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小板凳坐等

（今年仲夏多雨，说是甘霖，不若苦雨也罢。归藏堂前草木葳蕤，其间芭蕉尤胜——虽是自江淮而来，本该畏北地水土，橘生淮北，则恹恹怏怏。谁料它恣意的很。叶片极大，铺开来可写堂上的匾额。穿堂的风旧是寒的，常棣贯来畏冷的紧，披了月白衫子，来与我二人添茶。）
呸，真丑。
（月白衫子总潮着，透出旧日的黄。衣裳且旧，衬得人羸弱黯淡不堪。便握住她的掌——噫，触手生凉。）
可是冷？常棣儿，你这衣裳旧了。去换一换——这衣裳碍眼。

【归藏有邀，本寻思着左不过闲暇应下，却一想我那三哥那张能气死人的嘴……不由多半分踌躇。
夏日燥热，总归是架不住归藏的阴凉，暗自琢磨去了不与他嘴快搭茬，缄默便是。如是这般打算，便唤了窝在清凉处的狐崽子们晃荡向归藏。
庭院深深，新叶成荫，又得封夷点缀，自是一片闲适。
敛神与怀中神风捋顺皮毛，余光却瞥见那位又是握手又是挑剔衣物愣是在心中啧啧了个不下半天， 面上仍是温吞模样，拖着慢条斯理的调子轻笑一声开了腔：“三哥今儿唤我来，是叫我看这般旖旎的？”】

（常棣面上臊，不由得把头低了又低，面如飞霞，更是黄红杂着，如脂汤煨肉，既油且腻，愈加叫人生厌。错眼瞥他。）
六弟，管这叫旖旎？
（人说我的嘴，淬了毒汁儿似的，缄默是最难的。这狐子许是他的娇儿，寻常不肯叫我等俗人入眼，碍了道行，妨它们修成个狐仙，需得筑了金屋来藏。探手梳捋他怀中狐，果真养得一身好皮毛。）
这狐子真好看，做狐皮马靴儿也好——不过，大抵你是不肯的。
我新得的马靴儿，那皮子还比不得你这个。

【归着是个耳聪目明的主，那俾子一脸红晕两颊青涩尽收眼底，只是未料做三哥这般直言快语，那一脸羞红一刹便褪色殆尽，灰败的似是从隔壁邻家墙檐下扣下的白皮子。
也懒得存个体恤的善心，卸下端着的君子似的架子，撑着一旁狂笑不止，惊了神风蹬着手从怀中跳开去寻它那狐狸亲戚。
末了缓些气儿来，再装起雅士般的架子，边收了神去看神风在手背上登出是血印子，却是声儿藏不住笑的打趣：“三哥这般的伶俐口齿，往后怕只得靠这俊俏皮相讨个三嫂了。”
垂眼自顾自去摆弄横在手背上的挠痕，草草擦了些血迹，挑眉望向他院儿中玩闹的崽子，一边仗着兄长宠溺没大没小的玩笑：“一条狐狸皮子换我点了你这院子，这笔买卖三哥做不做？”】

（那皮子油光水滑，恰可制一双顶好的马靴，踏着铮铮劲儿足，便值千金。马靴缀了金扣，如美人鬓边的一枝鸳鸯桃，逸出如水波的乌髻。）
哟——六弟谬赞。
（我这皮相，搁在铜镜里头，大抵是勾人七魂六魄的谪仙，或是妖孽。他身量尚小，倒且瞧不出几分肖似，与我。）
就怕我依你，你这余下的狐子也是不肯。归藏唯草木，六弟肯叫狐子吃斋不成？（揽他入怀。）
六弟伤了手，我叫人去取些白药来。

（那皮子油光水滑，恰可制一双顶好的马靴，踏着铮铮劲儿足，便值千金。马靴缀了金扣，如美人鬓边的一枝鸳鸯桃，逸出如水波的乌髻。）
哟——六弟谬赞。
（我这皮相，搁在铜镜里头，大抵是勾人七魂六魄的谪仙，或是妖孽。他身量尚小，倒且瞧不出几分肖似，与我。）
归藏唯草木，若烧了，逶迤去，怕连你那狐山也遭殃。如此你可舍得？（揽他入怀。）
六弟伤了手，我叫人去取些白药来。

【听他那边儿搭话，一边儿暗自寻思赶明儿得寻个机会同大哥知会一声儿，三哥这年纪轻轻的耳朵就不好了。我那边叫唤要少了他院子，他这边儿还能和和气气搂我？一边儿卸了劲儿顺着往他怀里倒，犯懒靠他肩头，倒是个一时的手足至亲的宁静画面儿。三哥清瘦，薄衫下头锁骨弄得我半边脸生疼，半眯缝这眼瞅他那皮囊，养眼的很。往来间匿了一身老成连带着混球脾气，许是阴凉的舒坦了，开口的调子都带了些慵懒，乍听着跟撒娇似的：“三哥，若说我再大些，能有你一半儿俊就够用了。”
我素来不戏那白药味儿，忙忙道两声不必：“给我上碟红果锅盔比什么都强。”】

你当它是香膏便好。
（拢了檀色衫子，堪堪露一节雪白的颈。他身上凉，入怀来，想化了一盆寒冬腊月里的冰。原视他为垂髫童子，这斤两也不似。）
那玩意儿还能顶了药不成？红果锅盔——能叫你这伤口子长好了？
（不待他启唇答我，剜了满指的膏，径自搽他伤处。这狐子忒顽劣了些，若是损了皮相，少不得要误了前程。）
你还是俊俏灵秀些好。甭提旁的，若是你生的寻常，便是我也跌了脸面。

【“呦这股子味儿呦。”那边盒子一开，那白药的味儿就直直蹿出来，也不是多刺鼻，不过是不喜罢了。
见他一旁剜了药膏，忙着将那手往回撤，奈何到底是挣不过，只得一旁嘟囔“哎呦我是真闻不惯这味儿。”好容易脱了桎梏，一边背了他将那白药往下蹭，一边又与平常似的不紧不慢道：“做着您的兄弟还得挑着长相？怎的，生的俊便是您幺弟，生的若是不俊您便不认了？”】

良药苦口。不过闻个味儿罢了，怎的磨磨唧唧——小娘们似得？
（不防他侧身避过，虽倚他年少可欺，终是气力不及躲闪不得，药膏却未尽数搽去，滴了些淌在襟上，成就檀色中一点青白。）
岂敢，岂敢。纵然无盐，我不去瞧你的面皮便是。
（我偏生起了激他的意兴。攥了他的手，惊觉那白药膏子已叫他拨到旁处，啐一口暗骂他——我这糊涂六弟。）可甭跟我装相。

【“你说我娘们？”真是闹了笑话，长这么大端的是我拿这话讽旁的罢了，哪有这般被讽的时候？虽是老大个诧异，面上仍还算是稳重，一口伶牙俐齿反身道：“我可比不上三哥，三哥替我涂药前儿那般体贴，可是比那小媳妇都要贤惠上三分的。”再一弯了嘴角，勾得一副挑衅“赶明儿物色媳妇，得要寻三哥这般的才是。”
又闻那后文，又是一阵气结，貌若无盐？叶赫那拉氏的门庭惯出姣好皮囊，虽说年岁尚幼小，却端的已能窥些风华。刚想顶上两嘴，却见那位识破了伎俩，佯作无知“三哥说什么呢，装什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