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外面的空地上有两个小孩,一个正试探着脚底的轮子,另一个坐在台阶上穿溜冰鞋。大厅里光线很暗,不时有拿稿件的女人小跑着通过电报室临街的房门。我随意翻阅着柜台肚子里一张过期的报纸;右下角的时间是本世纪初的,第三面刊登福音的专栏被赌馆彩纸的开奖结果所取代。泛黄的薄页逐渐显露出两个迈下站台的模糊人影。普轮特先生把行李箱横放在座椅底下,然后跃上马背;两轮车厢略微颠簸地驶入山野。弥撒过后的晚饭时间,退休作家向几位乡绅提出报社的创办事宜。女人的声音喊道:前线、一触即发。我跪在暗黄色的海绵里,观摩社长早年在省作协任委员的简介;回过头,发现照片上的人影正站在漆黑的廊道口。灰皮鞋的褶皱在月光衔接处闪着油迹。他把布丁放在茶几上,用一只手让镜腿穿过鬓角,然后扭开柜台上方的灯泡。我小心翼翼地祝他新年快乐,屋子不够空旷,没有回音。冬日黄昏,乡村小学敲响了下课铃,我跑进长老院屋后的沼泽地,坐在秋千上;脊背被人推动,我连忙抓紧吊绳。小普伦特,您的活干完了?刚到马棚里上过草料;主教在餐室里呢。今天没人来望弥撒;我父亲打算下山,到镇上去。记者、海上春节、岛屿争端。我在书架上找到了陀的第二本书《卡·马兄弟》(原本打算找卡夫卡,随后才发现是书名册)以及《博尔赫斯全集》。键盘的敲击声中夹杂着冰刀的摩擦和孩子的尖叫。可以试试投给校报嘛;您还是个学生。模仿林周的散文、朦胧派的诗歌,我可写不好。
他在旁沙发坐下,递给我几张稿纸,上面印着“木屋文学奖”的候选诗作;应“木屋三杰”之邀,社长从奖项设立之初便担当评委。改制后的聚会您也去过了——感觉怎么样?很好玩:除了原有的文化界常客,还邀请到政界和娱乐界人士。关于诗歌创作的探讨本就有些无聊,便改为更大众化的名人轶事随谈(很像脱口秀);即兴吟诵环节简化为凑对联。上桌气氛活跃,外界圈子里却有些压抑;由于对隐喻的理解存在困难,大多数人很难把握发笑的时机。下桌有:“最受欢迎女演员”梦娜、导演甲和商人乙;财政局高局长的儿子和二杰的女儿邻座,二杰发言时,前者红着脸给后者夹菜。梦娜虽然很少说话,但神态恭顺、充满好奇。中场休息时,政协委员在卫生间角落里向我询问席间某句话的含义,领悟后对几位文人大加赞赏:可不是故弄玄虚。社长回敬那句祝福语后,又问:您哥哥这几天就要走了吧?前天的火车,去省会;他点点头,不再说话。我从弑父案中掉出来时,正敲响九点的晚钟。告辞离开,社长说,喜欢看就拿去吧。
尼古拉步行街上空亮着奶油般的霓虹,绵柔起伏的雪被在荧光下幻化成波涛汹涌的海面。木板门虚掩着,我站在屋檐下抖动围巾。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咧了咧嘴;您终于来了,这样的天气……进来喝杯茶吗?我接过伞谢绝了。没有客人来吗?今天可是——他摇摇头,从厨房里端出汤药,迈上寝屋前的台阶。普伦特先生——被人打了;门栓在锁孔里艰难滑动。包子铺的生意倒还凑合,公立初中取消学费后,他便想重新回到学校。开学时发的课本还压在箱底,通读后感到难以理解。过去在山上读书时的同学晚自习前常来店里光顾,便向他借了笔记来看;第二天却神情紧张地前来索回,生意繁忙,他也来不及细问。后来那同学只在河对岸沿着树荫缓缓移动,好不容易截住,对方像失忆症患者那样把面前的陌生人打量一番后,忽然想起作业遗忘在学校里,便转身往回走去。小普伦特发现不远处的桥上站着几个孩子,正弯腰捡地上的石头,只得捂着后脑勺躲开。父亲便是去找他们理论时被人打的……我安慰他几句,允诺带些祖传的跌打药,接着把手伸进他的口袋,他忙去捂,我说,算借您的;打先生的是个什么人?那军官的儿子和他同班,姓埃博斯堪。我撑起那把样式很老的黑格子伞,把“埃博斯堪”重复了几遍,拐进铺着蓝色石子的胡同里;一辆马车钻出前面不远处的门洞,马伯乐朝我挥了挥手,消失在咖啡馆圆润的落地窗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