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开始表演了！

...

壹.
　　小龙女又淌着海浪来找他了。
　　那姑娘一身素白的浪花色衣服，摘了钱塘江边水塘里的荷叶作伞，也不知道遮遮脑袋上两个闪亮的龙角，就来找他了。
　　“哪吒！”
　　小姑娘总是没个人样，见人就扯开嗓子大吼大叫，和她温文尔雅的兄长简直天差地别。
　　“臭哪吒！你听到没有啊？！你还扭头——”
　　“小公主别喊了，小爷***耳朵都要聋了！”哪吒掏了掏耳朵，忒不耐烦地丢开了脸上挡阳光的荷叶。
　　忽然一大泼凉水劈头盖脸浇下，哪吒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正要开口大骂，就看到一张白净的面庞，碧如大海的杏眸，鼻尖还闪烁着水珠的光泽，额角两只小龙角翻着奇异的微光。
　　和他好像。但又一点不是。
　　“起床啦！！”小龙女向来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或许是因为她还年少的缘故。她现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哪吒睡觉的树干上，满脸兴奋地吵嚷着。
　　“哇啊啊啊啊妖怪！大家快跑啊！”总有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扯起，人们一哄而散。
　　“切，”小龙女一抹脸上的水，“妖你妹，本公主是龙！不和你们凡人一般见识......不过妖怪就妖怪吧？好像还挺酷的？！”
　　这就是不同之处吧。
　　要是他，一定会拿袖子挡着脸，弱弱地辩解自己不是妖怪，很伤心的模样。不过他根本不会把自己的龙角暴露在外，他会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今天比以前早了一刻。”哪吒拿袖子擦了擦头发上的水。
　　“是呀，今天是三哥的生日，我们去陪陪他好不好。”小龙女道，指了指自己篮子里的芝麻饼，“我听你的，准备了很多芝麻饼。”
　　“噗哈哈哈！”哪吒看着整整齐齐叠成一摞一摞的芝麻饼，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来本就好看，两个梨涡旋开，皮肤闪烁着阳光的色泽，此时更是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好好好，哈哈哈，干的不错，我拿个东西。”
　　说罢，不知从哪儿摸来一个海螺。
　　“这是什么？”小龙女问。
　　“你三哥的海螺。”哪吒轻描淡写地答。
　　“哇，就是那个一吹起来我们龙族就能听到的海螺耶，三哥都没送我......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小龙女愤愤不平。
　　“踢毽子的时候。”哪吒有些不耐烦，“他说送给朋友的。”
　　“他喜欢毽子吗？”小龙女问。
　　哪吒被这么一问，无从作答，半晌才道：“也许吧。”
　　“那再带个毽子！”

贰.
　　...............
　　不愧是三太子的生辰，龙宫处处张灯结彩。
　　雪白的灯罩，雪白的纱帐，雪白得压抑得水晶宫。
　　“你们家挺漂亮啊。”哪吒看着巍峨大气的水晶宫，觉得它像一条伟岸的龙被囚禁在深海。
　　“那是必须的！也不看看建一座水晶宫费了多少龙力物力！”
　　是挺漂亮的。和百年前那个海底炼狱相比。
　　是挺费劲的。一座水晶宫下枯骨万千。
　　哪吒轻轻抚过水晶宫的每一处通透的柱子，每一面镶金雕花的墙壁，总觉得这是他的龙骨，他的龙鳞，泛着熟悉的淡色，他闭着眼都能知道的颜色。
　　正中央是一个排位。
　　东洋瀚海战神三太子敖丙之位。
　　哪吒拿过小龙女的篮子，把芝麻饼铺在灵前的瓷盘里。
　　“生辰快乐，我第一个到了哦。”

肆.
　　敖丙是东海的战神，是龙族的英雄。
　　那次雷劫之后，他以东海之水重塑龙体，闭关百年，然后带领龙族上攻天界。
　　开什么玩笑，他这样温柔善良的一条龙，居然会去攻打天界。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是这么告诉我的。”硝烟里，敖丙手拿着武器冷冷对他说。
　　“去***我命由我不由天！”哪吒在灵位前坐下，咬牙切齿，“小爷真后悔告诉了你，简直把你教坏了！”
　　他好像又看见了东海之畔的少年郎，穿着雪白如浪花的白袍，负手而来。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戴兜帽，带来的也不是什么踢毽子的快乐时光，而是百万虾兵蟹将。
　　眼看着玉帝就要让杨戬去迎敌，可杨戬什么作风，光他那条狗，见着莲花都想扑上去撕咬一番。敖丙那小破龙，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算了，就当本小爷帮着他。
　　抱着这种心态，哪吒抢在玉帝下令之前请命前往，神仙们都不知道他有这等往事，只以为少年将帅想建功立业，便由着他去。
　　见到敖丙的时候，他们隔着一道天河。天河很宽，宽到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哪吒寻思着这么喊话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什么又笨又煽情的话一顺溜出了口，这丢脸可丢大了。
　　于是他一蹬风火轮，腾得闪到天河对岸，冲敖丙边挥手边大喊：“敖丙！敖丙！小灵珠！小白龙！”
　　敖丙：“......”
　　“你是不是傻子？”哪吒问，兵器碰在一起简直和过家家一样，既没力量也没气势，毕竟自水淹钱塘关那次，再没真正打过架了。
　　“不傻。”敖丙看着他的眼睛，手中锤子自然而然夹住火尖枪，默契到了一个眼神都不需要。
　　“不傻你还作？带着这么多鱼上天？”即使是吵架加打架，对手是敖丙，哪吒总是面上凶巴巴，心里舒适极了。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理应做什么都很舒畅的。
　　这回敖丙没有回答，他只是生闷气般地挑开火尖枪，格挡火尖枪，抵死火尖枪。
　　这条小破龙还是三岁的样子，生气都这么温柔。
　　哪吒寻思着招也过了几十轮，再开口逗逗他，就听敖丙忽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伍.
　　......
　　“我听说了，三哥看上去性子软弱，其实一点都不。”小龙女摆好了所有的祭品，点上了三炷香。
　　哪吒自己倒了壶酒：“他是个屁的软弱，他就是太善良。想不到啊，我这一个混世大魔王居然教得到这么善良的朋友。”说罢，把酒倒在地上淋了一圈。
　　善良到，不忍辜负父王和族人的期待，重披万龙甲，杀上天界，还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才不是敖丙的命！
　　“那你说，我的命是什么？”
　　龙族起义虽然战败，可是玉帝也做出了妥协。海底的炼狱摇身一变成了水晶宫，囚禁龙王的定海神针成了龙宫里最华丽最气派的擎天柱。
　　这句话，是敖丙作为和东海划清界限的乱臣贼子被审判前，盯着哪吒赤色的眼眸，问的最后一句。
　　他们是挚友这么多年了，对方的所思所想闭着眼就能猜到。像之前在山河社稷图里修炼的时候，哪吒还是孩童模样，玩心大起一屁股坐在敖丙腿上。他一猜便知，专注修炼的敖丙一定会温柔又哭笑不得道：“哪吒你做什么？我在修炼呢，当心水花沾湿你的衣裳。”
　　而敖丙也一定猜到，哪吒定是撅着嘴，黑眼圈写满了不爽：“小爷爱坐哪坐哪，这儿凉快，小爷不动了。”说着一团火烧上敖丙的袖子。
　　敖丙知道他是存心添乱的，就笑着施了水咒。一团水包裹着一团熊熊烈火，烈火没被浇灭，而水也没有蒸发。于是一朵业火红莲便盛开在粼粼波光里。师父说这是千年难遇的奇景，灵珠和魔丸的默契奇高才能做出的花朵，一百年才开一次，还不用浇水。
　　可敖丙后来那句问他的命是什么，真是太不好答了。也许他真是生来注定。
　　灵珠那么善良，那么完美，他不会忍心伤害任何人。那些爱他的恨他的救他的伤他的。他不愿伤害就无法取舍，可万事都有取舍的，他就只能缩在保护伞万龙甲的后面，做父王希望他做的事情。
　　他还能怎样去逆天改命？魔丸可以我行我素，魔丸改邪归正的刹那叫浪子回头，而灵珠呢？他天性驯良，都被这样看待，他该怎样浪子回头呢？他又要怎么面对父王和族人呢？
　　哪吒无法回答他，他得承认，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简单得很，有的人背负太多，有人可以逆天改命，有人只能委曲求全。哪吒是实行审判的执法者，所以他无法回答。
　　.........
　　“三哥当时一定很疼吧，我实在不知道抽筋剥骨是个什么感受？”小龙女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了，那些被请出去的虾兵蟹将们只知道敖丙三太子死于天界之手，可具体是什么，恐怕只有灵堂里二人知道。
　　“我知道。”哪吒淡淡答，一口酒灌下肚去。
　　他记得那时在神台之上，在仙众的注目下，火尖枪指着敖丙的眼瞳。
　　他闭了眼，深吸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敖丙现了原形，被缚仙锁绑住，生怕龙族绝地反击。可哪吒知道，今天行刑的是他，敖丙又会是温文尔雅的大哥哥了。
　　“你可知罪？”哪吒的冷漠也抵不住他颤抖的声线，别人只当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行事，少年气性难免紧张，可敖丙自知是为何。
　　只要你承认，说不定还有转机——
　　“敖丙何罪之有？”白龙没有开口，但敖丙如玉漱的嗓音传出，糯软的，带着江南的气息。
　　玉帝在龙椅上发话了：“尔擅自篡权谋反，还捣毁了紫云宫，居然还不认罪？！”
　　敖丙并未屈服玉帝的威压，龙身只是屈了屈：“那些都是我族应得的！”
　　“龙族自然应得，寡人也都给了。可你一介乱臣贼子，也配自称龙族？”玉帝寒声道。
　　哪吒知道龙王与玉帝的交易。龙族永生脱离苦海，成为四海之主，但天威不可藐，那个起兵叛乱的头，必须交给天界处置。
　　敖丙一时很迷惑地看向他，温柔的碧色眼眸中俱是迷茫。
　　最后火尖枪还是顺着龙脊背而下，挑开了皮肉筋骨，混天绫捂住龙的眼睛，敖丙不想看到落满龙鳞和鲜血地面。
　　敖丙的灵力终于涣散了，火尖枪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震起了几片带血肉的龙鳞。
　　他可真是自己的知己挚交，连自己不忍下手都知道，他还知道自己爱极了面子，于是胆敢越俎代庖，自己为自己抽筋剥骨。
　　敖丙又是人形了，他依旧被混天绫罩住眼睛，躺倒在地上。他的白袍都染满了鲜血，像妖冶的火莲盛放在水里。
　　快一百年了，那朵灵珠和魔丸的莲花，马上就要开了罢。

陆.
　　..................
　　其实哪吒知道抽筋剥骨的感觉。
　　那之后的第一年，小龙女还在襁褓之中。
　　他遣散宫人，举着三炷香，祭拜着祭拜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垃圾龙宫，空气里都飘着沙子。
　　其实这头一年里，他时常觉得，敖丙一直都在，只是见不到罢了。
　　可“见不到”和“永远见不到”，毕竟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
　　也就是说，当他兴致勃勃吹响海螺的时候，再不会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吓他一跳了。
　　天地都空空的，没有云彩也没有花木。他的心也跟着空空如也。
　　哪吒就是忽然想尝一尝疼痛，他用火尖枪扎进肌肤，挑断经脉，可他是莲花呀，是神明啊，枪尖一扎进去，肌体就瞬间愈合，一滴血也不留，一点疼也没有。
　　抽筋剥骨让他很失望。
　　............
　　师父总说他离成神还差了一步。
　　他问为什么。
　　“成神就做不了人了。”太乙真人一边喝酒一边长篇大论嘻嘻哈哈，唯一有用的就只有这一句。
　　过了许久，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当小龙女圆钝的龙角变得高贵凌厉。当她再也不会酒过三巡臭哪吒的乱叫，变成沉默寡言的东海龙王。
　　当他吹响海螺的次数越来越少。当他从一年一祭拜，到百年一祭拜，再到认为魂归天地顺其自然无需挽留。
　　当他觉得水中红莲不过千年里的萍水相逢。当他把钱塘关的往事如风淡忘。
　　当他变得足够强大，不再需要找人倾诉什么蠢话。
　　他也终于成为了庙堂里无悲无喜的神明了。
　　

end-

我结束了

w没有人

贰叁都没啦！

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微小说大赛？有兴趣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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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