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平八さんちの蔵(
http://www.h2.dion.ne.jp/~ren/)
原著:莲
翻译:viv
围棋界,其实和很多行业一样,是个讲究体统和常规的世界。
今年夏初,我第一次突破本因坊循环圈取得了挑战权。随后的周刊专访,来的是个不认识的新人,对我有点儿不着边际的态度似乎相当不满。
果然没多久就出了问题。刊出的那篇评论,就我对学棋经历和师承两方面避而不谈的事大做文章,言语中的恶意倾向非常明显。指责这样故意隐瞒老师身份的行为,表面是为那个人的名誉着想,其实是有意吊人胃口,借此吸引大众的目光;并且指出这种品德缺陷和对待头衔的傲慢态度,都与本因坊推崇的传统道德相悖。
那个时候,本因坊战的日期已屈指可数,因而这篇报道很快便被媒体抄作得沸沸扬扬。我还没来得及表态,森下老师已经通过原任总编天野先生,向编辑部施加了压力。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因此在接受对方道歉时并没有多想。我很清楚,自己内心的焦躁并非全因这场的风波,也和比赛毫无关系。生活在人群中,闲言碎语终归是避无可避。对于这种情况,忘记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想时,真正刺激着我的东西便开始逐渐清晰起来。那就像是小刺深深地扎进指尖拔不出来一般,平时不去碰,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可一碰之下就够你疼上一阵子的,不单如此,那扎着刺的伤口永远都不能愈合。这种感觉只有我自己明白。
毕竟,和成为职业棋手前所不知道的其他头衔相比,本因坊这三个字对于我,一直具有特殊的含义。
初夏明媚的阳光已开始透出暑意,虽是傍晚,光线依旧很强烈。远处建筑物的立面和柏油路,象静置的巨大金属板般,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辉。这是东京市郊的一座小镇。我完成了一天指导棋工作走到停车场,正准备把钥匙插进锁孔,抬头却看到塔矢正向我走过来。
“怎么,这次你也来了啊?”我颇感惊讶。
“来了。”塔矢叹口气道“我早料到了…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什么也没注意到。”
“那还真是对你不住了!”我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刚才发过呆?
懒得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打开车门让他进去。反正顺路,干脆送他一程。
日影微微倾斜地反射在临街高层建筑的玻璃外墙上,流金般跳动闪烁着。行道树给人以盛夏印象的碧绿浓荫,透过车窗映入眼中。我望着前方路面,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旁边的塔矢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诶?”
“…可也是,离番棋赛的第一局只有三天了。一般人多少都会有点紧张吧……”
“我没因为这个烦恼!”
烦死了。以前的确有过在重要对局前兴奋地无法入睡的情况。但是这次,我甚至连三天后要赶去对局场所,出席赛前活动的事儿都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总之,我就是素行不良,三不五时地落人话柄。”
“…什么话柄?”
“…什么也没有……”
路面缓缓转过一个角度。过十字路口时我猛踩油门。车子呼啸着,抢在红灯亮起的前一秒,以惊险的速度飞驰而过。
“…抱歉,说了任性的话。紧张是当然的。”我压下心头不快。
“别介意。” 对方也客客气气地回答。
怎么和塔矢说话都开始夹枪带棒?心里像沸腾着一锅开水,蒸汽这里那里冒出来,顶得盖子砰砰作响。再憋下去就要爆炸了。
塔矢若有所思地观望窗外景致。沉默良久,突然叹息道:
“还在为那条无聊报道耿耿于怀吧?”
“——我是很无聊没错!!!”
我听到自己的怒吼声,音量大得令人吃惊。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汗水,湿滑而粘腻。
我究竟在干什么?这和塔矢无关啊……
心里明白却控制不住。或许我真的是那种控制力与体力成反比的类型也未可知。
塔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进藤,停车。”
“诶?”
“在前面拐弯那停车。”
虽然不明就里,我还是照他说的靠到边上去。车刚一停稳,还未待我出口询问,他就开门下去了。
“塔矢?”
快步绕到驾驶座这边,他呼地一声拉开车门。
“挪开。”
“?”
“快点,坐那边去。”他冲助手席侧一下头。
“……”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乖乖移到旁边座位,随后,惊讶地瞥见他在驾驶席上落座、身手利索地系好安全带、以流畅的规范动作挂档加油,将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线。
车子开出300米,我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你会开车?”好歹吐出句话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如此大惊小怪呢?家里不会开的就只有我爸爸而已。”
“我要看证据。”
“证据…”
“你有驾照吗?”
“……”
他默默地从上衣的里袋中取出皮夹。打开一看,里边儿夹的定期许可,的确是以他本人名义申请的。
“很多人都曾经质疑我的驾驶资格,这个不假。不过向我要驾驶证确认的,你还是头一个。”
塔矢又叹口气。如果没记错,从刚才我俩碰到起,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精神一放松,立刻感到说不出的疲倦。他收起驾照时,我已经靠上椅背,深深缩进坐席里。
塔矢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那样子既不象生气也不似吃惊。但我隐约觉得,这家伙此刻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平静。也对,我刚才那么无理取闹地对他大吼大叫,生气是理所当然吧。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迁怒,莫如说同小孩子为引人注意而任性胡为一个样——简直荒唐透顶。
“…我真那么古怪?”有些底气不足。
“哪里,开车这种事还是谨慎一点为妙。”塔矢的口气还蛮轻松的。
“少开无聊玩笑……”我语带不满地说。可恶的家伙,他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
确定他并不介意,心底竟生出一丝庆幸。或许可以和他谈谈周刊的事——我想。只要他能明白我的感受就好。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也不必再对这事念念不忘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旁碧绿的浓荫退去色彩,如同巨大的生物般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的鸣响。眼望远处树影的时间里我才突然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自己一直象个随时会被刺伤的小鬼一样,对塔矢的态度战战兢兢。想到这,便不再犹豫地问道:
“时常会感到自我厌恶…我这样很软弱对不对?”
塔矢沉默少顷,似乎揣测着我此刻的想法,又象在斟酌用词。我一声不吭地等着,车内有点气闷。
“…强者也好弱者也罢,受到打击或伤害时一样会觉得疼。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惭愧的。”
对于他的回答,我有点意外。侧头看去,那家伙仍是面无表情地,默默望着眼前笔直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