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于冗长的书架间穿行，十样书籍俱不入眼，百般文玩仅作摆设。只是恂恂地步过罅隙的行道，来到归人身边，低声地唤。 】
少穆姐姐。
【 自生来我即有讨人喜欢的本事，此非习得，应为禀赋。另一桩本领却是气人，尤于宜勒图处屡试不爽。唯使我挫败的应属少穆姐姐，概因她以子虚乌有的缘字，非不同我天下第一好。 】
你同我顽罢。

【声遥的书架累得极高，其间窄道也只供两人并行，万籁皆是寂静。我於新夏的晌午斜椅在架后，信手闲翻唐宋诗。起初是梅子留酸、芭蕉分绿，此等词句俨然有孟德望梅生津之功效，然我当下在此间待得舒畅，尚且无有转赴他处寻梅探蕉的打算。便只能少弃廷秀。】
【书页再开时，却是一指拂到“蓬门今始”，杜工部向称沉郁顿挫，却看此篇清丽者，能较杨廷秀否？骤然稚声入耳】牧克登。
【我竟未闻蛩音先至，省去一句噤声，只阖书扬眉，道是】这里好看的书恁多，为什么不同他们顽，同你顽？

【 额涅常训诲我，待姑娘需耐心——言说此话时，面上分明意味深长，写满了有故事三个字。只是我偏不去询，只匆匆敷衍一句“我知道啦”，便趿拉上鞋，寻少穆姐姐去了。听罢此一句，倒也不恼，围着小姐姐团团转，瞅准时机添上了话。 】
书好看，我不好看么？
【 便扬起脸，凑近了去，迭连。 】少穆姐姐，你同我耍嘛。

【他自然是好看，若非他好看，岂能容他尤甚夏日蝉鸣般在耳畔聒噪不歇。盖因其中意趣，难与君说。伏生恃靓逞凶，拖着个娇憨的尾音，昭彰他十八般技艺下铸就的小儿无赖。我却要叫他铩羽。】
【因人身量稍短，见他时便要垂首低眉，这一刹里，我面上的神韵或有两分能像潭柘寺的观音？观音绝不类我会气人。细察他眉目，喟叹道】好看，但是少了两分。
【窥人神色，寻个间隙，是添】你知是哪两分？

【 惯常无往不利的讨饶如石击棉花，无半分回响。我闻得她的叹，登时苦闷，低头踢了一脚地面，却连半点惊尘也无。 】
少了你喜欢我的两分。
【 言及伤心处，愈是意难平，眼眶不由红了起来。 】你便是偏心宜勒图，才同他一伙儿欺负我。
【 便暗恨咬了牙，别过脸去不说了。只仍偷眼去瞧她的裙摆，似待春风拂柳、秋叶积霜。 】

可见你是不知了。【旋身将那册杜工部集插还空荡荡的间隙中，漫不经心整书之际，还将眼角余光流言於那小儿身上。总是有两三撇斜照，恰如其分得落到他当落之处，余光之中正是借这一缕，觑到他黑白俨然又水润的眼眶里，隐隐泛滥的微红。】
【这抹微红还趁着新夏的热，氤氲出湿热的气来，更是在无知觉间蜿蜒攀爬到颊骨之上。将那方绣娘新就的嫩青帕子塞到伏生手里，一壁又奇】我偏心宜勒图？这是真的？我怎么不知呢。
【话完又是】我们牧克登要是想哭，这抹新手绢倒是可以借你一用。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便如何不知？
【 含着哭腔一啜，楞不登手心里被塞入一绢软物，正欲使气砸甩了，到底是攥起手，将一团新帕揉得杂乱，负气掷下一句。 】
可见你也是不知了。
【 踮起脚将那本杜工部集气咻咻地取下，又将青帕往袖袋里一揣，转过身去，再不瞧她。 】
我才不想哭，不许你浑说。

好好好，我们都不知。
【迭声去顺他的话，又眼见他将人家的新织物搓揉得一团皱，竟也不生半分心疼。伸手虚扶，怕他取书时脚下一歪跌倒在地，迨及他再度负气背身，甫是收手。不再同他争辩什麽你知我知，只瞅着他怀里一册杜工部，直愣愣的问】
你若是不想哭，为什么不看我？【这话乍出还收，衍出一折起承转合】今日只见你，宜勒图不曾同你一道？

【 听得她小意地劝，我心下分明受用，却硬是犟嘴。 】那不行，我就要你知。
【 只是我到底又不敢逞脾气太久，仅是一句倔过，便又老老实实回道。 】
你生得太好看了，我瞧见你，气就消了，那可不成——你总得哄哄我。
【 孩童心事如皇城的节气，阴晴和合，总是无律。此刻听她再提宜勒图，倒也不恼了，反是心平气和起来。 】
王伯责备他不用心课书，正府里罚抄《孝经》呢。

那不行，我偏不知。【我意欲安抚他的耐性，骤然寻摸到一个阙口，四散奔逃。竟也学起二两的口吻，将脖颈子一扬来——当然是于他身后不可见处】穆克登，我偏要不知。
便也只有你敢如此对我说，少穆姐姐，你总得哄哄我。倘若是【罢了，倘使哪一天宜勒图也以如斯口吻向我，当是月出于西山，星坠于江河】——二两，她便从来不敢的！
好穆克登，你要实在生气，你就快些转过身来呀【话来话去，心思还是落回宜勒图处。吱喳半晌，这会儿却是盯着眼前最上一册《通鉴》久也无话。有顷】真的吗，我倒想约他去看马，我想养一匹枣红色的。

【 听得少穆姐姐耍赖，我讷讷地，平日里的灵光劲全无。及了后话，小脸不由皱巴起来。 】
我才不要同二两姐姐比呢。
【 其言之外，自然也不愿同宜勒图作比。只是我极努力地不去这般想，却总有杂绪浮上心头来。转过身来，又一句与宜勒图相干的话闯入来，有些着恼，又无可奈何得很。仅是无力地拽住了她的衣摆，哀哀道。 】
那你何不约我一同去呢，我也可以同你去挑枣红色的马儿。

【目光在将将触到横梁暗处的书脊之上耽搁甚久，忽又一瞥，落到穆克登略黯的瞳仁之中。此时早已不见了通红之色，也不似他惯有的狡黠意味，于是便私以为自己以暴制暴的法子取得甚好。然则欢愉之余，倒底是落了两分不忍，便往往在此种取舍当中徘徊难定，也能算是天际孤鸿一抹否？】
【他的手伸来，牵着的正是一朵银线织就的垂丝海棠，目落于他掌背之上，伸指去碰。修得齐整的一片薄薄的指甲盖，才碰到穆克登的掌背最高处，又触而跃去】好吧，你当然只是你。
你喜欢看马吗？你能拉弓吗？穆克登，你喜欢什麽？你有什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