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旨是随初冬的第一场雪一道来的，彼时我刚刚取了新的花样，新雪簌簌，落在我朱红的斗篷上，府门的铁狮子也落了层白，随即便听了急嚷声，鹿皮靴将一地的枯枝踩地吱呀作响，芸娘是小跑迎来的，她一开口，便吐出些白雾，她道：格格——有圣旨 】
【 我家最该能接到圣旨的闻圣，搬去了公主府。若是姑母邀我入宫，也惊动不了万岁，晕乎乎被人推着进了内厅，先跪，再拜，随即更晕乎了。恪王，全大清还有第二个恪王吗？内官何时走的，我都不曾察觉，只听芸娘喜道，难怪今晨听见了喜鹊报信儿——嗳，这数九寒冬，哪里来的喜鹊呢 】
【 命运总是这般的捉弄人，彼时我尚且怀有最纯挚的期盼时，他只当我是个笑话，再用向秦折辱。如今我尽数放下，只当大梦一场，偏偏圣旨落在了我头上。上玉牒载宗谱的觉罗家的正室嫡妻呀——又有何金贵的呢。】
【 钦天监择好了吉日，礼部也加紧操办，当日我捉弄向秦的玩笑话，如今在我身上一一讨了回来。瑞蚨祥的花样做了废，我却偷着压在了红木箱的最底层，无甚期盼也好，但那却也是我真心去做的东西。而那日，也翻出了原本压在箱底的一块红布，我原以为此生它也不再见光，却不想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明晃晃地摆在了我眼前。王妃的嫁衣是皇家赶制的，我只偷偷裁了一小块，在吉日的一清早，偷偷藏进了寝衣里——才不是因为先照，只是因为从前的一场绮梦罢了 】
【 捏紧了多鹤的手不肯松，浑浑噩噩地拜别阿玛额娘，头顶的千斤重，直至随闻圣出了门，才猛地揪住他的衣角，悄声道，哥，我好似回不来了。】
【 小轿遥遥，奏乐声简直要响彻天际，大红盖头下，我却也能数出，出了铁狮子胡同，要走延正大街过，拐上三拐，再拐去毡子胡同。皇家的排场，在两位姐姐嫁人时，我有幸见过，彼时还与多鹤玩笑，这个仪仗第三次过我穆卢府前又是何时，不想此次，我却再难一见了。】
【 这般胡乱想着，轿落了，搭着喜娘缓缓迈出，接过大红的喜结一头，顺着盖头那浅浅的一条缝，勉强能瞥到他的靴子，这该是我第一次见先照穿红色，哦不，也还没看见。我从前幻想过多次，他与我，牵着这两头，一步步走去，叩首见礼，三拜，天地同鉴。如今成真，一时竟分不清是何滋味了。有尖声叫礼，三拜礼成。谁会想到，摛藻堂初遇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便是我今后共度一生的良人呢。这须臾数年，有恨有怨，或许眼下他拜天地时也是不愿的，但我在心下问自己，璨璨，你愿意吗。往后余生，苦难同享，便是恩爱不负，也绝不悔——我愿意的。】
【 礼成，一路往内院去，一步步走得极慢，先照大抵不曾跟着，我虽是头次嫁人，却也是吃过几次喜酒。甫一在软榻上落了座儿，便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却也不敢去扯盖头。前厅的嘈杂隔绝开来，老嬷嘱咐几句便退去，试探着喊了几声银翘，不见回声，只得坐着不动。】
【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此刻已月满枝头，突听吱呀一声，木门开启，只当是芸娘，方才颤着声开口 】
芸娘，我，我有点怕……

【吉日到。雪后初霁，宜嫁娶，大吉大利】
【质明时分，三宫行礼，叩谢天恩。又往钟粹，与额娘磕头，聆慈训，听教诲。一应云云，皆有内务府会同钦天监掐着时辰，毫厘不差，好似只有这般，才能得一桩琴瑟和鸣的好姻缘。我这姻缘，是自己向皇父求的，御前跪了一整日才得来的，由不得他不好】
【起先尚气定神闲，由銮仪卫引路城东迎亲，风光无两。待一应礼成，新妇被送入东院，方觉心中忐忑非常，尚未回过神儿来，诸位兄长手里的酒便给灌进了嘴里。而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少不得再听几句打趣的玩笑话，懒得一一回嘴，只饮尽杯中酒聊表诚意】
【又不知多时，有礼官高唱及时到，便在众人哄闹中进了东院。正了衣冠，使喜娘推门，正听人低吟一句，剑眉微挑，往人身旁坐定，道】
这普天之下，还有你怕的？

【 是苏合的香气，萦绕在空中，愈发的近了。那便不是芸娘了。这般想着，呼吸便有些不太稳了，在这偌大的恪王府，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走进卧房，除了他的主人，还能有谁呢。眼下我还算清明，是以，感受到身旁的榻陷了陷，下意识地将搭在塌边的玉手抽了回来 】
【 酒香入鼻，浓烈地险些叫人呛出泪来，这不是寒潭香，不是那般的甘醇，大抵是启了陈酒，也不知，比不比得上我院外那棵松柏下埋了十余载的女儿红 】
【 这些年，无论摛藻堂，铁狮子，或是瑞福祥，他总与我对立而视，抑或背道而驰。如今日这般近，竟也是头一次。大红盖头下的那一条小缝儿，我只能瞧见昏黄的烛火，是龙凤烛的样儿，要燃上这一夜不灭。】
【 喜秤放在我勉强能看清边角的位置，双手交叠在前，却掩在宽袖下握紧了拳，尽力掩了些慌张，只叫声儿听起来不那么颤 】
请您安，眼下行动不太方便，无法起身给您请安，您莫怪 【 一顿，却还是倔着开了口，到底带了些颤音 】我知今日非你所愿，但万岁的旨并非我能违之，还请您叫喜娘来，全了后面的规矩，待宾客退去，您再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