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失手盏子落地，边上磕出来一个豁儿。便趁着中晌又登街市，挑两个好盏。站在挑子前左挑挑右挑挑，终于看到一个满意的。
“我觉得这个好！”
顺手拍拍我哥肩膀。
下手就觉得不对了，好像身高比较高一些。这让我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人家，不过就算是上轿扎耳朵眼，也得扎了不是。默默地往右边瞧一瞧，咳嗽一声说出了准备好的台词。
“抱歉抱歉认错人了……”
说回来，我哥呢？我放这这么大一哥呢？肯定是约会去了。

【日前娘娘给自己来了一封信，让自己在京里帮她定一套四君子的镇纸，点名要德化的白瓷，这让自己是有几分困惑，娘娘如今在江南，离着德化远比汴京来的近，缘何不直接去德化定瓷，偏要从汴京取货，但既然是娘娘的意思，自己总要去做，何况德化的瓷以白瓷为主，讲究的就是一个声如玉，薄如纸，在这之上要烧出四君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竹还罢了，梅兰菊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
【是以今日来取货，自己自然是仔细的把玩观赏，却忽然有人拍自己，幸得多年习字，自己的手一贯是稳，倒也没损坏了，偏头看去，是个小娘子，不免无奈】
此处多是易碎之物，小娘子还当仔细些好，若不然损了东西还让小娘子担责任便是不美了。

虽说心里知道只要不是倒了珊瑚树，砸了聚宝盆，常山侯府没什么赔不起的东西，但毕竟鲁莽在先，哪里好抬头说话。乖巧地垂着眼睛，认真回答他：
“是我莽撞了。”
这边抬起眼来，便瞧见这人约莫三十若许，是以认错了，实属没长眼睛。手中一套白瓷镇纸倒是好看，温润有光。
“这倒不像定州产的。潦草一看，白玉一般。想请教您，这是哪里的窑口所成？”

【适才护着镇纸倒是并未看清这小娘子的容貌，而今将那镇纸放在柜上，却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倒不算是陌生的，自己与明峤相交多年，他的容貌自己自然是熟悉的，更何况这孩子幼时自己也是见过，如今虽说是长开了些，眉目间却更能看出明峤的影子，是以也只是稍稍思量便想起孩子的名字，一时轻笑道】
你是……明峤家的宁姐儿？
【目光转向那个镇纸，她说的定州瓷的确是好瓷，但与德化瓷却还是不同的，既是小辈，那就更没什么好气恼的，对她的好奇心自然也多了几分耐心】
这是德化的瓷，从清源军那边来的，虽与定瓷皆做洁白，但德化瓷的白若仔细瞧来，倒有一种白玉的温润，这是定瓷的白所没有的独属于水乡的韵味。

“是，我是宁姐儿。”
大方应了，露出个粲然的微笑来。被认出来倒不意外，尴尬的是我叫不出这位世叔是谁来——此时更把嵇问修问候了一次，他要是在，肯定认得。所幸世叔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这镇纸，我猜他一定是挽救我这小辈的颜面，真是个好人啊。
“定瓷如雪，白得清冷。这德化瓷看起来柔和太多了。”
想一想，也添一句：
“就像人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仰望一下世叔，目测肯定比我哥哥高，毕竟他卡着天武军的身高线进去的，而且我怀疑他踮脚了。
“您是家父……哪位故旧？”
该问还得问，丢人是一时的，不问以后被问起就会很惨。

【宁姐儿这话自己是赞同的，自己是在汴梁长大的孩子，虽说是在娘娘身边，但毕竟是汴梁，毕竟是北地，即便是再多的锦衣玉食，即便是因着身子不好的缘故显得削痩，可与娴卿的兄长相比自己身上到底少了那一份从江南水乡之中浸养出来的温润，便如榅哥儿，旧日他从边地来汴京时，自己便觉得他虽是文人，可身上多少有几分边地儿郎才有的冷肃，可去了江南十多年，之前见他便发觉他身上倒是多了几分柔和，比起之前更似文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实在说的甚妙】
【能从瓷器上想到这一层，明峤的这个女儿倒是个通透的，可毕竟年纪不大，自己见她的时候她也不过就是个襁褓小儿，是以看她犹豫了许久方才提问，也并不奇怪】
我姓石，是你姑父的叔叔，与令尊相交多年了，早先你抓周之时我便见过，只我如今不常出门，倒少登门，你不识得也不奇怪。

我姑父的叔叔——这教我委实想了想，不过很快也便知道了，一句“石九爷爷”在嘴边转了一圈儿咽回去，又只能老老实实地吐露出来，眸子都更亮些。
“石九爷爷，原来是您呀。”
晬日收的那些礼，嬢嬢还给我好好地收着。只我究竟什么都不记得，只能从笑谈里得知，我实打实地抓了一支笔，并且差点咬了吃去。由此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笑着把话说周全。
“饶是您常来，怕也只常与家父说话。我又总不在家，爱向外头玩去——您不常出门，如今遇到您，更是嵇七的福气啦。”

【自己的子女缘薄，两个女儿都早早夭折，家中虽有榅哥儿的两个孙女，但或许是因着彼时年岁尚青，故而还真不知如何做人祖父，与她们之间的相处自然多了几分生疏，也不过就是一味宠着罢了，也亏得五嫂见着提点了一二，若不然还不知会把孙女养成怎样的骄纵性子，后来便听了娴卿和陈氏的意见，多交给娘娘派来的女师教养了，自然也就少了些亲近，而今见着明峤的这个女儿，心里头多少是有些羡慕他的，不论怎么说，这孩子总是活生生的能承欢膝下，性子上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对于乖巧的小辈，做长辈的多少都会更喜欢些，自己也不例外，尤其这孩子还是个会说话的，失笑看她道】
你倒与你哥哥们不同，既是有缘遇上，总不好让你两手空空的出去，可相中了什么？

“相中了什么，总之是不能让您破费的。”
看出来，这掌柜真真好脾气。才想起那盏子，双手捧给这位长辈瞧——我可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心得，只看好不好看，听脆不脆生。盏中斑斑银点，映于湛蓝底色上，偏生夺人。
“我吃茶的盏子摔啦，便来重新淘一个。这盏子沉又厚，端着不烫手。”
说着，又别取了旁边的一个黑盏子，盏心一片小小黄叶，取浮水上。
“这个也好，只没有金石之声。”

【这处最好的器具不是德化瓷，而是建盏，与德化瓷求的透不同，建盏讲求的便是一个厚实，自己平日点茶所用便是一只金毫变盏，建宁军的茶盏对于点茶是最上等的选择，而建盏的选择自然也成为每个懂茶的士大夫必须学会的技能，是以自己当然看的出这两只茶盏到底区别何处】
【那只鹧鸪变盏被她放在桌上，拿起的是一只乌金盏，不由摇摇头，将那只变盏拿起】
此盏难得，百只未必能得一只，宁姐儿不妨两只都选了，便是不喜这变盏，也可用以送人。

只听这边话音一落，那边掌柜便开始夸这盏，词一套一套的还合辙押韵。听得只觉得可乐，冲掌柜点点头，笑道：
“您把词儿教给一个小伙计，使他拿一个拍板向门外去，肯定能再招徕不少新客。”
说着把手中木叶盏递给他，又双手接过石九爷爷手中那只建盏。
“那就都要了，用不上就摆在博古架里充数。”
心里单想着拿木叶盏装点水来润笔玩儿，只怕墨伤釉，毁了好模样，毕竟虽然这盏子不贵，挑个合眼缘的却不易。这便垂目，复向他：
“那您有什么中意的吗？总归第一次见您——阿宁也觉得和您很投缘呢。”

【茶盏与人之间也是缘分，自己与这两只盏无缘，故而并不强求，而宁姐儿与这两只盏有缘，自己便不愿她错过，好意的劝了一劝，她听从了那就更是证明有缘二字，既是有缘，日后会是如何却是另一回事了，但已然不是自己可以去参与，茶盏虽是器，可与寻常的器又有不同，以自己看来建宁军的茶盏是有灵的，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亦不能说明，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但劝她留盏是因缘分，也是因着自己总是她的长辈，可她好似礼尚往来一般的言语倒是让自己愣了愣神，旋即失笑】
岂有让小辈破费的道理？

但从相见，便觉得这石九爷爷人看着有些严肃，如今见他这笑模样，心下猜去，倒觉和爹有点儿相似，只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句旧话暗暗定了弦。如此眉眼舒展，也笑：
“我听说个间风俗，男儿们登门拜访，绝没有空着手的。虽是偶遇，到底算我记事来头回见您——”
“所以，这是有名头有来路的，不算没来由的小辈破费。”

【明峤的这个女儿的确很有意思，长辈都是喜欢懂事的孩子，明峤予了她一副大气的相貌，而这孩子的知书达理又让她平添了许多风采，莫说自己，大约旁人见了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也会喜欢，因为喜欢她便越发不愿让这孩子空手了，至于她所说的这些道理，顿时轻笑出了声】
宁姐儿这是向我讨礼呢？便是偶遇，自来也只有初见的长辈与小辈见面礼的，哪有小辈先与长辈礼的？宁姐儿这是怪我啊。
【自己身上并非没有备着这些小玩意儿，只是毕竟是明峤的女儿又正好在这铺子里头，便想着直接自铺子里头挑件合她心思的，但如今想来是自己失礼了，这种帮着买东西那是长辈的慈爱，与见面礼如何能混为一谈，如此想着便自袖囊中摸出一块冻石料道】
你若想回礼，我便需先送礼，只我眼下身上便只这一块石料拿的出手，与你做见面礼与我看来实在失礼，故而收不收这礼便在于你了。
【没有送礼，便不存在回礼，自己也不过是想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罢了，自己实在是做不出在这外头铺子里让小辈为自己掏钱的事，尤其还是姻亲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