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白哉人生当中第一次感到恐惧不安。
四周黑洞洞的，在夜色里色调显得昏暗的森林看起来就像野兽的嘴，张开着等待猎物上钩，林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惊扰了这一片宁静。浓稠的黑夜裹挟着刺骨的寒气，把他的恐惧又晕染开了几分，他冻得发颤，鼻头冰冷，在林子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走，每每迈步，他都感到惊惧不已。
回去的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在这附近也不见得就有可供借宿的人家，姑且在森林里过夜吧，他自己也不肯“屈尊降贵”，朽木家的小少爷竟沦落到和衣睡在树林里的地步，未免显得有些可笑。四周太暗了，他把自己的灵力凝聚成一团柔弱的灯光，以看清他的周身，他蹒跚几步，拨开低矮的灌木丛。他走得漫无目的，口干舌燥，这夜晚寒气逼人，他没有动力，也没有力气继续寻找回去的道路，只好倚靠着树干缓缓地坐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合上双眼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个身形瘦削却显得高挑的男生，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男孩。白哉暗里捏了捏手，他千百般不愿意说出他迷路了的事实，怕被他耻笑了去，于是只好结结巴巴地编造理由：“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
这是一个非常俗套的借口，可那男孩信了，他向他伸出手：“不管怎样，这外面还是太危险了，快跟我回去。虽然屋子不怎么样，总比外头暖和。”就算夜色昏沉，白哉还是可以透过夜色看到少年火红色的头发，仿佛希望一样刺破这个令人绝望的夜晚，少年向他伸出手来，他犹豫了一会，握上了那只手。少年把他拉起来，白哉掸了掸身上的灰，道了声谢便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栋破旧的小木屋。屋里中央摆着一个烧着火的破旧的小火炉，十来个衣着破旧的小孩围着它取暖，见他们进来，纷纷腾出空位来。
白哉甫一坐下，少年就给他披上了一条破旧的薄毯子，虽然不是很保暖，但也足够捱过一时了。在屋子里不比外面，没了那刺骨的寒风，身子开始变得暖和过来。少年在他身边坐下，把一包东西给了他，白哉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撮五颜六色的金平糖，正疑惑不解，他开口了：“下午分发的糖，虽然很少，但补充点能量是够的。”
白哉眨了眨眼，搞清楚状况后问道：“那你呢？你不吃吗？”他笑了几声，摇了摇手：“我对金平糖不是很感兴趣，你吃吧！”刚刚和他们一道回来的男孩拍了一下红发少年的肩膀，打趣他道：“别装了阿恋！你明明最喜欢吃甜的！”“阿恋……”白哉看着他俩闹腾，倒也听见了红发少年的名字，停下打闹时他说：“是恋次啦，阿散井恋次，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白哉脑子转了几圈，决定还是不要说出真姓名为好，于是便编造了个名字，但最后，恋次决定叫他少爷。“你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孩子啊，”他是这样解释的，“而且‘少爷’听起来更好记一些。”他的理由无法反驳，白哉也只好随他去了。
02.
白哉这才发现，自己原先的生活领域是多么狭窄且无聊透顶。
这群野孩子虽说是出生在流魂街78区的穷苦孤儿，但却相当乐观，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白哉甚至有些羡慕。恋次对他的羡慕表示不屑：“等你过几天就觉得厌烦了小少爷，是贵族生活不好吗？虽然比起一堆麻烦规矩，我更喜欢现在这样无拘无束啦。”白哉回想起自己的日常，无非就是学习剑术、礼仪，确实令人感到烦闷不堪。
家里人现在也许在四处找他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但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他还可以和他们相处一段日子。“小少爷，既然你生活在瀞灵廷里，还是一个贵族，也就是说，你有灵力吧？”白哉点头，毫不费力地就在手心里凝聚出一颗光球来，惹得一圈儿围着他的小孩高兴地尖叫，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阿恋也会！但是他的那个个头好小，太差劲了！”有人起哄，于是他被恋次打了一下。“其实还会点鬼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稍微展示一下。”白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陪着这些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玩，虽然他们同龄，但是他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依旧是有差距的，但也许是因为有救命之恩，又或许是天性被压抑久了，总之他和这群野孩子玩得很愉快。
“少爷太酷了！”
“什么都会呢，真羡慕啊！”
孩子们吵吵闹闹地散开了，留在他旁边的只剩下恋次。“现在天气冷了，抓鱼也抓不成，太无聊了。”恋次踢着小石子，往巷口走去。“是湖面冻住了吗？”白哉跟上他的步伐，捕鱼这种活动对他来说听上去简直棒极了，他和鱼最近的距离也就是在家里的花园池塘边上看那些巨型的锦鲤，但听恋次这么一说，他是没办法体会到了，不禁感到有些可惜。“倒也不是，”恋次颠着石子儿，边走边说道，“就是水太冰了，下水不太合适。”

但恋次在他的请求下，还是带着他去到了河边，两个人并排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下，起初白哉还有些介意，但很快地他也就“入乡随俗”了。恋次拔了一根草在嘴里叼着，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夕阳把一切都染上了暖橘色，那些低伏在地上的草叶被微风吹拂，低声地吟唱着属于它们的歌曲。或许是觉得太无聊了，恋次终于忍不住说：“哎，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你家里人不来找你吗？”白哉盯着远处飞速掠过的鸟群，犹豫再三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是走丢的，不是因为和家里吵架。”
恋次嘴里叼着的野草换了个方向，他瞟了一眼身边的白哉，他半长的黑发被仔细地扎在脑后，撑着脸看着远处连绵的山，看不透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是走丢的，那你家里应该会很快就来找你，怎么现在都没个动静。”恋次把草吐在一旁，看着天边开始变成粉色的云，不由得问出他自己内心的想法。白哉换了个姿势，伸直了腿，手撑在身后：“很快就会找到的。”
沉默再次笼罩在他们之间，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心事，最后恋次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把手伸给了白哉，把他拉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堤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不同阶层的少年因缘际会而相识，而这些机缘巧合在他们以后的人生当中还有很多。
时间确实不多了，他预计家里派来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但实话说，他有些想再在这待些日子，从大宅子围墙上看到的天空和在这看到的天空是截然不同的，可是这并不能如他所愿一般。“那天你为什么会找到我？”白哉问了，这是他这几天来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的问题。恋次侧过头：“上厕所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就是这么简单。”
03.
恋次没有想到分别这么快就来了。
他身手灵活地爬上树去，躺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掏出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来看的时候，白哉就来叫他。“我该回去了，我家里人找到我了。”等到恋次再次从树上像个小猴子一样利索地溜下来的时候，白哉开口了，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神情严肃的老人还有几位像是仆人的人。
“啊？啊，那、那你等会，我把这个给你……”恋次又一次掏了掏裤子口袋，把一对坠着金黄色穗子的鸟形的挂饰放在白哉的手心里。 他本来想拥抱一下小少爷，但他看了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的，终究没有，只把手在腿上擦了擦，然后伸向小少爷：“那再见啦！”可白哉并没有很介意，也许是这些天相处的原因，他轻轻地抱了一下恋次，道了一声再见之后，小声地和恋次说了句：“谢谢。”恋次沉默着，他的鼻翼缠绕着白哉身上的樱花的味道，那种香味很好闻，似乎也沾染了一些在他身上。
随后那位老人便请白哉上车，车子往净灵廷的方向开去了，只留下一道黄烟。这段时间的际遇仿佛就随着车轮带起的尘土消散而去，在这两个人的生活当中并没有起到多大的影响，好像这只是一个突发事件，再也不会有人把它放在心上一样。再过了一些日子，恋次在一次偷水逃跑的时候碰上了露琪亚，至于决定一起进入真央灵术院也已经是后话了。
由于出身流魂街最贫困的地区，恋次在学习上也是相当刻苦，凭借自身的努力成为A段班的高材生，星星和野狗是不可能在处在同一起跑线的，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才会如此努力地拼搏奋斗，去消弭人们对他的歧视，当然不只他在努力，露琪亚也在努力。恰巧的是，这一天当恋次通过了二次测试，正兴高采烈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露琪亚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朽木府的人正在与她商议收养的事。为首的是身着贵族衣袍的黑发的男子，带着他的几位侍从，年纪较大的一位见恋次进来，便说：“那你仔细考虑，我们等你的答复。”
其时恋次被那位黑发男子的灵压所震慑，动弹不得，满头大汗，那确实是队长级别的灵压，可是看着那男人的容貌他却觉得面熟。在他童年的记忆当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位黑发紫眸的小少爷，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夜与他们相遇。小少爷的模样在他的记忆当中已经模糊，依稀记得是一个长得很精致的小男孩，但那小少爷绝不会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冷言冷面的贵族，可当他从恋次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闻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樱花的香气。
“他们要我进朽木家，做他们的义子。”待到四下无人之后，露琪亚说，始终没有抬起头。“朽木……”恋次脑子转了一圈，很快意识到朽木就是四大贵族之一，“朽木家可是大贵族啊，当他们家的孩子，不说衣食无忧、金银珠宝，那也是前途无量啊！还是直接进十三番队，你这家伙运气太好了，我真是太羡慕你了！”
他是这么想的，而他确实也是这么说的，进入朽木家对露琪亚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好事，但露琪亚似乎希望他说一些挽留的话。“是吗？谢谢。”她轻轻地推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他的心如坠冰窖。停留在半空的手僵了半天，好一会才放下来。另一件让他有些吃惊的事正是他碰到了当年的那位小少爷，虽然记忆中他的姓名并不是“朽木白哉”，但是那双眼睛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成功进入护廷十三番队，并且一步一步做到六番队的副队长，大概是他一生当中的最好的消息。
04.
每个人的人生当中必定会有一个转折点，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对这个人的人生轨迹产生影响。因此，当恋次听说露琪亚把自己的灵力转给现世的一个普通男孩并且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他是不肯相信的。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在现世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止不住地为她感到不值得。他难道不想拯救露琪亚吗？他当然想，并且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会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他都要去。正如他警告旅祸所说，要拯救她要突破层层的难关，单枪匹马很难做到，可是现在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他只能背水一战。
他所遇到的第一个阻碍，毫无疑问的是他的队长，朽木白哉。他们的实力差距悬殊，他知道，这次战斗的惨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散井恋次出乎愤怒地握紧了手中的蛇尾丸，他所说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关注在你之下的吧。”白哉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他一向如此：“我不是不曾注视过。”恋次不太清楚他所说的话的含义，这个月来他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白哉就是当年的小少爷，变到如今的刀锋相对，或许当年的二人并不会愿意见到。他自己也不肯，或者说不敢承认。
他不顾一切，一如困兽犹斗，负隅顽抗，那丝毫的希望若是不抓住，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千本樱的数千片刀刃刺破他的躯体，他的咽喉里涌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败局已定，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他拼了最后的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刀刺向白哉的心脏，但是他的獠牙也就此断裂。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却同时也给他带来最后的绝望。朽木白哉看着他倒下去，摘下围在脖子上的风花纱，将它盖在了恋次身上：“很好，你的獠牙已经触碰到我了。”
我已经允许你同我并肩作战了。这是白哉没有说出来的话。
恋次所感觉到的是漫无边际的疼痛，这些疼痛把他拉进一个黑暗深渊，他在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依旧有童年的玩伴，他们嘻嘻哈哈地闹着跑远了，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小少爷。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他们看着对方，没有人说话，但没有僵持很久，小少爷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这条鸿沟有没有机会填上？”他刚张开嘴，想要回答，就在此时醒了。
救出了露琪亚，知道白哉其实有难言之隐的事情，则是后话了。
05.
他们相伴着走过漫长的岁月，很多事情没有明说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白哉难得一次邀请恋次一起散步，刚刚打败友哈巴赫，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阶段，没有什么事，白哉就向恋次发出了邀请。恋次答应了，于是现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月光包裹着世间万物，镀上一层银色的外漆。
“队长新改的衣服，领子上的缀饰好像在哪里见过。”恋次终于忍不住说了，他在所确认的事实始终得不到本人的印证，猜疑没有得到证明始终只是一种无端的设想。
白哉顿足，后转过身来，月光此时此刻就像给他披上了一件透明的羽织一样，恋次看得有些发呆。白哉掏出了一样东西：“伸出手来。”恋次照做了，然后他感觉到白哉把一样带着体温的小物品放在他的手心里，仔细一看，原来是当年他送给小少爷的那只鸟形的挂饰。白哉看着他发愣，说：“我把队长羽织做了一些改造，看到这个，便加进去了。”
“这还真是……因缘际会啊！”恋次把被保存得很完好的挂饰握在手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