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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当时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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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阿莱夫中看到世界,从世界中看到阿莱夫,从阿莱夫中再一次看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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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我是缠桐子。
临时起意写了这篇小说。关于对称的一个秘封故事,对称的也不仅仅是故事内部而已。稍微构思了一下一个由材料、拼贴画、援引构成的有些肮脏而神秘的秘封世界。读者和梅莉都是侦探。
关于这篇小说我还想说的就是,它是两篇小说中的第二篇。一篇第二性的小说,一封回信。
当时的梦抛下我们远走,留在这里的一切还需要在沉浸中证实。
祝各位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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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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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_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11-15 17:40回复
    有一回我做梦的时候,失手走进了以前从未走进过的小屋。我知道这样讲起来不明就里,但是我不能决定我回忆的先后。那个小屋是深绿色的,角落里堆满了猴子的大脑,里面塞满流光溢彩的思想,如果你仔细看,它们在梦想着的是很多很多可怕的刑罚。那个梦是蓝胡子伯爵童话的一部分——好奇心害死猫,我走进禁忌的房间,钥匙沾上了血污,并且很快也要成为墙上的一具尸体。只是很奇怪,那个梦停顿了很久,谁的血液都没有飞溅,谁的脖颈也没有被砍下。唯有猴脑里的人还在生生死死,在深绿色父亲严峻的脸里面,那是唯一的苛责:之后我就醒了。
    是那天我才意识到,我快要把梦里的地方走遍了。这个梦始于——我和莲子相遇的那天,里面的建筑固定了下来,正如我在迷迷糊糊的起夜时听见她的真名:宇佐见莲子,从旷野上涌升的风息吹进出租屋,我铭记着,不敢遗忘。总有人说我的记性很好:而我想这要归功于大多数事物的优美和不可重复——宇佐见莲子,多么不可思议啊,这几个音节囊括她梦中无数次的笑靥,囊括她的乌发银河,囊括绝不多余的帽子的形状,甚至囊括(无关紧要的)那天夕阳衰弱的力度、疯人院的喧闹,如此种种。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11-15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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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妈妈已经很久没发邮件来了,更不用说亲自来日本看我。另一个我自己还保留在那些很久以前的交流的断口。在她的印象里,我也许还在大学里读书,最后那封邮件里我还写道,“在便利店找了一份工作”。那就——一边上学一边兼职打工的留外学生。这个人与我无关,这是我根据通讯和话语的票根还原成的另一个玛艾露贝莉。而任何通讯都不曾提及这间出租屋,这个满是烟灰和不幸的气味的地方,我在这里付出过度的睡眠,在一整个秋季一成不变的梦里兜兜转转,在寻找一个幸福转瞬的背面。
      其实,最初的那个梦很简单,几乎连形象都没有。和后面梦里的建筑群不同,那时只有一堵矮墙,我在翻越着它的同时听见耳畔预言的宣告,“你将在此地见到那人。”我落进疯人院里:莲子坐在床沿,夕阳的余晖借助她而闪烁,世界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像一整套陶瓷茶具;事情就是这样。
      当时的梦的暂停不是那个深绿色房间里被无聊和负罪感充斥的暂停。在她身边我感觉世界是永续的、连贯的,然而又为她暂缓更迭。可是下一秒我就从疯人院的前门被赶了出去。说不清我到了哪儿——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那里有大片的田野,音乐品味糟糕的酒吧,灰色楼房连接成的裙带。每一天神经质的紫色玻璃都让月亮更加黯淡,每一天都有小孩在路边大哭。我当时的梦,以及以后的那些,迷失在了这些事物中间。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11-15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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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不那么关心梦呢?什么时候你可以做一些现实的事情呢?不确定是现实还是梦里,有人这么对我说过。她的形象既像妈妈又像我的导师。这令我回忆起大学,那个洋溢着抽象的恐怖的场所,我常常不知道该为了什么而羞愧……在扭扭捏捏地忍受了不知多久的不事生产的负罪感以后,我忽然坦然起来:是的,梦该动身了,我想象太久了。领悟的那时房间竟然都不那么晦暗了几分。
        我几乎用坠落的速度画下了那四幅速写:电线杆,失修的土路,医院,杂货店。它们全都是那个梦的面貌的一角,它们的组织对我来说仿佛一种陌生的语言。连续四天我都在街上寻找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人;一个也许代表着一种神秘旨意的人告诉我这是东京的乡下。我没有问更详细的,害怕我的举动被天数洞察。作为回报我把那些速写都赠给了他,他欣然收下。此后我又卖掉了我的车和一些书,两天后离开了京都。
        请恕我不再一一写下这些不会被相信的事情了。较之现实,梦境很可能更加值得依赖,有可能的。那些日子我仍然做梦不止:莲子的回音仍然在城市里徜徉,关于她身体和面孔的某种憧憬在春意中疯长着,与此同时那些猴子的大脑也还在梦乡中描述着凌迟或阉割。可是在现实中我得到的唯有窝在野草里的灰墙,墙脚下的徘徊,市镇的伤疤——一个大大走样,但是仍然能认出是梦里的地方,无数次的被拒绝。我做了无数份问卷,仍然没有悟出一点门道。他们永远指出:不,你是个正常人。但是什么才是正常人呢?耀眼如神明的莲子又是为何会身陷囹圄呢?在无法弄清他们划定的圈的困惑中,我只好一再呼喊:你们难道看不见我的伤口,看不见梦里的死状,看不见那些猴脑中的果酱吗。总是在梦里才这么呼喊。可是没有用,我与莲子仍然不是他们眼里的一类人。其他拐弯抹角的打听也悉数被回绝了。只好做梦:几乎所有的梦都是以走进那间小屋告终的,走进那里之后便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仅仅是“无聊”,无聊的纯粹形式——有时我认为我已在那里度过了一生。有一个例外。有一回一只猴子爬到我肩上说:“嘿,你知道不是所有等待都会有结局对吗?”我没有理它。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11-15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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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那里的过程同样虚无如梦幻。有天夜里梦少有地又一次让我梦见了疯人院,看见疯人院的正面。那个正面是对称的。墙壁像死叶一样的颜色,在晚霞中燃烧起来……之后是另一次对称:从夜晚的梦想位移到我们阳光下的生活里,这之间不过隔了一夜,以至于我第一次真正见到它的时候,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梦重复的把戏。有诗人(或许是导演)说过:“房子只是房子的正面……”我面临的这个正面是漆得过头又被雨水淋得肮脏的深绿色外墙,是墙面毫无头绪的走线,拉丁文的灯牌,它宛如一个回文游戏的外形(仔细看,第三个字母是a而另一头却是e……),不起眼的地方贴着一张泰姬陵的风景剪报。没有什么东西保证过这个正面后面会有莲子,会有任何东西。循着有机溶剂的气味,我找到了开着的门。
          莲子就在这里。映入眼帘的横斜在过道中的木桌,像死去的四脚朝天的大型动物,它们的模样几乎在挑逗着我的记忆,催促它从昏迷和不振中唤起。我(像在梦里一样)轻手轻脚地穿过大堂的阴影与粉尘,穿过无数个梦里的错觉(这里该是基督像而非挂钟,这里是……),害怕发出多余的声音。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我也没有呼唤她的名字。我不确定当我突然出现的时候,这一头的莲子能不能明白这一切:莲子的那一半梦境和我的会是一样的吗——哪怕为了对称?
          在阴影的尾部叫住我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小个子,她坐在一张还算完好的办公桌后面(只是它很怪异地横在天井中间),自称是古明地医生。我按照之前的顺序做了介绍(不外乎是我叫玛艾露贝莉,想要在这儿进行治疗,家人不在日本,费用一次结清……)。但是古明地没有急着相信或戳穿我。“我们聊聊天吧。”她说。
          我应允了,坐在丢弃在附近的扶手椅上。于是她开始对我说她自幼对此类工作的向往——从小就有天赋,看人看得挺准。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也是一样,在城里做咨询师;她没什么志气,喜欢乡下的风景,附近的医院几乎都要靠她帮工。我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故意靠近病理书描述的某种病态的症候,只是和她聊了聊我从前住京都,常常梦到这里(“甚至尝过那酒吧柜台里煤油一样的威士忌……”),但是没提莲子的存在;还聊了聊那些猴脑中的梦,那些酷刑。“……(关于凌迟)我十七岁那年在一本中国的一本通俗小说里看到过生动的描写,不过,翻译得很烂……”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9-11-15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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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头到尾她都绝口不提是否能让我搬进这里。一片乌云远远地飘来。我有些心急地问:“所以,医生,我能住进这里吗?”
            然而我却为此听到了至今为止我听到过的最可怕的话:“你醒醒吧……为什么要为一个梦中的缥缈的女人费尽千辛万苦,从京都赶到这里,连学业都抛下,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这里钻呢?你就甘愿为此成为人们口中的疯人吗?你的父母,你的朋友将会如何作想呢?这些你全都不曾考虑过吗?你这个阴湿的爬行动物……”
            我做的事——不带情感,仅仅列举:我踢翻了那张办公桌,踢倒了她,把她拖到天井正中央,理智阻止了我拿起桌上的钢笔(她说得确实没错,在这样的生活里,我很少感受过现在这样的血流涌动)……她没有反抗,很奇怪,也不呻吟,即使在连我都难以想象的浪潮一样的拳脚中间……我头一回做这件事情,干得生疏,落在她头上的拳头远远多于落在躯干上的……等我想起来要回忆的时候,我已然分不清当时那是愤怒、歉疚、逃避还是我体内早已有之的暴戾:天气转成了小雨,把她的血我的血冲泡成一小滩深色的液体。她还在呼吸,但是故意不睁眼,好像想假装她在这桩暴行中已经睡着了:而我却感觉她在笑,这个满是灰尘的疯人院化作她宏大意义上的笑声。我在雨中逃离了那个疯人院,过了一个街角,现场已经远了。我招了辆出租车;雨水洗掉了领口仅有的血污。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11-15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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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在张皇、不安和好奇中再一次来到那个疯人院。这一回我注意到没有鸟在它的头顶盘旋。我仍静悄悄地走进这个现世的梦里(若能这样解释,那些流血已是昨夜的渴望与星火),走进天井,那里如今没了办公桌,也没有任何人,恍如隔世。
              我走进那肮脏的建筑里,一排一排的房门,有如老鼠窝,有些上面涂抹着既新奇又恶心的游戏诗句(“为了证实我/清空左眼窝/时间不够了/射精呼唤我……”)。深绿色仍然从迷途中吸引了我:我推开的那扇深绿色涂鸦的房间解答了我的问题。但是没人能指出是谁画了如此的图案,也许这只能归于梦和现实的又一次对称……
              那扇门里不是莲子,是一个白发女人双手插着兜在看着我。她的脸庞看起来很年轻,可是头发却如老妪那样成了泡沫般彻底的白色。在一旁的桌子上有几件值得注意的东西:怀表、苹果、小刀。“有何贵干?”她毫不客气地问。
              我向她打听了昨天那个医生的事情。她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这里早就倒闭了,医生和投资人都已经跑光了。你昨天见到的那个,没准是病人假扮的。”我喃喃地说:“你将在此地见到那人。”
              我把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包括谁是宇佐见莲子,我又是如何可怜地在追寻她。她皱了皱眉:“这里只住着我一个人。大多数病人也早就跑到外头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跑出去呢?”
              她把右手的食指伸过来:“仔细看。”
              她的手指很白,几乎像在发光。
              “我可以放慢时间。”
              我的确记得她之后就没再和我说一句话,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她在我面前注视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我没有任何印象来填补这后面的空白了。后来回忆时我找到一种可信的说法:那之间是我睡着了。我又一次梦见了微缩的东京、梦见对称性、梦见渴望和莲子一同营造的迷宫,最后走进那间深绿色房间里,去接受那些并不作用在我身上的惩罚(但是仍然是一种惩罚):它们像罗夏测试的墨迹那样变换,每一次切割,每一次惨叫,机械地对称对称再对称,形成每一次都会形成的花朵……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11-15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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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的印象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白发女人还在原地,不知几时变得泪水涟涟,呆望着我,看起来像忘了我是谁。“假如你和我一样,就能明白在时间中去这里和去那里是一样的。”
                (还有一句话,我不确定她是否说过,又或许是梦里的莲子说的:“我披挂着古巴比伦的钟声,沐浴着年轻而衰老的春天走来,在泉的蒸干与覆灭形成的浴池中洗身,我饮用着整片历史麦田的苦酒,群星的那头枕着我被戕害又复活的双脚……我横亘整个时间,我不是哪一朵玫瑰,我是人们不歌颂的全体玫瑰……”)
                我问了她的名字,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她对我说起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她对她父亲演奏大提琴的儿时印象,她对于对称的偏爱——她住进这里正是因为这间疯人院那个回文的招牌(“对称是我们在时间的战火中仅有的安定。”她信誓旦旦地声称)。她还说,整个时间的结构也是对称的,这一刻你在这里是因为另一些时候你在别的地方……
                她口吻中的虚无好像入侵了我的手脚。我不甘心地再次提起那个初次梦见莲子的梦,回忆自己,企图证实世界是什么——世界是她眸中的水潭啊,难道不是么?那个白发女人这回有些迟疑地告诉我说:
                “我从来不明白梦是什么。但是我自十二岁开始就有些间隔地反复梦见一回事。我梦见我在京都(我出生以来从没抵达过那里)的一所大学里见到了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黑白色短裙、有着魔术师一样气质的女孩。但是我从未把它当真过:你看,我仍然在这里。我的病、我的生活都和那个女孩没有真正的关系。我从没想过要去找她,对你也是,你最好忘掉她。”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9-11-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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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都那天我和我的导师谈了复学的事情。从前感受过的形而上的恐怖,竟然一点也寻觅不到了。我反而觉得这里是东京那间疯人院的延续。当时是什么让我逃命一般离开了这里,早就被掩埋在了兴建的宿舍楼与食堂底下:我好像是回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过去,一所未知大学。导师看出我没有在听她说话,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明天直接来上课吧。”
                  我茫然地走出了办公室,不明白自己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地面潮湿而灰暗,不知溺死了多少人的梦。新入学的学生像枯叶的碎片一样穿梭在无形的回廊,在行道树的阴影轮廓中错身而过,结伴而行或形单影只。我百无聊赖地用手臂挡开人群,从他们崭新的衣裳和思想之间取道:他们,我们又要去向哪里呢?我顺着阳光流淌的方向看去,惊喜(某种意义上又倦怠)地在逆光的位置看见了她——那个我苦苦呼唤的象征,那个梦的动机,能结束我吊诡的孤立的人——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的人,我梦里的宇佐见莲子……
                  不,不,等等。我迟疑地走向她的背影。这不是我的梦,这是那个白发女人的梦。世界又一次映在我眼中,正如它曾经盛在莲子眼中一样:我看见凤凰血液那样的天色、燃烧的房子、杜冷丁使用过的空壳、积压在少年心气中的羞辱和凶杀案、父母抛弃孩子、朋友唾弃朋友、太多太多被破坏或神秘地达成了的对称……在这浮肿的大地上有多少人做了别人的梦?细雨没有预兆地如百老汇音乐般悄然飘降,时间似乎回到了我殴打假医生的那个下午,现在我知道那是我在连续的梦幻中唯一一件真正做过的、出自我的事情。梦到底属于谁呢?我不知不觉间已经撞上了她的后背。
                  莲子疑惑地转过身,那张脸有着与梦中分毫不爽的美丽。夕阳与阴影再一次围绕着她,筑成一个哥特式的拱廊。莲子——我不敢叫出她的名字,她在那些日月里所做的梦,我实际上是一无所知。她看着我,似乎很惊讶,又像是有话要说。
                  而我只是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我想回忆当时的梦。可是那种东西真的有吗?我隐约觉得,当时的梦只在那一刻呼吸过,它们早就不管不顾地抛下时间和我们的身体,抛下这错乱的关系远走高飞。
                  【END】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9-11-15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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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来啦
                    wwww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9-11-15 17:58
                    收起回复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9-11-15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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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9-11-15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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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9-11-15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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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看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9-11-15 21:28
                            收起回复
                              写的非常好!支持一下!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19-11-15 23:00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