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复
只窥一盏月曜，便犹身浸于鸿濛混沌中游离。云霞逐去、雾霭散去，竟是广袤六合抑不下的泼天诡谲。
他溺在温泉，龙虎雕纹灼过八千里熠熠辉璨，烫炽烽燧燃在他掌心薄凉，燎遍四极。骤然清醒，数万风光的甘醴深瞳恍过一个配玉钗头，橄榄枝下，明珠摇摇。
九阶之巅朔气奔莽，冕旒光曝。登临九阶一瞬，见珠翠霎碎，他分明唇瓣翕张，齿缝吐二字：
“明、珠。”
——许是清泉也醉人，醉出个朝朝暮暮，堪堪允他忆作往昔。
幻也作真，真也如幻。
旋身之间水汽朦胧，几滴水珠溅在睫，寥寥数语似雷似雨，他竟不敢四目相对。
“哈哈，孤可不认为情、爱、欲、求是贪。…人之常情，人之本性，况且孤已坐九五，拥有更多的选择，不是么？”
抚上衣带间的玉腕，捏住手掌，贴在唇边印下一个吻，
“孤的明珠，是不该被亏待的。恣意也罢，玉宫也好，先前孤欠了你，如今都遂了你的心意。”
撩起一捧清水，顺着瘦肩泼下，抚她精致的锁骨，荡出旖旎。
“孤只容你逍遥，只准你放肆，你还是孤捧在‘掌心’的，一颗明珠。”
喉结一动，只将余几字吞咽于腹，绞在肺腑。熏香味浓，沉音打破这一派难解风流，“你来，不单是为了说这些吧。”
五指探过发丝，柔得也骇人。
“你只管说，孤都信你。”

明珠
忽而暴雨倾檐头，九冠九喙的龙头凤首浇了个淋漓，天地间唯余的孽珠华翠，醉玉琳琅，在长久的淡交疏离间再次交首缠颈
他是九州共冕，更是蓬莱骄子。
口诛笔伐，不及印于颈肩的温度更烫人。
指尖抹下一分唇色，在他胸膛虚飘掠过，描下“罪”字，朱描力笔，“长夜灯火，陛下的宝座可还安稳吗？”
掌心相贴之处体温交互，恍惚流离半生，再转回经年遗忘的过往，一寸一寸咬着心尖，细碎的疼，再是那日观珩踪迹全无，父亲满面鲜血，再无瞑目，望向自己的那双眼。
而她，终于成了他们纵横捭阖下的游魂——虽生，犹亡。
唇瓣于他颈窝翕合，平平声调，“屠尽淮南，竟连明字也难容忍，杀父夺女，逐兄凌嫂，此般行径，谓之，陛下。”
“观复，我是你的兄嫂。”花嫁满街，观珩之妻。
更递腰肢一寸，“欺兄霸嫂的滋味，好是不好？”

观复
蚀月洒云，浇经脉寸寸。
交颈如匿虬蛇，一字一句，是冤孽的魂灵砸在胸腔，长殿骤寂恍若庙宇，只一“罪”字成喧嚣。
无极夤夜，缠绵消磨，指肚描摹她一双眉目，明眸滚烫，竟不见一分柔色、一分深情，相视间递出的灼灼火光是焚躯烈焰，却在“兄、嫂”二字下霎熄。
不禁攀上她唇、颈，欲要下落，一瞬又止。“杀戮无数，谓之观复；弑父夺女，亦谓之观复。”
一叠又一叠尸骨，架起腐朽皮肉，而她是皮肉上的剑戟，偏要刮开寸寸脊梁。手上自腰肢而上游走，觅上胛骨，又捏她一寸背骨，胸膛相贴一如往昔。
“可…，遇横刀夺爱，又何称欺兄霸嫂。孤夺回自己的人，”阖眸是铩羽而归、血戮长街、同室操戈，和明府上空的乌云。迷迷蒙蒙那双目，看向阿鼻，看向无尽沉寂。齿关一颤，咬字也极重，“……而已。”
玉颈一朵殷梅，赤红烫眼，掌欲抚去，一如要抚去经年罪孽。“观珩，和淮南王府每一个人都留不得，你死我亡、谋权夺位，命局如此，孤便要做那个刀俎。”
面上肃极，在她耳廓囫囵二三。是不容置喙，亦是愠火难抑，“今，你已是孤的人，大曜的逍遥夫人，兄嫂二字，下不为例，孤望你莫提第二遍。”
半晌缄默，半晌静穆，平平淡淡只抛下一问，落于冕旒，
“‘生而无脱’，明珠可知道其中何意？”

明珠
襟领渐松，袒两边纤白肩头，瘦骨周润，肌理滑腻，唯余红痕腻吻，寥寥欲翩。吻落于他眉心深簇，鼻骨高挺，鼻息相混，唇瓣微贴即离，“无脱谓之：明珠此生，未死无休。”
足尖轻点水面，撩起水花飞溅，潦湿飞龙入霞，败尽合欢。
“他是观珩。是我父亲铺就十里锦红的贵婿。”在舌尖死咬住“贵婿”二字，在凄静的一室里尤为刺耳又屏息，“是陛下将明珠坦荡的一生打入阴牢，将淮南王妃的体面碎做飞尘，踏入地底，而我的污名则伴随着大曜的阴秽一同永世流传。”
“我要谨记，我是您的，逍遥——夫人。”
她以为自己将那些许的情愫瞒天过海，瞒过了父亲，瞒过了观复，甚至也瞒过了观珩，可悠长的岁月间，她却一直清晰的知道，她没瞒过自己。
撕裂衣摆锦绸丝缎，一并踩在脚下沾干池水，另一足底提到他外袍之上亵污他衣上腾云之兽，“也是陛下将臣妾的一颗真心放在掌心掂度，在曜宫无尽的深夜中磨灭明珠的华光。一点更漏，三分雷鸣，父亲质问如何安心享尽玉宫荣华，悖论妇道。”半是嗤笑，笑也含泪，踮脚去吻，泪水抿入唇齿相贴之处，模模糊糊，“曜帝龙榻，敢教玉宫仙子来侍？”

观复
“阴、秽。”
再撕衣袍，玉背光洁直逼喉头发紧。
鹞瞳刺她，却贪她香腻鼻息、唇瓣轻吻，“孤，足踏千万尸骨，头悬刀剑刃下，背弃、血戮、戾狠样样不少，血肉之上的大曜确是足够阴秽。”
一指抵她唇上，又游走于身，历经玉峰落在小腹，再下一寸即止，极尽风流。“然，身披黻黼皇图，麾下大曜苍生，七十二宫殿、一百二十城池尽归于孤。孤已坐九九长阶之上，无论所求者，所爱者，所恨当一一俯首，无人敢逆。”
烫吻含血泪，一侧身，掌攥她玉颈扼于喉咙，稍施一分力道，指肚泛白。“而我观复，与你年少相识，是清醪蜜酒里的一句欢喜，是你双眉间藏着的温柔。原是孤竟比不得那十里锦红的贵婿，原是皇极长殿比不得破败人亡的淮南！”
原是——那声等待是漫长的黑黢，早已是疮痍。
手背青筋凸，额间燥火骤燃。掌上卸下力道，“若孤不是曜帝……”
言出即止，只得吞咽。无归命局，本不可醉枕年少的梦，情爱亦无边。一声叹息，五指松，“罢了、罢了。”
去舐她泪珠，既涩也苦。
“孤敢折玉仙傲骨，磨星斗辉光，敢屠三千阎罗，弑十万鬼怪，这世间万事没有孤不可做。”
“而因此，孤也受仙神诛刺，也受恶鬼索命，纵你明珠与我折磨、与我吞饮风月，要我肩扛无极罪孽——，这世间万恶、万险、万死，孤亦无不可受。”
擒她一只手，置心口处，
“做尽悖论之事，你且来探一探孤是否也有一颗真心？”
褪下外袍，凭池水浸透，哑音反问，“玉宫仙子，也敢自折仙骨，与人极乐？”

明珠
牵人入池，缭绕了周身的烟雾瞬间将面目模糊，难辨鬼神仙佛，只知是他，是在那一夜杀的双目猩红的厉鬼，也是昔日长街灯火下涩赧相拥的谪仙人。
老鸦贴檐，星荧不灭，而她终是透过朦胧细看这一路走来的曜帝观复，如蚁般苟活于一隅，终置于溃堤之强，于是他将夺其所爱的一并驱逐，拦其阳关大路的全部杀死，在血腥的屠戮中不感生凉，竟觉快意。
于无声中寻到他腕端，凸起的骨骼硬抵坚岩，按在他心口的手也颤抖，堪堪抬手取下他九琉玉冕，“阿复。”语调骤然端的平稳，像是年间一阵晚来的东风。
“我这一生再留不下一个清字。”
探解绸衣，鼻尖抵在他颈窝，泪珠咸涩得发苦，在潭底般无所见底两眼中倾斜而出，在他皮肤上流散入水，混淆不分，“您做遍世间腌臜之事，两耳只闻爱字，踩碎恨的发声。”分明在吻着，前一瞬尚春风已至，后一瞬已如凛冬将至。
“而我要说，您是殿底的修罗，是阴沟里的鼠辈，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当您抬刃，人间明珠已逝。”
白玉两腿抬至他膝窝之处，环颈献吻，“您的真心，来献给玉宫浪荡仙。”
试图在他眼里看见比权势更为深重的存在，“时至今日，我还是观复捧起的那颗，掌珠。”
恃宠生娇而舒眉勾眼，尽是狎旎，“可他却让她丧父失夫，成了他最自傲的王朝中最大的笑柄。”
难得逍遥。

观复
水雾遮眼，朦朦胧胧中瞧她玉肌冰骨，倒也做一派旖旎之态，勾得魂魄也不休。
曾几时尚幼，窥尽春色，后来把一颗心剖得七零八碎，是反复折磨的晦夜抛一句“等我”，而多年血雨尸林明珠磨灭，却也只堪堪是那句——
明珠，等我。
卷一抹苦笑含讽，冕旒落地，唇齿舌腔只是吻，灼得火花四迸，心潮骇涌，而她尚不明晰的话竟如霜凛砭骨，恍若一朝极冬。
泪与水相融，迷茫不清是她爱恨几何。抵人在池边，便欲欺身而上，
“逍遥夫人、甚好。”
猛然递一记冷笑，“可观复亦是观复。”
寂寥若空谷，竟要于水中溺一场神鬼极乐，眼窝深深，其心也昭昭。从她口中吮一舌滑腻，搅动涎水，要抵喉咙，是为昭明掠夺。
“自殿底与阴沟中来的孽障，他敢教仙子沾污，苟且荒淫。”
“明珠从未逝，是你不肯做回明珠。”
故而，只说爱字。
故而，荣宠无边。
伸二指入口，抵住软舌，
“那孤便给你毕生所爱，让你在这王朝里做最耀眼的光，亦是最大的笑柄。”
带一道银丝出口，瘴力窜灵，额似有鼛锣，教玉腿缠上腰际。只为豺狼虎豹，把她的一身光曜恣意肆虐，剖开玲珑心窍，从此血肉也模糊——
“逍遥二字，最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