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月上，甫入霜序，感凉生天意，略感凄凄。虔心叩拜，许的是万事顺意。猜想，如此平庸的心愿，佛祖亦许听得耳朵起茧。浮云皛皛，我从潭拓寺外的一条小径，直循上至紫竹麇集处。林深处，踟蹰不前。待缓缓走了百步，在磐石面上铺了绢帕，再等着她来。】
【倏然，我听得枝叶挲肩的声响，便背过身去，佯装起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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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幕古轴，一作月靡，仿如思妇睫下永凝的一滴泪。我望向黛青色的帝都，揽过朦胧的雾霭，拥抱它，拥抱最冷肃的暮昏，便好似触碰到了惊竹成婚那日，我心底的深深惊异与失落。
我是替她高兴的，濡沫之情，何以难得，或许终其一生也难寻得。我想问她，夫君何如，王邸何似，可踏入紫竹深深的太息里，我又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黎贞背对我，我晓得，她在赌气，可我只是手抚上她漆云般的髻，声一如今夜月色的低垂。
“黎贞，你的头发……又长长了呢。”

【我回目，衔远山窥探过皇城的隐觅与伟大，悉数在她身上体现出，卸下那份不悦的假象。澈如清泉的双眸子，一如往昔。皓腕轻抬，直至抚到玉骨之上。】
笨蛋，嬷嬷替我数了半个时辰发髻，你那里能看出头发长了。
【自紫禁红妆而出时，未在道贺人群中觅到她，我求扬琴送去那罐将腌好的萝卜干。而后，有思与梦中，她在景仁宫的墙角哭呢。】
你可曾见过我那位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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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许久未见她了。
至于变长的乌发，腴珍的身绰，瞳底倒映的月色都是如此熟稔，又是阔别的陌感。她覆来的掌如此温暖，令我想起适才留宿族邸时，莲佛递来的那盞茶。
那茶叫什么名字呢。
露从今夜白。我笑，拇食一抵，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才是笨蛋呢，就连出嫁也不忘记那罐萝卜干，那么多……我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舍不得。未出口，先旋腰坐下，答她话。
“我哪里见过，就只听闻，名尚的一位贝勒爷。”

【漏刻的时光无声。万物由茂至沧桑，笸箩上蒙着细纱网的萝卜干，由湿润挺阔，复至干瘪有韧，须数月。夜凉如水，月神垂首呢喃着，然天神无忧岁月，不解儿女情长。紫竹谧然，随风曳曳着。】
留着吃，可以放很久的。
【王邸与皇城相比，尚小。一人操持着尚食偏隅，便已心累不已。而今尚在新婚，亦无施压力。】
从前我也没见过，不过想是贵妃早就物色好了。毕竟，我的脾气可不好，一般人降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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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遥处的潭拓有空竹击水，近处的紫竹林投荡月色的波心，吟娑的茂叶便似那漾开的涟漪，一圈，一圈，心绪打着旋儿，落在云涡上。
“我不，我吃完了，你还要替我做，就算如今你是王府的嫡室了，也不能抵赖。”
贵妃替她择婿，我也曾担忧，或是夫婿不如黎贞意呢，或是府宅杂务纷扰呢。我的姑母尚未提及我的姻亲，只是如今身在内闱，实在无趣极了。
“他高不高？俊不俊？对你好么？”

【霜华月明，高悬于夜幕之上的玉轮，俯瞰着黑暗中的众生。疑泻银河，晚风徐然吹皱池水。指尖心默数着，悄悄挪到她手旁，撩着掌侧。】
你想要我替你做一辈子萝卜干，还是油炸糕？
【而今思来，从前我过得是多么惬意无忧。有雀倦栖，风乍起倏鸣一声，她被惊的耸肩。顺势盘上后脊，轻轻拍着。腮儿靠在肩上，极其仔细的描述着。】
又高又俊，对我也好。还送了一对大雁给我玩，小楼送了匹小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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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虽成婚了，我还能出宫看你，来日我也会成婚，你我仍旧在这帝都相逢，自然是要做一辈子吃的给我，就算是贝勒爷，也不能将你抢了去——”
伸出五指来，掰过那精心修剪的削葱，一件一件与她道来，我记得与她在景仁的月下熬一锅甘稠的红豆粥，记得在尚食局的月下分食手制的玫瑰毕罗，记得，记得今夜的月色。
多好啊，她是尚霄的惊竹，但那个曾经的黎贞，唯我度过了她的曾经。如此，我又是餮足意满了。她身周有芳然的隐香。
“大雁，红马？那你有带小红马去京郊的马场好好遛弯么？”

【她未曾看破话中的隐意，再者不告而别的人是我，若究歉意亦该我。她又何曾知道，在尚食不理膳，只抄录。那红豆粥、油炸饼连同萝卜干，都是为了某个人学的。唔……我竟不知做过这么些了。】
他，还不知道我会做这些呢。以后，只做与你吃，旁人没有这个口福的。
【洗手作羹汤虽是妙事，然我却更爱舞在剑刃上。竹影纷动，凉月如眉，深嗅一口，从心底里沁出股凉意。】
还没去过呢，小红马太小了，待她长大些。
【兰畹会送我什么呢，还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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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骊驹，唯天地可任逍遥。见到黎贞的第一眼，我只想，她不应当困囿在森森的甬路上，刻板的宫掖中。颈肩温柔的暖意如此熟悉，我仰首，竹叶细腻的吟娑，像极了她曾经哼过的兰陵小调。
我问。“黎贞，你晓得今日我为何约你在此见面么？”
缓执她手，两人起身往紫竹林深处行去，踏碎暮风，那些青碧的修竹化作了霜剑。路尽，是月色淌过的金合欢树。寂静地泼绽了满冠的花姝。
“这是多年前种下的合欢，植于龙潭旁，朝暮灵养，我把它送给你，以作贺仪，好不好？”

【苔痕抚霜，竹夜华凝露，缀在浓绿的叶面上。俯身拾起一节落枝，我做神隐剑第一十二式，比在她的玉肩旁。屏住呼吸，尖头绕前颈一周。春山聚峦，尽沉在她乌目里的一汪醉人的月色。】
收惯了金银珠宝，你当真只有一株金合欢树么？
【冰息轻呼，攥住她的软荑，我收剑并在腰际。漫至密林深处，螓首仰抬，惊于这险溢出的花。】
这只算送与我一人的，贝勒府可盛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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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识得一位福晋，她说在法兰西，唯有骑士授剑之时，刃才会落在颈肩。你这柄‘竹剑’，就是赠与我啦。”
我将她腰际的竹枝取下，缓慢笃定，仿佛在收取一件珍贵的回礼。黎贞并不属于某一个人，或是这个京城，光是与她相遇，已用足我此生之幸了。
蜻眉跳梢，削葱抚过自己的长眉，顿了顿道。
“金玉俗器怎能入了你眼，我这株金合欢且祝你二人年年得今日，岁岁有今朝。就算不移栽进王府，那也无妨。”

【州府之外，遥远的法兰西神秘，徒有御赐的珐琅彩走钟滴答声，与我相关。她口中那个骑士，似故梦中，隐没在后山的卧云人。阖生合欢，自猜的美好希冀，悉数藏在簇拥的花缝中。】
法兰西……头一次听女儿家说出这种晦涩的字眼。
【我犹在回恋旧宅风光时，然不知山水之外，自有山水。】
还是你懂我。那些金器珠宝，欣赏不来。这株金合欢树甚好。
【夜已深，我与她穿过密密的竹林，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