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偷偷趁服务员看不见的时候，调戏一把土拨鼠。可我不太敢。因为它们的牙实在是雄伟，可能咬一口我的指甲就飞了。无论如何，感谢那两只土拨鼠先生，陪我度过那个下午。
《霍乱时期的爱情》，我在白浪河湿地公园读完。荷叶如玉盘，青碧里泛着鸦灰色，亭亭玉立，风姿绰约。露珠是荷花的雅客，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2）。凉亭中空无一人，除了我。风打荷叶时，一韵《清平乐》大珠小珠落玉盘。乌尔比诺和芭芭拉小姐（3）就在荷叶间的纸张里偷鱼水之欢。无比浪漫的欲望。
自二零一五年后，我的身体开始成熟，犹如青皮石榴描染上朱红。胯下幽壑时不时露滴涓涓，变得丰盈湿润。我不愿与人彼此在旅店千篇一律的床白上彼此抚慰，便用三根手指进出。由于拒绝亲吻和温存，上一任男友与我分手，这样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二十一世纪，性成了我一个人的狂欢。
以上。我说这么多，是为了表达，你孑然一身，也可以过得顺遂充实。
注：
（1） 鹣鲽情深：形容夫妻恩爱。
（2） 出自宋代周邦彦《苏幕遮》。
（3） 乌尔比诺和芭芭拉小姐：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角色。
Chapter 11 后遗症：悲观
十二月，凉寒透。
《扇影录》（1）里有这样一词：煮去清天留月色，想起了豌豆黄儿香甜。我就颠颠儿地上网买老北京蜂蜜豌豆黄。又听《寒暇》（2）里吟唱：红炉绿蚁一亭雪。觉得配色也是雅致。就又下单订红炉桂花酒，我基友说：直接买啤酒多好，还不用等。我说略略略我就不。
老父亲：这就是你钱花完的原因？？灵魂拷问。
天虽然冷，但是我的毛衣厚呀。冲一瓶儿浓稠的红糖还可以暖着手心。十片指腹便像依偎取暖的雏雀。懒怠梳妆素面朝天，浓黑齐肩披发用发带束起。不穿胸衣。不补蔻丹。今天我的皮囊不想营业。
写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虚浮。毕竟已经和我的集中营和解，且年岁已久，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再让它们于脑海中昨日重现，那些负面情绪已难拼回原貌。或许它们错位了，参商离道。我们都知道，记忆是千变万化的山水，一千次回忆，就有一千次真相（3）。
出乎意料的是，今夜我的情绪又一次决堤。绝望。仓皇。惊慌。甚至怀疑我的心它天生残破。
爸爸说：“难过的时候，多想想开心的事。做人不能太要强啊。”
溺水。沉沦。我趴在桌上，意外地察觉悲到深处竟然还有一种熟悉的温暖感，原来它已登堂入室！或许从来都是我想错了——它是主，稳定是客。
是的。悲观，我到此时此刻都没能克服。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希望有朝一日，我饱足劲儿，杀它个回马枪。
抑郁症发作的时候，血管里都有严冬。浑身冰冷，物理的冰冷。甚至我的毛衣和大衣都温暖着，偏偏我的身体化成冰块。衣物不能暖我，反而是我在使它们变冷。尤其是手足。现在我躺在床上，披着一床被子，盖着另一床，姥姥做的棉裤套着，情绪也稳定了，却还没暖回来。手敲击键盘像冰裂。
现在，情绪已得到和缓。我托腮在浅浅木纹的桌上，仿佛承受了一次小规模的战争。
由于服药的缘故，我常常失眠。或者是明明睡着，醒来在凌晨一两点。犹如一场期待已久的欢旅，尚未开始便匆匆谢幕。梦境诡谲。
这样，怎么办呢？只能是吃药。吃更多的药。阿里健康官方旗舰店的浅绿包裹一个一个送到我的学校。总算是见了效果。不知为何，昨天我从九点睡到十一点，整整十四个小时。醒来后又昏沉沉地，在宿舍躺了一整天。中途去买了一份儿鸭血粉丝汤，晶莹剔透的粉丝霜花一样，薄薄鸭血则像舌，我当然是喝见底儿了。今早连称体重都不敢。我怀疑我是个假的抑郁症患者，哈哈哈哈。
注：
（1）《扇影录》：三星堆出品，国风原创舞曲。很好听！强推。
（2）《寒暇》：古风原创曲。创作自杏花疏影音乐团队。
（3）心理学上，由于记忆会在回忆过程中进行重构，所以人们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回忆都是正确的。
Chapter 12 药方：旅行
在临沂市区玩儿了两天，我就把心里的恐慌忘却了。见一见新事物，在街巷走一走，尝一尝俄罗斯风情街的杏仁榛果巧克力，撸一撸萌宠体验馆的巨兔，再去海洋公园拍一拍水母。总会好的。
用生瓜子喂小猴的时候，我发现一只小猴，孤零零地蜷缩在粉红色的笼中。往小孔里塞一颗瓜子，它怯怯地伸手，接过去，然后剥开。我又塞了一颗，它却不吃了，静静地看着我。
“您好，请问为什么要把这一只小猴关起来呢？”
“它总是受欺负。放出来，其他的猴子欺负它。“
“这样呀。那它一个人、不是，一个猴在这里，岂不是很无聊？“
“没关系的。就算放出来，它也是在一个角落躲着。我们都习惯了的，每一个种群，都有弱肉强食。”
到吃饭的时间啦。饲养员小姐姐把火龙果、苹果、梨、香蕉、腰果、瓜子仁拌在一起，还有一些沙拉酱一样的酱料，我不知道是什么。她先是把食物放进外面的食盆，然后又放进笼子里的食盆。小猴用手抓着果肉，一点一点地吃着，仿佛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孩子。
如果当初。
我也能……
思绪神游起来。回到脖子上系红领巾胸前别校徽的年岁，小小的一间教室只有一张木桌，只有我一个人。老师在大教室讲课的时候，我用同步的多媒体上课。下课时我也不出去，也许看《成语故事》、《宝葫芦的秘密》之类的童书，也许爬在课桌上用脑细胞编织春秋大梦，也许用铅笔写着并不押韵的诗，也许只是怔怔，也许看着窗外圆滚滚的麻雀啁啾着，噙枝语春。可这不是真的。

我觉得释然。人活着，本来就比动物要复杂地多。
孔雀闲庭信步，走过铺着地毯的台阶。我驻足，觉得眼前的景象甚是奇异。它的尾羽绚丽，一匹宫锦。我轻轻说，我可以摸一***小可爱？它冷傲地看了我一眼，像一个男神看给自己送酸奶的小迷妹。然后又风度翩翩地离去了。我呀，忍不住笑了。终于吐哺到我喜欢萌宠体验馆胜于动物园的缘故！动物们像人一样自由，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而不是闻些许声响便像惊弓之鸟。因为从未被伤害，它们不怕人类。甚至会伸出手来问我要吃的，还有一只海盗似的金刚鹦鹉披挂赭红蟒袍，扑棱棱飞过来抢走我的芝士饼，然后昂首挺胸飞走。我真喜欢它们的放肆。
见我路过，松鼠猴伸出爪爪，大概是要好吃的。还有咪咪咪咪叫着的小奶猫。毫无悬念，我被治愈啦。
不过还是不建议抑郁症患者没有准备好就接新成员回家，毕竟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不能完完全全对一个小生命负责任。但是可以去萌宠体验馆呀，城市里都有很多，看看这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精灵，一切都会温柔许多。晚安。
Chapter 13 后遗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会不会有时候，记忆像海啸，垠浪汹涌不受控制？
尝着秘制参鲍拌米饭，店家还多送一只咬起来劲道的鲍鱼，竟然只要四十块钱！我觉得就是为了好吃的参鲍饭也要再去临沂。有青豆、西蓝花、牛肉块儿、菌菇、烩土豆，早知道我就多要一只大橘蟹。
一只遍体鳞伤的浅黄火车文具盒，静静地躺在隔壁的餐桌。它也注视着我。
一瞬间，我的喉咙被软嫩的鲍鱼肉划破。
曾几何时。我几乎以为它就是与我一同被遗落在教室的小火车文具盒。同样的劣迹斑斑，同样的扭曲残破。
2007年，十一月。也许是12月。
周末，我用三套做完的海淀英语试卷，换取妈妈给我买的小火车文具盒。我记得清清楚楚，它是深橘色，身体闪光泛着金属的光泽，崭新犹如周末的星月。文具盒分三层，窄窄的，底下还有黑橡胶皮小车轮，有很多。坐在地板砖上，一推——小火车跑起来有沙沙沙的声音。
十几年前，那个铅笔盒卖五元钱，已是小学生的奢侈品。至于现在，也许都要二十几块钱啦。
周日我得到它。周三便失去。它出现在小I的课桌上，被刁钻地解剖成三样，小零件、弹簧、铆钉是金黄金黄，是，它还那样簇新！甚至来不及生锈！小I的课桌上还有几本乌龙院的漫画。
明明是我的小火车，我却不敢把它带回去。我愣愣地站着，像一个贼，不知过了多久。
小I和他的朋友回来了。其中一个男孩儿伸手打了一下我的头，意思是打个招呼。
小I嘲笑道：这是你偷的吧！你家那么穷，怎么可能买得起？！
世事便是如此荒唐。偷盗者坦坦荡荡犹如古罗马手执无上权杖的元帅，受害者满心惧怕。善良无私的群众睁大双眼观看正义的屠杀。
我说：你骗人！这是我妈买的。
小I简直像暴怒的总裁，对，就是大家都爱的那种小说里的总裁。而我是蝼蚁，生老病死，无人问津。他抡起我的小火车，掼在我八岁的罪大恶极的脸上：妈的！！让你妈***再买一个看看！
眼泪落在口中。让人想起粘稠的血液。想起我养的染色小鸡小鸭濒死时流出的琥珀。想起我老姥爷（1）从茅草石墙传来的死讯。
我跑去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温柔地递给我纸巾，她的纸巾都那样精致。画着一个笑吟吟的小姑娘。
放学时，暄暄扰扰的声音里，班主任找到了小I，小I甚是无辜，他蹙眉道：啊？我没抢啊。不信老师就问小J啊。不仅是小J，他身边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编制出一个孩子眼中天衣无缝的故事。问不下去了。甚至有人说看到我在门口的小卖部偷小火车。
第二天，我穿着湛蓝色的风衣，是我妈妈在行政街买的，幸运的是，正义的孩子们不把目光放在它身上。我在垃圾箱看到残破的小火车。故事就这样结束。
也曾见过青梅竹马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放学路上，有柳叶枳碧，有冬青馥郁，那种馥郁并不曾让我与花香混淆，而是一种英气勃发的滋味。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路上有年轻的阿姨分发传单，学生们争相讨要；有老爷爷卖小金鱼、小乌龟、小鸡小鸭、小兔子。还有的卖海洋生物球。谁有钱，买一个，送出那五毛钱，大家都在羡慕他！像大人一样付钱。
小I为小G买了一个草莓糖。他绅士地递给小G，目光注视着她，犹如注视着珍宝。她是她的小公主。
冬青氤氲，我也畏畏缩缩走在后面。我攒了一块钱，却不敢买糖和海洋生物球。那个时候，女孩子们已经开始羞怯怯地看言情小说，善良活泼的公主万众瞩目，她们身边都有自己的王子。
男孩子们也开始看小说，初出茅庐的少年如何称霸天下。
小G说：“你会一辈子都保护我吗。”
小I：“当然！我可是虹猫。”
小G：“那好。你厉害吗。”
小I帅气地把我踢进冬青丛里。他的眉桀骜地蹙起来，看我犹如看宵小。我当然明白，他在用力量向公主求爱。此时此刻，男频小说里我是触主角逆鳞的贼子，女频小说里我是丑陋的女配，无论在何处，都是必不可少的一出笑话。可他为了单膝跪地送给白雪公主玫瑰，肆意踏碎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此后我不再接受爱情。孑然一身。

参鲍饭吃完，我去洗手间补了口红。正打算去买点儿小食润润口。海洋公园的食品棚琳琅满目，我先是选了两瓶酸奶，又拿起一颗草莓糖，粉红的糖残忍地刺破我。我放下了。
“这个，草莓糖不需要了吗？“
“嗯。不需要了。结账吧。”
“一共十元。”
注：
（1） 老姥爷：山东方言。指姥姥的父亲。

Chapter 14 药方：心理脱敏（1）
我是通过顺其自然得到适应。
想起来便难过，那就顺其自然。慢慢地，我就习惯了。不用刻意回避，因为越是回避，它就越是清晰狰狞。也许我必须学会面对它。
倘若战友们，你们在顺其自然的情况下觉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不可控制的话，请及时就医。我现在的生活，不仅来自我和家人的不懈努力，还来自精神医师的治疗。希望大家和我一样，积极地向专业人员求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请把深埋在过往的那些炸弹，爆炸一次就伤害我们一次的炸弹，慢慢地拆除。战胜它。
我是如何一点儿一点儿变得勇敢呢？
一点儿一点儿搭建我的灵魂，我要它无比完整。我可以独自写作十个小时，从晨曦破晓到浓咖啡似的黄昏。我可以一天学习八个小时，从跟随《老友记》念口语到鬼畜的微积分。我可以自己从一个城市旅行到另一个城市，自己安排行程、自己订酒店、自己用餐、自己看电影、自己去游乐场。我在慢慢地追求经济独立，先经济独立，再财务自由，主动出击去结识主编和动漫商家，寻求属于我的机会。有朝一日，当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时候，便能无所畏惧。生活从未变得容易，是我一点一点在变强。
曾经在青岛火车站遇见两个同袍姑娘。
她问我：“你一个人吗？”
我笑了笑：“对呀。一个人。坐车回潍坊。你们俩的明制都好好看！”
“谢谢你。”
曾经有老友问我：“作为一个姑娘，身边没有男朋友疼惜，真的习惯吗。”
我戏谑说：“那当然是习惯啊。我自个儿就相当不错。没有谁比我自己更能让我快乐。”
“那你……身体上……？”
“桔色成人了解一下？“

每天都给我的姥姥和爷爷打电话。每天。
姥姥说：“醒了？”
我：“醒啦！待会儿去吃饭。”
姥姥：“《如懿传》我看完了，好家伙，如懿的汉子（2），得了疑貌病（3）！谁都治不地！”
我：“哈哈哈，哎哟，我都几年前看的了，情节都忘了。好像云彻哥哥被他给阉割了，嗯……还有，印象最深的就是嬿婉了。哈哈哈，一心搞事业的女人啊。不得不说，她狠毒是狠毒，但是特别有事业心好吗。学昆曲学月琴学做燕窝学典故，一天到晚都是冲鸭冲鸭的状态哈哈哈。”

姥姥：“是恁很（4）。那令妃成狠啊！”
我若有所思：“抛去人品，我该多学学她的抗压能力，学习能力，执行力，以及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目标执着。”
今天也要加油鸭！
注：
（1）心理脱敏：通过减轻心理反应的强度，由过敏状态转化成正常状态。
（1） 如懿的汉子：指乾隆。《后宫如懿传》中男主角。
（3）疑貌病：山东方言，指总是怀疑、长期焦躁的精神缺陷。
（2） 是恁很：山东方言，指赞同。……别怀疑这小说真的不是宣传家乡话的。
Chapter 15 后遗症：负罪感
负罪感是一种癌。
我和它共生十年了，也许更长。
直到2019年末，最接近2020年的这最后一个月，我都不能完全剔除它。完全剔除它是不可能的。我欣然接纳，耄耋年岁时心底还残留一痕童稚时被咬下的缺口，彼时它便成了我的一部分。值得雀跃的是，我已经跟它和解百分之九十啦，至少百分之九十。
今晚，我的用银笔记本看《老友记》。这样来学口语要有趣得多。瑞秋很美，让我想起城堡里金发精致编在王冠的小公主。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菲比的性情，直爽、坦荡、接地气。她十一岁母亲自杀，继父服刑在监狱，无处可去和擦车窗的白化病人住在一起。她的集中营。
人们潜意识里总是欣赏与自己隐约相似的人。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它一团糟。但你会喜欢它的！”（1）
敷敷衍衍的塑料透明碗横陈在桌子上，里面是大份的米线。绿菜、豆芽、金针菇、切片火腿和速冻丸子，还有一两颗白滚滚的鹌鹑蛋，快餐的标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感受到它气味的浓腴凛冽。只是觉得它过于膻麻以至于我的舌尖都被灌醉。并不美味。汤汁是酱油色，油腻腻犹如深夜卖春的肉感妓||女。
满心失望。该继续买鸭血粉丝汤的。又尝试吃了几口，麻辣谄媚得失去米线原有的滋味。我开始责怪那个为我煮它的厨师——我明明说不要辣的，他答应没有辣椒。
不知不觉，空无一人的教室弥漫开麻辣的味道。我意识到，不觉懊恼，怎么能在教室里吃味道浓郁的食物！虽然现在没有人，但是如果同学们吃完饭回来怎么办呢。
我又吃了两口丸子，随后把圆盖阖上。将糟糕的麻辣米线扔进垃圾桶。也许现在已经成为流浪猫的晚餐。
我问两个早到的同学：“还好吗？味道大不大？”
一个女孩子笑了笑：“还行。哈哈哈。正好勾起我的食欲来。我再去买点儿东西吃。”她面颊泛上微微的薄红，像无暇的白桃，那样一双含笑的眼睛漾出思无邪。
我打开教室里深红的门，散散味道。教室里那样暖，homeroom，我刚刚熟知的口语单词。而走廊又那样冷，简直一个是霜叶深秋，一个是裹雪寒冬。而间隔便是那一扇门。有贴心的同学在边沿熨帖上了白纸，缓冲开关门的僵冗。
这味道是我藏不住的尾巴。它寻常却精巧，勾连着过往残骸。
六点以后，窗外的明亮渐渐变暗。
好的。现在我不想说这个啦。什么后遗症不后遗症的，咱们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写生活给我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礼物。
从昨夜说起。从海岛和冰蓝的雾、从鲛人和蛇首神话、从车窗外的故事说起。六点十六，我坐在含着朦胧车窗的内侧，昏昏欲睡，有些微微昏感。已经夜寐暗沉，隔着一层水晶似的玻璃打量着这个世界，我觉得新奇得很，灯火的尾羽都能描画出缠绵悱恻的故事。现在笔记本的充电线掉下去了，但是，管他呢！红旗被照耀着，犹如朱红锦鲤。在泛着浓雾的池塘里寻找残荷，留得残荷听雨声。虽然没有雨。
一到某个特定的场景，我的思维便解除封印，它自由自在地譬喻、设想、连环……二十一世纪的天堂。我简直都要忘记集中营了。那些摇曳的金色光斑让我想起矜雅的郁金香，想起希腊童话里天鹅的绒羽，想起太阳神阿波罗云雨后射出的金沙精华！它既是猫头鹰的锐眼，犀利地注视着我；又是另一个银河系，无数行星枯栄交替。
指腹贴上玻璃霜，留下团团圆圆的痕迹。我的指腹生出疮，亮晶晶的，肉色填满。每一触碰，都有快感纵横的疼痛。指甲上是浅淡抹茶绿，它的名字是熔岩巧克力。我看着那些霜，觉得暗夜是玄黑深海，霜是海雾，有无数传说在这里孕育。
鲛人。她一定有长长的优美的鱼尾，鳞片呈浅蓝。一汪玲珑剔透的伤口。她也有砂金的鬈发，一半露在海雾里，一半沉浸水中。鯫鱼扭动着纤细腰肢在她的鬈发里嬉戏。仿佛那是珊瑚礁。
鲸。鲸巨如岛。有温柔的眼眸。那样一双眼，清澈到从未受过伤害，从未见过人类。
还有一种生灵，它生如虺蛇，却生长着无数丝三角形的头颅。这颗头颅和那一颗抵死缠绵，却和另一颗互为仇雠。
当我走在街巷里，把手机收敛在绣红敦煌帆布包中。看人。有的树愁容满面，有的厦楼骄矜清冷。红。黄。蓝。绿。紫。有一个老妇人穿着粗粝含蓄的暗红棉衣，她的身体失去了水分，也许逐渐化成陈皮。她气定神闲地走着，头巾迎风飘展。七岁的小学生裹满身荧黄，简直像一只萤火虫。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显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在集中营里还是集中营外？是纳粹还是羔羊？我探测不到。蓝色是一痕废旧已久的楼，他伫立于冬风萧瑟里，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平和而哀苦。绿。绿是？油腻腻的一家餐馆，无论是装潢还是名讳都是那样烟火气。仿佛一走进都能被爆开的油火暖回直觉。啤酒瓶凌乱摆在阶下，有的醉得丢去纸皮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