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典的卡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直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卡，可以随时观看。上学的人，傍午傍晚下了课，每每花十五文钱，买包卡，——这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每包只要12.5元，——靠柜外站着，慢慢地撕开一包；倘肯多花一点，便可以买一碟张蒲公英狮，或者猎户座，做打拳了，如果出到一百多，那就能买一张水机。但这些顾客，多是穷人，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夹克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包抽包，慢慢地撕包。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启典里当陪练，天叶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打牌大佬，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打牌大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对面从手牌里丢G，看过主卡组里有扫把没有，又亲看将SIDE放在主卡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做牌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天叶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擦桌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天叶是一副凶脸孔，大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勃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勃乙己是站着抽包不打牌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穿的虽然是夹克，可是又黑又亮，似乎很帅。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周，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大表哥周易勃”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勃乙己。勃乙己一到店，所有打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死灵王又被指名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两盒LVP2，要日版的。”便拍出手机抽包。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给人暴打了！”勃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和水产打，被吊着打。”勃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跟超主流打不叫……吊打！……超主流的事，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鲨鱼太不讲道理”，什么“重装疯狂炸不死世界”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勃乙己原来也上位过，但终究只是一次，又不会精通卡组；于是愈打愈不行，弄到将要退坑了。幸而打得一手好FPS，便和人家一起吃鸡，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你搞我吧？"。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账号，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吃鸡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文案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白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白板上拭去了勃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抽完了半盒LVP2，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勃乙己，你当真要拿炎星上位？”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卡组半个蒲公英狮都不下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我不想打拳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打拳么？不打也。”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张GR张天。孩子们拿完，眼睛都望着卡盒。勃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卡盒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卡，自己摇头说，“不打不打！打拳哉？不打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勃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