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娜受伤入院,拍摄计划被全盘打乱,导演组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调整,连带着剧本也做了相应修改。夏侯雪的戏份不断缩水,编剧索性将龙萤间的感情戏又做了更深一层的描写,当然,是没有加入吻戏的。虽然被砍掉的吻戏部分是她十分钟情的剧情,但想了想那位非常难搞的段总,还是把危险的想法全都收进了脑海里。
夏美娜事件一直没有调查出个来龙去脉,除了叶琛因为作案工具美工刀被偷被带去问询之外,那位真正的凶手似乎一直没有下一步打算。剧组里的人无法断定他究竟是与夏美娜有私仇还是恶意延误拍摄进程,但戏还是得继续拍,索性不再管他的事儿了。
言楚非刚刚结束与王伯恩的对手戏,被这位老前辈老戏骨说教了一番,心里自是有些不服气的。他虽是人气偶像,在圈子里别人似乎更看重他能带来的流量,但比之那些鲜肉花瓶,他的演技在同龄人中已是大众相比更为认可的那一位了。刘婉若替他接的角色多数容易吸粉,但也很少会有单纯为了刷颜值而抛弃逻辑和电视剧基本素养的口水剧,她知道言楚非并不屑于接这些角色,而为了长远打算,刘婉若也不推荐他用毫无演技的作品起步。
除去粉丝们的一味追捧之外,他的演技也被诸多导演与制片人认可,第一次被王伯恩提及自己演戏还没有融入角色的情,他在不服之外也不由有了些许思索,感情上那些所谓的“弱”,到底又该是怎样的含义。
除了与好友的旧日隔阂之外,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不自信”的情绪,他擅长把控自己与他人,几乎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讨到便宜。他是人类尚可如此,遑论那位可以呼风唤雨的龙王。
一定是那位前辈多心。
“接下来没有其他通告,剧组这边的拍摄安排得也紧,你要住在剧组酒店我还是不拦你。这两天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就不留在这儿了。”刘婉若翻了翻自己的行事历,对正在卸妆的言楚非说道,“我让小乐住在你隔壁了,以防万一。”
言楚非笑了笑:“以防什么呀,你怕那个歹徒来袭击我吗?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这里的其他女演员。”
“我担心她们做什么?”刘婉若皱了皱眉,“闹出这么大的事,那些记者恐怕一直盯着这个剧组,该挡的我都吩咐过小乐了,其他的该说什么你应该也知道。”
“你是说夏美娜是有人硬塞进组的事情?”
“让你别说你还非得提。”刘婉若责备道,“算了,我还是让小乐替你全挡了罢。你就安心拍戏,我过两天就回来。”
言楚非点点头,摸出手机点开游戏。刘婉若瞥了他手机屏幕一眼,问道:“你怎么还在玩?”
“因为修改了剧情啊。原来剧本上没有,但游戏里倒是有这么段剧情,我就上去看看。”
“嗯,你也别太晚了,早点休息。”刘婉若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先走了。”
“好。”
言楚非看着手机上的组队邀请,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新加入的剧情是阮阿瑜死后在黄泉海边饮下孟婆汤,转世轮回成为封尘月的那一段故事。龙王将阮阿瑜送入皇宫,本以为赠她一生富贵,却未料天子无情,她在冰冷的后宫了此残生,虽是寿终正寝,却无法判断这一生究竟快不快活。龙王在她每一次站在奈何桥边时都会来到她身旁,他知道她害怕,他知道有太多人觊觎她的命魂,所以只有他可以陪她走完这辈子的最后一段路程。她可以望着地府里的幽幽鬼火与开满河岸的曼珠沙华将他逐渐忘记,而他只能独自将这份惦记继续堆积,继续让她不带任何记忆地,被自己珍惜。
龙王不曾问过流萤真正的心事,他害怕那个答案让这漫长的等待转瞬成空,更怕让他忘记他与天地的约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
在游戏里观赏龙萤线的剧情时,苏橙曾经忍不住感慨起:“这个故事明明谁都不快乐,为什么还会打动人心呢……”
言楚非有些惊讶,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他与苏橙互相揭开游戏身份之后,独自回到酒店房间打开游戏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像这样边挂着语音边玩游戏,语音是言楚非最开始提出的邀请,他说这样更方面他们解读剧情,还可以顺便对戏。
苏橙看着CG动画渐渐暗下去,画面又变回了游戏角色待机场景,咬了咬下唇,说道:“大家都说龙王深情,愿意等待流萤三生三世,可这三辈子流萤过得到底快不快乐呢?第一世出嫁时她落了泪,第二世她在深宫孤独终老,第三世她为了龙王终身未嫁,第四世她甚至……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听得出说到此处的苏橙微微哽咽,言楚非心里的某处似是被揪了下般。他闭了闭眼睛,却温声安慰:“别难过。”
“唔、嗯……”苏橙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他隐忍着对流萤的喜欢,也忽略了流萤对他的喜欢。不,或许不能说忽略吧,他在还没有懂情的时候喜欢上了流萤,人类的感情他都是在戏本上看来的,怎么可能看得出流萤的心思呢。”
“嗯。”
“他不快乐地守在不爱的人身边,每一世都会出现在流萤面前,即便喝下了孟婆汤,流萤对龙王的喜欢都已经刻进了灵魂里,每一世的最后,她最不愿忘记的人都是龙王,而不是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嗯。”
“这样永远错过的故事,只会攥得人心疼。”苏橙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流萤好可怜,龙王也是……楚非,你说……等待了这么久依旧换来了永生永世的悲剧,龙王这辈子值得吗?”
言楚非许久都没有回答。
苏橙心想,也许为剧中的情意动心都是女孩子才会做的傻事。她们心思细腻又柔软,看着一个虚构的故事都能体悟出太多道理。在他们男人,或者更贴切的说,在这些演了太多太多感情剧的男演员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悲剧故事罢了,在感动流泪过不久之后就会被忘记。
她正打算换一个话题,却听见言楚非开口了:“无论值不值得,他都没有后悔过。最后流萤的命魂与他相融,她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他们永生永世分离,却又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不是吗?”
“楚非……”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爱上了就是值得。”言楚非在游戏里给苏橙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忘记顾青烟的那句台词了吗?她不怕诀别,只怕从未相伴。”
苏橙脱口而出:“那如果你是龙王呢?”
言楚非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苏橙愣了一下,似乎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她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别的话来掩盖骤然的尴尬,却又在等待的时间里让下一声低沉的笑音滑入耳际,再慢慢渗透入心。
“我没有招惹到夏侯雪,不会错过我的小流萤。”
苏橙彻夜未眠,第二天只能顶着黑眼圈开工了,好在女鬼的造型本就惨白憔悴,她这副提不起劲的样子还真的十分入戏。
她很想问言楚非谁会是他的小流萤,又因他常常戏称自己为小流萤而却步难已。心海在刹那间翻滚,波动的每一频率都印刻着他唤过自己的声音,她悄悄地沦陷在这个人的温柔陷阱,避无可避。
但又有太多难题。
“苏橙姐,你还好吧?”上了妆后的苏橙脸色更加难看了,吴兴有些担心地问她,“你早上都没有吃饭。”
“没事的小吴,今天只是第一场女鬼的戏,你不习惯罢了。”苏橙笑着安慰他,“过几天还要拍跳炼狱崖的呢。”
女鬼的造型其实没有她以前想象的那么可怕,叶琛其实只是将她在人界穿的服饰改得破烂些,显得更加飘逸。她保持着飘飘浮浮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弱柳扶风”有些,就与女鬼的形象足够接近了。
她一路走过扮演着各种鬼魂的群演,一脸落寞地来到了奈何桥前。饰演孟婆的演员一手扶着拐杖,一手端着一碗汤汁,对她说道:“喝下这碗汤,什么都可以忘记了。”
“忘、记?”阮阿瑜迟疑地接话,声音虚浮又空灵,“一定要……全都忘记吗?”
“前尘过往随水而逝,喝下忘川水,让一切都成为过去……”
“我不能,记住他吗?”
“孟婆”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有人正在朝她们走近。她叹了一声,将汤碗放在阮阿瑜手里:“你这孩子啊……”
阮阿瑜困惑地看着“孟婆”逐渐走远,她转过头,却看见了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少女时他带着她在城楼上共看烟花与万家灯火,那是她孤独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光芒。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面前的那个人,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知道你会害怕,来送送你。”声音听上去那么痛心。
“我一直记得你。”阮阿瑜低下头,忍住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可是我快要忘记你了,我不想忘掉你。”
尉迟龙炎右臂一动,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人。可他忍住了,他攥紧了拳,指甲嵌进了肉缝里,疼痛让他逐渐清醒。
他叹道:“我会记得你的,一直都记得你。”
“你会来找我吗?”
尉迟龙炎没有回答。
“我一定要喝吗?我好怕。”我怕我这一生唯一的光也要熄灭了。
“这是必须的,否则你没有办法再入轮回。”尉迟龙炎走近了她身边,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听我的话,好吗?”
“好。”阮阿瑜点了点头,“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找到你的心上人了吗?你告诉了我,我就喝。但是……请不要看着我喝,好吗?”
“嗯……找到了。”
阮阿瑜笑了起来,端起汤碗喂到嘴边。
“她就是你。”
阮阿瑜怔怔地抬起头,一双乌亮亮的眸子盯着面前的尉迟龙炎。
他数不清这双眼睛里藏了多少种情绪,有恋慕,有不舍,有痛苦,有欢愉,她的双眸在这一刻如此生动,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住自己想要亲吻这双眼眸的冲动。她的双唇微微颤着,微张又闭,滚烫在舌尖的言语又被吞咽了下去。这像是有感而发的隐忍,让所有的感情都藏在眼睛里,那么纯粹,那么深情,像是真情,又像是假意。
跳出尉迟龙炎这一角色的言楚非都有些迷茫,这究竟是苏橙,还是戏中的阮阿瑜。
她落下了泪,眼泪滴落在汤碗里。尉迟龙炎应了允诺,在阮阿瑜饮下忘川水之前拂袖离去。他没有发现阮阿瑜没有喝下忘川水,她宁愿饱受轮回之苦,也不想把他忘记。
苦痛都是值得,因为这是她的爱意。
“卡,非常好!”导演忍不住鼓起掌来,苏橙这一段实在太过出彩,切了近景的顾盼生姿让现场所有剧务都不禁动容,真实播出后一定会感动一大众观众。
苏橙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她还有些沉浸在剧中人的情绪里,心情有些低落。吴兴匆匆跑来给她递上水杯,她一边喝着水一边找寻言楚非的踪影。他已经寻了一处地方休息,目光却没有看向她这里。
她笑了笑,原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都可以演得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