编剧也是机缘巧合，也正因巧合太多反而显得像精心策划的谎言，所以一时间什么流言都有，连带她都沾上几桩。
：许官人跟白娘子，你当年好像扮过许仙？
将手里剧本递过去，舞台上两个小演员演到中段开始忘词，接二连三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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