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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生贺】《致两千年后的你》 利笠/原作衍生/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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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阿克曼生日快乐!
原作衍生,私设有。
利威尔主视角。
全篇字数4W3+.
№☆长篇已完结。
№☆原作衍生向。
№☆如有OOC请原谅。
№☆CP 利笠only.
№☆为保持完整性,未见后记请勿插楼。


IP属地:江苏1楼2020-02-10 20:30回复
    <题记>
    我那些残梦,流窜九霄。
    望宿命游魂,满目沧愁。
    叹光阴流云,昼夜呼啸。
    闻意合道分,悲欢一渺。
    在飞行之后,完美坠落。
    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失去的永不复返,世守恒而今倍还。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IP属地:江苏2楼2020-02-10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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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梦到了那座雪山,终年不化的积雪,瑟瑟寒风,吹舞着黛色琼林,峰高云淡,环绕着巍峨的三重城墙。猎隼在上空盘旋,鸣声绵长不衰,颤音袅袅。
      雪歇晨光,虹霓初现,月光在朦胧中皎洁,天地光辉倒影相熠,浑然一色。穿过山脚下那个寂静的,几乎连树叶上的露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的大片树林,沿着巨木走在湿软的泥土上,在这个不及森林深处的地方,有一座木屋。
      在漫长的徒步过后,他急匆匆地越过泥沼,余光看了一眼木屋另一侧那本该是种植蔬果的地方,和预想中的一样,在这样人烟稀少又严寒刺骨的地方,花树已满是异样的灰败气息,落花无情,零落成泥,再无生机。
      不知为何,他执意地在心中认定——这个于他来说陌生的地方,本应该是一片开阔宁静的土地,周围是被四季染色的树林,冬季银装素裹的冰封大地,凉爽秋季染尽橘黄的枫林,炙热夏季曙光高照的滚热泥土,温暖春季清香扑鼻的飞花满天,有许多扇动着翅膀的白色蝴蝶,木屋周边盛放着紫罗兰色的植花,树叶间时有捕猎的昆虫出没,少女扶着草帽在远处奔跑。
      最美的是瑰丽的夕阳日暮,金红色的湖镜,植繁隽秀的参天巨木,渐渐隐入荒林的星光,清风中如火的围巾和飞扬的衣摆,拂起翻飞的墨发,殷红的绛唇。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上前,木屋檐上落白,门没有关,入目的是长桌和椅子,插满了枯萎花朵的瓶子,外围沾上了灰的水壶,一面已有了蛛网似裂痕的铜镜,以及旁边放的驱赶野兽的摇铃。
      门框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苍白无机质的脸上,眉心微凉,屋中萦绕着一股破败萧索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漂泊的雪摇曳回风,染上了温度渐渐开始融化,屋檐落下的水声滴滴答答,开始返上来一股发霉的气味,肮脏又怪异,纷飞的灰尘呛得他无法控制地咳嗽起来。
      『谁?』
      屋里有人。
      他掩住口鼻,只觉得这声音莫名的熟悉,拍了拍肩上的灰,不再犹豫,他绕过面前的桌椅向那处走去。在木屋的一隅,只有一盏缓缓燃烧着的煤油灯,灯体已满是油渍,灯光微弱,映射到墙壁上形成晦暗的光晕。
      有一个人背着光坐在那里,身材瘦削,佝偻着背,肩骨明显突出,手指枯柴,干瘦到可怕,发丝失去了该有的光泽。看不清表情,只能依稀凭借着那声音嘶哑的问话判断出,那是个衰老的女人。
      她坐得极端正,毫无松懈,带着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势。
      『……是你?』
      没等他回答,那人便自顾自地开了口,他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目光灼灼,像是一个久而不见的故友一般,确认似的仔细看着他的脸。那个人深深地凝视着他,他却只能看见那个人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似乎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又一言不发。
      他觉得这个声音和语气有些耳熟,仿佛穿越了无数的时光、层层的阻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心脏忽地抽痛起来,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
      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
      他皱眉看着墙壁上的蛛网,斑驳的灯影之中,这个人逆光而坐,旁观者一般镇静冷漠。
      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
      自深夜的浅眠中惊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几个月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他在床上坐起,抹去了脸上的冷汗,披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红围巾就下了床,赤脚坐在了房间的窗台上。
      青蓝色的月光将夜色如浮雕般凸现出来,夜幕下的城市安静、寒冷、荒凉,如同陌生的死街一般,既没有行人也没有温度的这种光景,如同一张刻薄的相片,记录着无声的悲凉,让人联想到梦中那个定格在人生终末的女人一样,犹如得了不治之症般可悲。
      这几个月来,只要是无法睡着的夜晚,他都会坐在这个窗台上看着夜色。梦到木屋中的那个女人这还是头一回,明明以往总是一个没有生息也不会说话的虚影,并不会像这次的梦中一样,那对他如此熟悉的态度和语气,如花落前的最后的叹息。
      每当自己想深思这些怪异之处时,脑中总是传来炸裂一般的剧痛,连带着身体各处神经末梢蔓延而上的麻|痹,连手指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只能歇了这个心思,不屑又不耐烦地吸一口烟,这种带着特殊香精的烟卷弥漫在口中,方能让他安定下来。
      生活一如既往枯燥麻木,人活着总要养成一些习惯,从这些习惯里找到乐趣,那股子热潮可以带来无限的新鲜感和动力。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其实平日里不太碰烟,就像夏天偶尔吃一次的冰淇淋一样,不是让人上瘾的执念。但只要当他吸烟的时候,香精与烟味对大脑的刺激就是一种活生生的乐趣,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在一切都被麻醉的世界上,只有月依然活着一般,让他的眼睛异常痛楚。
      香烟的烟,渐渐地同化在月白色中,俯视窗外景色的背影,如同渗入白光之中的海市蜃楼。
      落下的雪被光映着月色,从暮鸦身旁降落,像是一朵一朵被点燃的萤。
      他靠着窗台坐着,表情湮没在缭绕的灰色烟雾下,一夜无梦。


      IP属地:江苏3楼2020-02-10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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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您看起来脸上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来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利威尔转身望去,那是他的一个同事,他们共事了近两年,也是同级,可不知是不是他天生看起来比较严肃,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总是显得他难以亲近,学生们喜欢围绕在他身边,可又都很畏惧他的样子。
        他自然是知道连续几天一夜未睡的自己脸色是有多渗人的惨白,他抬起手紧了紧脖颈间的红围巾,低声道:「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
        回到办公室,利威尔放下教案,打开了电脑。他从早上开始就在脑中模拟着梦中的那座雪山,还有山脚下埋葬着那个陌生女人的小屋,可即使自己能够在纸上潦草地画出那座小屋的模样,也很难真正去找到所在地,更别提那小屋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他这是怎么了。利威尔在座椅上嗤笑出声,重重地靠上了椅背。为了个只存在于梦中,只见过一面,而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人,何必费尽心思呢。
        他只是……稍微有点难过罢了。
        那个人,看起来很寂寞,独自一人等了他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需要那么用力那么长时间地确认他的面容,久到第一眼就下意识地认定是他的到来带来了新的声息,久到他都来不及问她到底是谁,等待了多久,等的人真的是他吗。
        那是他在遥远的东方天空泛着橘红色的光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沉睡的城市上方的时候,是在并列亮起的街灯间来来往往的汽车所发出的扰人灯光及引擎音,还有漫溢的人浪和各种各样的声音中,捻着最后一截香烟的火光想到的。
        又一次在睡梦中惊醒是两周后的某天下午,但那并不是因为梦见了某个人而醒的。血液的流速加快,身体异常的感觉到冰冷,继承着特殊能力的血统居然在警觉作祟,这让他有种别样的不安感。
        袭遍全身的痛楚急剧炸裂,自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烧灼而上的烈火吞噬了所有的感官,弄不清楚身体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他的心脏像被人从血液里头捞了出来一般,紧紧捏在手上,每跳动一下便感觉到扑空。他试图抓住自己左心房前的衣料,却发现自己像是被绳索束缚住,无法移动分毫。
        人的声音,埋怨的话语像是在解释着什么,背部贴合的木板摩擦着崎岖不平的砂石路疯狂作响,惊雷向天空炸裂,掀起尘暴土砾,黄昏之光挥散流逝,混合着不知名巨兽带着气压扑面而来的狂吼,迅猛的风声从头颅传至每一处皮肤,隐藏在血液深处的脉搏在耳边一次又一次跳动。
        那像是要撕裂心脏的剧痛一开始仅止于心脏,随着一下又一下的跳动,那种可怕的痛感从心脏的脉络向着四面八方扩展而去,侵入血脉骨髓,像是感染了身体的剧毒在一瞬间就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
        就仿佛有无数的毒虫在他的身体深处啃噬嗫咬着他的血肉,那种极端到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在他的整个身体里爆炸开来。
        他的指尖滴着温热的血,冰冷的河水沿着发梢滑落,染着天边溅落的血光,浸湿了他脸上层层包裹着的绷带,咸酸的液体渗透阻隔,接触到脸上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痛遍布整张脸,腥风在耳边流动了起来,冷冽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冻脂,裸露的皮肤上慢慢凝结了雾气一样的冰点,狰狞的巨大豁口横亘在他脸上,触目惊心。
        手掌前端的虚空感再度袭来,他微愣后木然地抬起右手,那里同样被绷带包裹着。好痛啊,这是他的手吗?他翻来覆去地看着,从干净的指甲看到指关节,从皲裂的虎口看到腕掌,手心是常握着什么摩擦出的薄茧。
        这是他平日闲暇时轻抚着红围巾的手,是他拿起笔教授课程工作的手,是他在夜色中靠着窗台摩挲着香烟的手,是他抓住倒满了滚烫红茶的茶杯的手,是他曾摸过一个人温热的脸颊的手,是他……始终握着那柄利刃的手。
        如今,手掌前端本该完整的部位,缺少了极为重要的手指。
        他眼前的世界一分为二。
        这既不是错觉,也不是比喻。就像办公桌上摆了两台显示器一般,同样的风景,却作为不同的世界呈现在他的面前。
        左边映出的是现在。右边映出的是结局。
        而他的右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利威尔孤身一人站在一片荒原之上,天空和流云愈来愈远,地面龟裂出不规则的缝隙,火光燃烧着草木洪流,随处可见的崩塌声震耳欲聋,他记得自己站的这片熟悉的土地,可他却只能嗅到血液的腥甜和硫磺的浓呛,听到绝望的哭喊和象征着末日的宣言,灰白的天空大片大片地被割裂,世界之树的枝干分裂延伸,苍白的日光从碎片缝隙中漏下来,垂死的狞恶姿态。
        这是在这座岛屿的白昼落寞之前,永远都无法被人触及的黑暗。
        他的眼神空洞黯淡却依照本能继续走着,他像个垂暮的老人一般,因为少了一只眼睛的视角偏差,他只能蹒跚地躲避着那些裂缝,摔倒之后又趔趄着爬起来,然后最终,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世界的范围极度缩小,从半空跌落的他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黑暗终于变得畏惧起来,徒劳地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一瞬间失重的感觉遮天盖地袭来。
        白色的花冢被吹得凌乱,露出其下灰白的墓碑,还有很多个没有墓志铭的名字。
        肆意汹涌的杀意与决绝,视野中无际的空茫与孤独,他在吝啬而虚伪的天光下坠落,往脚下的缝隙里,一个人毫无掩饰地献祭于黑暗。
        因为过度的剧痛一瞬间让他的整个感官以至于意识都在一瞬间呈现出几秒的空白,仿佛被掐住喉咙,挣扎到几乎窒息,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他唤回真实的世界,抓起手机,利威尔的眼神慢慢变得清亮起来。


        IP属地:江苏4楼2020-02-10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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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钴蓝色的瞳孔陡然像是凝结着万年不化的极寒冰棱硬生生地刺向眼前的虚空,那目光仿佛浸染着从骨子里渗出的凶戾之意,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的眼神,怒气和森冷难以消散,杀神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身上似乎爆发出无数股阴戾的张力,几乎要将空间的构成结构都骤然改变。
          跌碎尘埃的孤魂,在地狱永夜处容身。
          他又一次……放跑了敌人。
          他还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他必须要完成约定,杀了那个人。
          只要他活着,他就要达成约定,就算是他要死了,他要做的还是达成约定。这一点,并不会因为生死而改变。
          在他这具残缺的身体彻底堕入黑暗的地狱之前,他一定要拉着那个怪物一起。
          电话那头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同事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模糊地融化在空气里,那边似乎在说着寒假中好不容易的聚会,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参加,利威尔礼貌地推拒了,他放下手机,平静地坐在桌前,静默后看向自己的右手掌,然后,缓缓地捏紧了自己面前的红茶杯。
          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广阔无边,却连一丝一缕,现在都与他无关了。
          他就像是被隔绝了一样,无人可知,无人可见,他甚至觉得自己从空气中脱离了出来。
          而自己以外的人依旧很欢乐,笑容一点儿也没有褪色。
          那就是死亡吗?
          他没能够,活到人类可以讴歌赞美自由的未来吗。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和死亡有关的一切,而现在他本能地感觉到失落和恐惧。
          那种遗忘已久的感觉此刻却犹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脏。
          不止是死亡,还有生死不羁的恨,恨自己的失态,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能改变那样的结局。
          他的心似乎在流血,又好像在流泪。破碎虚空,天霄云烟都与他作陪,如被铺天盖地的绝望踏碎的浮云,崩塌后空旷的尘嚣中央唯有苍凉,疾风在黑暗中席卷满目疮痍的大地,犹如这世间最盛大的退场。
          这样看来,自己和那个人一样,都不过是提前走向死亡的普通人罢了。
          而临死之前,他谁也看不到吗?
          白云拥簇天空,暖风沉迷,利威尔在阳光下眯起眼,模糊中看到无数人影在眼前匆匆掠过,夹杂着生的渴望与死的呼唤,人类最强肩负着鲜血与荣耀,血光和火焰炙烧一切,狼藉一片的废墟和高台,雁鸣纵横交错地从耳畔掠过,有谁从赤红的泥土中拉出他,自己却一个个被死亡的谗吻吞噬。
          那些他曾经熟悉的,风中飘舞的墨绿色披风,于不容抗拒的命运中失去名为自我的个体,变作了另一种丑陋的姿态,在树影斑驳下的,打碎了的红酒杯,还有眼前闪过的一个又一个值得纪念的画面,他看见手持双刃的士兵以过去的诺言为誓,在世界尽头向他伸出了手。
          他伸出了手,并紧紧地交握。
          天际无边,海水翻沉,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船上悬挂的白旗迎风翻飞,轮渡浩瀚的轰鸣声和几只栖息的海鸥高昂的鸣叫在耳边回响,沿着海水顺流的方向望去,是一处他完全陌生的土地与建筑,像是驶入了一个国家的边界线。
          身旁几个少年少女的脸上满是惊奇,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观察着他们的模样,比起他的学生们要年轻一些,但看起来却是很成熟的孩子,长得都很高。利威尔双臂抱在胸前,感受了一下手掌的温度和灵活度,向着说话的孩子靠近了两步。
          “墙外真的有城市,有人居住呢……我们是首批踏上墙外土地的墙内人类……”
          他们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就像他在学校里有时会听到的年轻人的时尚一般。
          “这个可以说是我们被赋予的工作。开始调查吧。”
          这个声音则意外地耳熟,好像之前曾经听过,在他被禁锢着无法动弹的时候。
          他安静地跟着这群人下船,来到了所谓的马莱大陆,看到了现在只能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汽车,周身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至少那些吃食在他的时代都是随处可见的,可那些孩子却表现出了新奇和向往。
          一个文明倒退的地方。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他借着身高的优势隐匿在拥挤的人群中,知道这群人接下来是有目的地的,他下意识地紧盯着那些穿着统一的孩子,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利威尔侧过头,余光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的背影,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正殷切地对着另一个背靠着海岸的少年说话。
          那个身影好像十分眼熟,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少女,如果有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心中的好奇已经漫天掩地地冲入他的心脏,想要向前一步看看少女容貌的想法如水草攀附水面上的沉木一般迫切,他明知这是不理智的行为,手指却颤抖着想要前伸,放上她瘦削的肩膀。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面朝自己的少年,那是一个瘦高的少年,留着一头略长的褐发,暗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少女许久,明明是白天,他的身上却像是结了一层淡淡的冷霜,寂寥而疏远,令人无法靠近,这两个人分明在同一片天空下站得极近,心却好像离得很远,有种外人都能看得出的怪诞之感。
          连他都能感觉得到,他们为什么不说呢?如果说了的话,或许就能……
          这种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自此刻起,直到他抓住了一个偷钱包的小孩子的手腕,他们一行人狼狈地在集市奔跑起来时,都没有彻底消失。
          他们来到了希兹尔国特使者居住的宅邸,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终是觉得气氛过于严肃,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手插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房间内其他人的视线,从侧门来到了庭院里。


          IP属地:江苏5楼2020-02-10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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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绚烂的晚霞将西面的天空大肆晕染成艳丽的橘红色,色彩过渡到东面逐渐变为沉寂的深蓝,这是天空最美的一刻,瑰丽得令人窒息。傍晚落幕的余晖,轻轻浅浅流在水里的影子,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脱去了帽子和外套的少女,站在宅邸庭院里一座很普通的矮桥上,在瑟瑟秋风中仅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和素色长裙,她沉静地注视着脚下清澈的流水,青草随风摇晃着,溪水在布满青苔的卵石上滑过,溅入湿润的土壤中,不见踪影。
            少女的墨发承载着身后绚丽的金红色流云,毫不留恋地把已经消失热度的日光丢弃在那片美丽的天空,她的眼眸在夕阳下满载淡漠哀矜,眼睫在环绕周身的晚风中轻颤,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胸前的红色围巾。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少女在将世界染红的夕阳下,那个眼神温柔而真挚地,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了格外美丽的笑容,那是一个浅淡的莞尔,在回眸中凝眉,殷红的唇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流露出一丝了然的坦荡笑意。
            少女有着与其说绮丽不如形容为凛冽的相貌,额前的一缕墨发掩盖了她微皱的眉心,白皙的脸颊被夕阳映照成生动的樱色,然最吸引他的是她的眼睛,如炬的墨瞳反射着蜜色的光,锐利却静谧的眼光与细细的眉,似乎在注视着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一般。她的眼角下方是一条细长的浅色伤疤,为那张冷傲的脸增添了一份滟色。
            在她身后,是蔓延而上的潮水,几乎没过这座桥的潮水有着冰凉的温度。
            若这个世界是纯粹黑暗的深海,那她便是海底宝石般闪耀的光。
            『你来了。』
            她轻声说道。
            墨发顺着低头的弧度从耳畔滑落,雪白细腻的颈线暴露在空气中,纤长无瑕的手指攥紧了颈间的赤色围巾,另一只手覆在矮桥的栏杆上,莹红的指甲摩挲着,慢慢成了一个攥紧的姿势。
            他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前的少女是在和他说话吗?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少女能如此熟悉笃定地对他这样说呢,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做些什么,可笑的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谁呢?
            『你很快……就会走了吧。』
            也许吧。他在心里这么说。比起上次在那座林间小屋见到旁人的时间,这次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的确已经算很长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份能在马莱之国停留多久,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灵魂就似得不到救赎般躁动着,喊着要他逃离,将一切未解的真相都抛诸脑后。
            面对着来自外部的敌人,在那片生养他们的故土上,他们挺起胸膛,为了祖先曾背负的沉重罪孽,遭受了太多的苦难,积攒了执拗的勇气,以和平宣誓,力图争取自由存活的权利。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原来已经把以前梦见的那座岛当作自己的家了,不然就不会有这种离乡的感情。
            他被困在梦境里太久,以至于慢慢留恋上了这片土地。
            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即使意识到自己从死亡的诅咒中复活过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就只是毫无目的地存在在这里。
            我在活着,处于没有丝毫实感的状况下。
            ——那份空虚的孤单不管是谁都能理解,却又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他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是凝视着她的双眸。
            他们静默对望,在寂然的世界。黑如点漆的眼瞳深处浮开释然,她半阖眼眸,好像是责怪自己说了那些话,她用小而柔和的声音说道:『忘记今天的事吧。』
            他看得清她眼里的平静与决然,好像要把他看透、永生永世铭记一般的深沉。
            少女的手离开了矮桥的栏杆,她一步一步地朝他的方向走来,听见少女的脚步声,他想动,腿脚却不听使唤,只能固执地站在原地。
            少女在虚幻的夜幕中愈走愈近,淡色的裙摆拂过青草,眼里的淡然反射着水泊漾起的粼光,她踩过湿滑的泥土,走过长长的坡道,踏过满地的阴霾,发尾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微风携着远处的微弱花香流淌而来,传来了低沉的钟磬声,悠悠扬扬,丝丝缕缕地消失,像是很久以前城墙上悬挂的青铜钟敲响一般,最终飘散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他能感觉到,少女很难过,可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那个与她关系亲近,满目萧索和疲惫的少年,还是因为自己一言不发的默然和退却,疏离着明显对他有着依赖目光的少女,让她伤心了呢?
            利威尔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喉咙里有些不适,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腥甜味遍布口腔,被他狠狠压在舌下。
            他没有关系,和很多次抽烟后一样,已经习惯了。
            要是等会儿的会议结束后,能再去看看她就好了。
            在帐篷里喝完酒的少女侧躺在地面铺设的柔软毛毯上,她头抵着头,轻轻贴着青梅竹马的少年,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带着喧闹过后满足的笑意。这是长大以后少有的亲近和陪伴,她视若珍宝。
            少女渐渐觉得有些困倦,模糊睡去时,有节奏的脚步声在道路尽头响起,摇晃的油灯的光亮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昏昏沉沉,暧昧不清,她睁不开眼,只能放任自己借着酒劲,沉入阑珊的睡意中,于梦中再会。
            她既盼着他来,又盼着他不要看见现在的自己。
            她听见一个男人发出了一声浓重的叹息。那声叹息,似将胸腔里所有的悲伤与无奈,都释放出来一般,深沉浓烈,叹得她鼻尖微微发酸。震颤的尾音,过了很久,才逐渐消失在空气里。
            终是良宵清光,此夜难再。


            IP属地:江苏6楼2020-02-10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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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威尔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平静地看着玻璃外面朦胧的景象,此时此刻他的世界正下着滂沱大雨,先是一滴清透的雨坠落在车窗碎裂,流下道道蜿蜒的印迹,随后大颗大颗接踵而至,猛烈地冲洗着眼前的街景,雷鸣和闪电姗姗来迟,黑云压城,天空乌沉如铸铁凝铅。
              被雨打湿的地面,反射着忽明忽灭的光,如同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亮着,他只能看见一片被水迹模糊了的影子,河道被急流冲刷着,耳边是沉闷的水声,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顶和前方那座桥上。利威尔抬起手,没有一丝紊乱地抚上车窗,沿着蜿蜒的水渍描绘着自己虚幻的倒影,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让人叹为观止。
              ——他死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他死了之后,未来怎么办呢?
              这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上一秒还是灯火璀璨不似凡间的街,下一秒就已经昏暗得宛若炼狱。暗红色的黏稠液体不断涌出染上灰黑色的路面,蜿然延伸着相互混杂,凝结成块。他被巨大的爆炸冲击到空中,堪堪挡住半身,温热的血飞溅到脸上,刺鼻的污秽与海风的咸腥在空气中混合发酵,厚重的违和感让人不禁锁眉。
              即便是上次梦中那么平和的场景,都无法掩盖他走向死亡的事实。
              那么,那个少女呢?在那样毁天灭地的绝对性力量下,是否也落得与他相同的下场呢?
              牺牲者增加了一个还是两个与他毫无关系。对于连身边的现实都暧昧不清的他来说,那么遥远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的死亡,所给予他的印象理应比清晨的阳光还要淡薄。
              可他却不得不在意,是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才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呢?
              驾驶座上的司机有些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嘴里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又在感觉到车内低沉氛围的时候噤了声,心虚地望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眼,不敢再继续说什么,连喘气的声音都放缓了很多。
              利威尔没有管身旁传来的动静,只是执意地看着窗外的街道,前方雾气弥漫的地面上,让人以为是新鲜血液的东西,其实是大量的油漆,粘稠的朱色混合着接连不断的雨水,在柏油路上流淌开来。
              一个素白的身影就站在那片朱色不远处的地方,她站在雨中,孑然一人,长身玉立,如生长在悬崖峭壁的孤松。墨发飘零,面容秀丽,美目含威,樱唇轻抿,清亮的眼瞳似比月光还要幽远,在雨幕中冷光流转,愈见幽深。
              利威尔钴蓝色的瞳静静地看着她,那深不可测的颜色,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几乎要将凝视着它的人溺毙在那一片蓝色的汪洋之中。
              利威尔始终注视着那个身影没有移开已经酸涩的眼睛,他动作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直接冲进了暴风雨中,司机惊讶的叫喊声被他毫不留情地关在了身后。
              那个人还活着。
              他迎着狂暴的风雨向着河滩上的高架桥走去,被雨打湿的地面,反射着街灯的光,远远传来电车的声音,车轮声在横断河流的桥上轰然作响。
              少女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着他,银白色的闪电在她背后划过,她幽暗的眸底漫起一层寒意,清醒地注视着他,就像在指责他来得太晚,他像是那时从矮桥上走下来到他身边的少女一样,又朝少女走近了几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不认识你,所以你来寻我了吗?
              少女低垂的眼尾微挑,黑白分明的瞳仁犹如一柄削利的刃,带着隐隐颤动的杀意,少女仰起头,雨水如泪水涟涟,唇线缓慢扬起,最终定格成一抹惊艳而又讥讽的弧度。
              她在坠落。
              等他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时,少女已经淡然地后退了一步,只是浅浅的一步,她任由自己翻过了桥梁护栏,自由地向着底下无边的黑暗坠落。
              他瞳孔骤缩,双腿不受控制地行为起来,慌忙奔上前,扶着护栏向下看去,少女在失重,她紧闭着双眼,冰冷的笑意带着嘲讽,坠落时的墨发没有飘动,白色的衣裳随风鼓动着溶入黑暗之中,就如同向深海渐渐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没有一丝犹豫,利索地单手撑上护栏,轻巧地越过了那道阻挡在他们中间的障碍,眼前的画面从桥面转换成长长的电车隧道,然后迅速旋转到近在眼前的水面。
              他像在漩涡中与她共航,有人牵住了他漂浮的手,拉扯着他向头顶靠近光亮的地方游去,像是溺水的人猛然挣扎出水面,第一口空气吸进肺部,他恍然有种死而复生的错觉。
              黯蓝色的深海涌动,不可知的世界秘密隐藏在地下,随着潮汐在天地蜷游,他的脚下是柔软的细沙,柔蔼的海浪拍打在他的长靴上,耳际是马鸣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碎金的色点坠在海上的殷蓝色块里,沉浮起起落落,像他眼眸中微弱的光。
              有点倦累,他悄然阖眼,淡淡地一笑,坠入了哪里的梦海。
              双眼顺着他的意愿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涟漪一般静谧的清晨。
              能听到海鸥的啼啭,能感到阳光的温暖,肺中充满了新鲜的空气。
              比起他生存的那个世界,这里真是非常的绮丽。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喜悦和满足。


              IP属地:江苏7楼2020-02-10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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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时,仿佛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眼前依旧是明亮的阳光和蔚蓝深邃的海水,天空和海洋充斥着视界,他穿着从未见过的衣服和装备,偏离其他人的位置站在金色的沙滩上,身后就是陆地和战马。
                鸟儿的欢鸣,微风的细语,群花的呢喃,海洋的歌唱,轻沙的低吟,海螺的回鸣,统统可以听得到。
                远处拎着一双长靴的少女卷起裤脚,缓慢地踩着浅滩,她试探性地在海水里漫步,清澈的海水冲刷过她的脚踝,她险些站不稳,忙不慌地匆匆跳开,听到了她的惊叫声,旁边那个金发的少年捧着海螺回过头,他的双眸是晶莹剔透的蔚蓝,就像是大海的颜色,那两个人愣愣地对望,轻风吹拂而过,被阳光照耀的发丝随之摇曳,然后他们在下一刻相视而笑,如肆意张扬的年少。
                少女和他之前看到的模样截然不同,既不是在马莱之国时看到的内敛和默然,也不是在他的世界中看到的绝望和阴沉。这时的她,头发短了一些,刚刚及肩,带着含蓄的成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耀眼无比的青春气息。身量纤纤,柔和细腻,依旧是明眸皓齿,即使眼中有着不符合她外表年龄的沧桑,但也满含着少女最美时光的印记。
                是他错过了的时光。
                那么为什么,她曾经是那副模样呢?
                他不懂,更加不能理解。
                目光习惯性地偏转,那里唯有一个人,他站在海的更深处,孑然一人,茕茕孑立,那纯粹的沉默和无边的死寂,裹挟着要淹没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的巨浪,无数与过去和未来纠缠不清的记忆,眼瞳深处的孤寂像是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沉淀,分外清醒,独善其身。
                与那个满目寂寥,看着马莱之国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模样很相似。
                是因为他吗?至少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拥有过纯粹的快乐的。
                在他们二人于宅邸的庭院擦肩而过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离那个少年不远的少女,没想到少女竟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早春曛暖和煦的清风中相遇,他微愣,荒芜的念想突兀地汇聚成澎湃的心潮,心脏每一次的律动,都把柔情化成万缕,渗入百骸。
                少女似乎是静默了一瞬,抬眸透过额发下的视界凝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他,又像是透过了他不知看向了何处,可利威尔还是觉得,这个人应该只是在看着自己而已,仅此而已。从海的另一边吹来的风拂过他的发丝、手指,她的围巾、眼睫,转瞬隐没。
                他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好像曾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一样,像是这个少女身陷弥漫的硝烟,低头含泪愤恨地注视他,像是环绕着清冷的月光,在行进的马车上懵然地看着自己,像是在一处仓库的红瓦屋顶上,谨慎地征询自己身体的情况,像是在夜色沉默的会面中,向自己保证会冷静完成任务,像是在巨木之森极速飞行的追逐时,从犹豫转为果决的攻击,像是在军事法庭的旁听席上,满脸阴郁地紧盯着他一样。
                他第一次看到少女在明面上如此柔和,整个人几乎失真,昏暗的光影里,如同一个故人,一个褪色的旧梦。
                不对。
                哪里……不对。
                那些真的是未来的景象吗?
                他第一次起了疑心。
                而且,他还没能好好和她说过话,之前没有办法直接交流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代替了谁出现在这个世界这个时空,还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一个陌生人。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他赌不起被质疑的目光和态度,也不愿再经受一次这样的威胁。但现在不同了,很明显他是这群人中的一份子,少女对他即使是态度有所变化,也可以肯定地证明他们是故交。
                那么,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沟通呢?如果好好说的话,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他长期置身于幽暗海底,偶然在现世浮出水面,见蓝天暖日,潮汐起伏,沙粒柔软细腻,自然而然心生眷恋,想要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拼尽力气守护这片洁净天地。
                有别于人前的寂寥冷漠,他的爱怜,似繁盛花朵,散发馥郁香气,热忱清明,动人心弦,洋溢人性光彩。
                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云霞笼罩着他们,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而至,在他们二人身边轻盈翻舞,先是围绕着他的双腿,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胸口,点缀着她缥缈无形的躯体,迎风摇落的异香散开,在飘向青空的云上。
                他紊乱地喘息着,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已接近透明的手掌,一双完好的手掌,他试着去摸自己颈间洁白的领巾,却直接穿了过去,不留一丝痕迹。另一边,少女的双手丢下了长靴,与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双臂抬起,直视着空无一物的摊开的手掌。
                长靴直线落入海中的声音响起,利威尔看过去,见光照直接透过了少女的身体,落在了水面上,晕染开来。
                现实残酷到太过直接,正因如此他才会这般痛苦。随着流逝的时间,死亡的痕迹擦过他的指端。
                『看来时间到了。』
                他们周遭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少女抬眸,颦眉轻叹,对他说。
                「为什么?」
                『就如艾伦说的那样,你今生杀了多少人,来世便要偿还多少。这一切,还未结束。』
                少女踏过翻沉的海浪,冰凉刺骨的海水潮退潮涨,冲刷着尚带有余温的脚踝,深不见底的大海裹挟着咸腥湿气席卷而来,将他的墨绿披风吹得上下翻飞,猎猎作响。远处山峦隐秘,天色昏暗如幽冥,似有暴风雨来袭,少女不管不顾地将光洁的小腿浸入海水之中,任由自己在无光无声的海面下沉。
                她在下沉,一直一直,可他拉不住她。
                他的身上,散发清淡的烟草味,像一座阒寂海岛,海风微润,荒无人烟,旷远而惑人。
                『这是第几次见到你呢?』
                少女微微笑了,她这样问道。或许并不是疑问,只是一句单纯的感叹,不指望着得到回答。
                她因为本就无以回报,甚至惶恐能够得到。因为知道无法长久,甚至祈祷不曾拥有。


                IP属地:江苏8楼2020-02-10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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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要告诉她,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当他看着少女的毫无光彩的双眸,他觉得,自己是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
                  不回答大概才是一种温柔。
                  「今年,今年是几几年?」他意识到自己的消散,向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公元851年。』
                  这于他这个现代人来说,是一个完全想象不到的数字和年份,但总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得到的唯一有用的信息,那么下一次再见面的话,一定就会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了。
                  可是,为什么,分明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女,却对他这样异常的表现和奇怪的问题没有丝毫质疑呢?如果他们是熟识的人的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足够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怀疑了,如果他只是一个异世界的闯入者,少女为何对他如此了解,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他们曾不为人知的过往。
                  『还要再等两年吗。』少女捂住脸,嗫嚅道。她的身躯已经近乎透明,在海面上犹如一个虚影,他看见了少女眼中透彻的决绝,他恍惚地透过了少女,看向了她身后波光嶙峋的海面,崭新空寂的港口,耸然矗立的高塔,还有闪烁着的探照灯。
                  他又不得不离开了吗。
                  从这个梦境里再一次消失,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
                  「还有两年是什么意思,两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关于未来的事?」
                  『只因此处于我是梦境,而你活在现实里。我不是为了逃离梦境——而是为了让你从现实逃离。』
                  无论是谁,都无法违背时间的流逝,世纪的秩序,万物的常理。
                  她没有回答他。为什么?
                  朦胧的深海海底涌着阵阵模糊的吟诵,此起彼伏敲击海边洁白礁石的渐渐圆滑的边缘,悠扬旋绕的声线勾挑着利威尔的耳膜,将他远远地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迷蒙的灯影和沉沉的夜霭碾转过岑寂的温度,藏匿在深处的日光悠远地升起,化成金砂,缓缓流淌过时间的罅隙。
                  他看着天际一尾飞机拖起的长长白雾淡淡一笑。
                  初夏的绚烂白昼,转变为落日的熔金之景,随着渐次沉下来的天色,他踏上夜晚悄然而至的余晖慢慢踱步走上了空无一人的街头。
                  他们一同渐行渐远在一个渺茫的世间,末尾拖着绵长的初阳,慢慢堕入漆黑的未来。
                  利威尔无端地,回忆起做过的梦。
                  那是他去往另一个世界所做的第一个梦,遇到了他至今不知是谁的第一个人。
                  他在那座林间木屋里见到了一个将死之人,现在仔细想来,那并不完全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更像是因为饱受重病的折磨,耗去了生命力,油尽灯枯般等候着自己的终末到来。
                  他看得见那人身上栖息着的那些蝴蝶,本是洁白的纯净之色,却在他意图靠近的一霎那,变成了矢车菊蓝一般不祥的颜色,微微透着晕光,他们震动着翅膀,向着他未关上的大门一齐鼓噪着振翅飞去,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高空飞去,数目庞大形成一道漂亮的蓝色绚烂长河。
                  可是,蝴蝶在最后还是坠落了。无论是外面终年不化的严寒雪山,还是萧瑟的风雨漫布,都不是适合它们飞行的最佳环境。
                  如果不追随着我来的方向,应该会更长久地活着吧。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如安眠一般,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他目送着那人的逝去,气息无声融化在难以置信的心跳狂烈鼓噪。
                  曾存在于他右眼中的结局,能够被颠覆吗?
                  看似在创造未来的他,其实只是未来的奴隶,是穿梭于两个时空的,奇迹的附属品。
                  现实中,城镇的夜景盈满了视界。大地沉睡,万籁俱寂,鸟鸣消声呜咽,冷寂的风吹拂着流云,若隐若现。被周围建筑物的墙壁所围出的狭窄的路,是连白昼的阳光都无法介入的空间,已然褪色的左右墙壁被刷上一层新漆。
                  白色的蝴蝶肆意地在天空中飞舞,不见那黑夜的阴影中漆黑色的丝线在缓缓展开。唯独一个男人显得与此景格格不入。
                  星光般的光点在那张冷峻的侧颊上略过,留不下丝毫痕迹。男子本有着一张俊秀的脸,偏生被这双钴蓝的眼衬出了锋利的锐气,就连线条都显得尖锐了许多。
                  夏天的天空一望无垠。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上,太阳闪耀着灿烂光辉,而入夜时便会被呼啸的暗云所吞噬,恍如噩梦一般。
                  他唯有不停地走在渐渐日暮的街上,找寻那仅剩的一丝真实感。
                  『你不要这么难过。好像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和你告别一样。』
                  那次见面的最后,在他失去意识前,少女叹息着这么对他说。
                  “教授,您最近在查什么呢?好像很忙的样子。”
                  班上的一个成绩极好的孩子与他较为亲近,也不是太害怕他,下课时找了个空隙来送报告,然后整个人扒在他的电脑显示器旁,好奇地看向屏幕上的文字,然后问他。
                  “公元851年……发生了什么事?教授,您在研究史学吗?”
                  他没有否认,只是滑动着鼠标,继续研究搜索出来的结果。
                  这于他们这个时间来说已是太过于遥远的年代,难以通过网路真正得到什么讯息,即便他可以搜索出来那时他在马莱之国看到的轮船、汽车和相似的宅邸构造,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属于现在哪个国家所有,更别提那随处可见的吃食和特产。除了这个轻描淡写的数字和少女那露出的仿佛绝灭的笑容的脸,他一无所知。
                  其中仍抱有印象的,是昏黄的油灯,长长的黑发,以及纤细的,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之后便是已无生机,破碎的脸。
                  这一连串印象,让人不禁幻想到被挟入古老的书本,化为其中一页的压花。
                  其实,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于他来说,早已是白骨一具,黄土一抔,又有什么分别。
                  为了这样一个梦境中的存在,在现实世界中费尽心神,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尽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没有结果的、愚蠢的事。
                  「没什么。要上课了,回去吧。」
                  利威尔关掉了电脑,将红围巾缓缓绕上脖颈,拿起教案向着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IP属地:江苏9楼2020-02-10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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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波光涟漪的新雨已然来临,利威尔倚靠着窗台,昂首仰望,皎洁圆月仍然高悬夜空,安详地照亮整个世界,蜻蜓低低地扇动着翅膀,不停歇地飞舞着,蹒跚地沿着光亮充盈的方向,在越发靠近光源的地方,渐渐失了力气,翅膀扇动的频率慢了下来,最后无力地落了下去,划着弧线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坠落的轨迹,极似被折断的花朵。
                    他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细雨顺着风的方向飘飘零零地洒了进来,他没有遮挡,任凭宽大的袖摆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吹得肩上随手搭着的围巾也落到了地上,新月的光晕晃晃悠悠地混乱了起来。
                    他垂眸看向手中精致的画纸,那是他这两个月来随手画上去的图像,因为没再见过梦中的那个少女,少女的容颜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起来,还有她身后的场景和那身仅见过一次的服装,即使勉强画出少女纤细的轮廓,也难以描绘出那精致姣好的模样,还有那凛冽的双眸。
                    利威尔蜷起发麻的双腿,垂下眼帘,眼睫轻颤,微微抿着的薄唇在月光下反射着淡色唇光,纤长的手指紧捏着画纸,然后他闭上眼,打火机青色的火焰腾起,一寸寸舔舐过雪色纸张和纵逸字迹,直至那一叠纸化为飞灰。
                    暗色衣衫的后背再度被凉夜浸湿,后摆在轻风吹拂下扬起,划过低空流萤,天空中的云流骤然紊乱起来,无止境的风挽起粉尘,亲吻过教堂中的十字架,驻足过城墙上的青铜钟,盘旋过喑哑的嘶吼,化散过喷涌而发的血雾,飞掠过崩裂爆开的碎石,最终落进西甘希纳区奔涌的河道中,昼夜不停地前往世界的尽头。


                    IP属地:江苏12楼2020-02-10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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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14楼2020-02-10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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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16楼2020-02-10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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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是人类最强。
                          既担这最强之名,就必披上蓝白之翼,举起希望之旗,刀携生者之愿,开启自由门扉,承万千目光,实现与那些亡者的约定。
                          人如果不沉醉于某些东西,是活不下去的。所有人,都是某些东西的奴隶。
                          我可是发过誓的!发誓说,要杀了你!
                          “你又……沉醉于什么呢?英雄吗?”
                          躺在夕阳的树下等待死亡的那个人,他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呢?
                          事到如今,我所看到的风景,和那名少女所看的,可是完全相同的风景?
                          比肩神明的力量,到底能不能拯救自己,拯救这个世界?
                          在地下街的路口,在教堂上的树旁,在雪山下的小屋,在马莱国的桥上,在帕拉迪岛的海边,你也是,她也是,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
                          ——英雄,注定是孤独的。
                          少女的嘴唇浮现出淡淡的紫绀色,脆弱地如同暴风骤雨中盛开的一朵百合花,好像随时会被雨水打落花瓣,残瓣之名终是难辨。


                          IP属地:江苏17楼2020-02-10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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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恢复知觉时,他眼前是一个人俯下身所投下的暗影,他被一个人重重地压在身|下,他的后背直挺挺地撞在房顶的屋脊上,整个人呈仰倒姿势,从后脑到脊背底端都严丝合缝,他甚至能从接触的肌肤处清楚地感知到瓦片的温度。
                            他的喉间横着一把锋利的刀刃,利威尔意识到那柄刀正在不停地颤抖,那颤抖带着说不出的愤懑和不甘,不光是他握着的那只手腕,连带着他自己的手臂都在战栗,传来源源不断的刺痛感,乏力的手指死死攥住一个人剧烈跳动的脉搏,他被大力压制着,动弹不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那人本来握住自己肩膀的手突然松开,转而紧紧握住了他向着另一边抬起的右手腕,连同整只手臂,整个人被为所欲为地按倒在房梁上,而他能感觉,自己的那只手中,正抓着一个硬质的盒子形状物体。
                            她的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俯视着眼前的人,脖颈和身体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眼神却异常凶狠,仿佛满含着杀意与怒火要将人撕碎再吞噬殆尽。
                            是你?
                            少女在漫天硝烟中俯身向下,逆风的墨发在最后坠落的幅度中狂嚣鼓噪,发丝翻舞,痴缠脸侧,半掩住了她阴鸷的眸光和紧抿的薄唇,红色围巾滑落到精致的锁骨以下,轻微的吐息与他交缠,留下余温。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跟眼前这个少女打个招呼,诸如“好久不见”,“你这是在做什么?”之类的,但他实在是没有余力动作,他的眼前仍翻来覆去闪过了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景象。
                            在夺还作战前夜满脸兴奋讨论着地平线那头是大海的少年,在深夜苦涩又刺激的甘甜酒味,坐在一个木箱上说着自己近在眼前的梦想的男人,与自己对话之后复杂又释然的眼神,满身鲜血斜倚在树下自语着沉醉于力量的人类,最后笑着将一盒针剂推入自己怀中的画面。
                            他不受控制地,露出了极为疼痛的表情,咬着牙看着那柄反射着血光的刀,一下子卸下了力气。
                            原本势均力敌着僵持的动作被打破,两人的手上都是一松,一齐向下滑落,连带着毫无防备的少女也向着他的方向颤动了一下,如若不是少女的神经高度紧绷,膝盖正抵着两人旁边的瓦片上,恐怕会直接栽倒在他身上。
                            少女以一种将身|下的人牢牢地囚禁其中的不容抗拒的强硬姿势。她头微垂着,发梢散下去,周围房屋燃烧的火星忽明忽暗,黑色的阴影掩盖住了她灰黑色的眸,依然如往常一贯冷淡的脸。她只是这样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身下的利威尔。
                            但他从她的眼睛中,能清楚地看清她眼底的那个人,就只是他而已。
                            那其中包含着震惊的意味,很细微,带着一点迟疑,她正在仔细打量着他。
                            撕裂的衣角,飞溅的鲜血,脸上的血痕,被割裂的空间,遍体鳞伤的两人贴身相对,目光在空气中炸开无形的火花。
                            从额头流下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利威尔整个右半边的颊,衬着他另外半边被逐渐蒸发了血液、变得愈加白皙的脸,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钴蓝色的瞳,是雪山之巅清透而冷傲的天空,染着落日的一刹那滚滚火烧云的艳红。
                            她的双眼浮着泪水,因为冲突说是狰狞和凶狠的表情都不为过,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个悲伤、古怪的笑容,稍稍牵动嘴角,看起来复杂极了。漆黑的瞳不露声色地向他的那只手扫了过去,映着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漂亮的手,她抿了抿唇,再度对利威尔笑了一笑,那原本线条柔和的脸越发是说不出的温和。
                            但那也只是一瞬,只容他惊鸿一暼。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整个人飘飘忽忽地听着少女和其他人的对话,这次依旧少不了那个他已认识的少年,不过,少年的模样和上次他在海边见到的大相径庭,头发短了,眼神也不一样了,不再是疲惫和肃静,而是带着执拗和坚定,他趴倒在不远处,嘴里对着他们喊着什么。
                            原来如此。
                            也不怪少女会做出这样的事,原本还带着犹豫只是压迫着他,可到后面竟不得不走到刀刃相对的地步。这与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被其他人的言行推着走的、满目彷徨的少女,和之前见到的两次,有着很大的差别。
                            并不是成长,非要说的话,比起之前,那是很大的退步。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不会后悔的道路上做出了选择,不容忽视的决断促使她每一步的行动。利威尔对此刻的少女做出的判断和未来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感到无可奈何,她不肯回头,也没有办法再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无论结局是什么。
                            即使此刻他心中的旗帜是倒向她的,也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利威尔刚要开口劝阻,颈骨却喀地响起来,下一刻,黑暗霎时转为了昏暗。
                            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中迷失了方向,那孤独的身影在寂静中徘徊。无法找到出发的那一点,恐怕也已成为了空白。转身回头望过身后的路,也已是苍白一片。
                            在这个纯白的空间,有一个男人站在远处与他遥遥相望。
                            柔软的黑发散落在额前,朱色的血光折射着他眼中冰雪的冷意,寒光湛湛,映着他意气风发的容颜,抿紧的唇是刀锋般的弧线,钴蓝冷傲的瞳,目光凌厉,深邃的眼中仿佛能迸射出利刃,满是未绝的杀意与不甘,带着无人可摧的决心。
                            利威尔正欲上前,却突兀地忆起这人方才睥睨一眼,那阴鸷决然的眼神,血染的眼角有种凌厉的美感,脚下莫名一顿,心脏被洞穿一般难受,仿佛面对着的是一头饥饿的离群孤狼。
                            他总是被人要求太多,而得到的太少,而此刻的他,脆弱的,无力的,苦痛的,悲伤的,除了自己再无人可依靠。独自完成,独自承担,独自坚持,无论姿态再决绝再坚定,都是沉默的伪善。他委身于诅咒,活在残酷的、被背弃的世界中,为了自己要保护的,杀了太多了人,所以只能深深沉沦于黑暗之中,独自舔舐伤口。


                            IP属地:江苏18楼2020-02-10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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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被盛大的红莲之火渲染,地面无休止地上演着死亡的宴会。他们二人身边是如大海般翻滚着波浪的黑色泥土,四处都是由干枯的尸体组成的尸山,它们在逐渐沉入海中。
                              被割裂的空间的天空是红色的,像鲜血一样红,在赤黑色的泥雨中,漆黑的太阳支配着天空,风中是吊唁和哀怨。如果用什么词语来做比喻的话,这里——不是地狱又是哪儿呢?
                              加剧的疼痛在没有知觉的身体里喧嚣起来,像是坠入地狱前的序曲,利威尔在一片黑暗里失去了大脑该有的反应能力,在折磨中全然紊乱,锥心刺骨的疼痛燎原般迅速烧遍了全身,仿佛要将灵魂撕扯着毁灭殆尽。
                              他想要逃走,离开这个地狱,可尸山上不认识的人却伸出了手,他们断裂的残肢溢出血液,黏滑的粘液在沸腾冒泡,被丝线缠固着一般,抓住了他的左膝。
                              在尸骸之路上前进吧。恶魔低声自语道。
                              刺骨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他猛一皱眉,差点失力地单膝跪下,只能硬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喉咙深处洇着血垢,堵塞了他呼之欲出的话语。
                              那个男人踩着白骨铺出的道路,无所畏惧地向着他走来,面无表情地紧抓住手中的针剂盒。直到现在,那个男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即便血泥如雨淋般从天而落,棉质的白色衬衣也没有沾上一滴,连褶皱之间相互摩擦的细碎震动都没有。空气中,除了曾轰鸣震耳的爆炸声和血腥漫染的气息外,再无其它。
                              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吧。无论用多大的力量抑制他,无论把他关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任何人能让他的意志屈服。
                              男人扬起手凌空一挥,带起一阵刺骨的猎风,空间一角的门便应声而开。
                              人类最强凌驾于这里的一切。
                              就算我们歌功颂德那些所谓的丰功伟业,最终都只是沦为一种假象而已。他并非想要离开这个地狱,相反,他在这条由恶魔和罪孽铺设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渴望和平的人们总是不得已为了安稳而战斗,所以被某些东西推动着,将脚踏入地狱。那种东西,往往不出于个人的意志,而是在其他人和环境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
                              只不过,亲手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的人,所见的地狱已经完全不同了。在地狱的尽头能看见什么,是希望还是另一个地狱,这都无从得知。
                              只有一路前行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得到了决定性至高无上的力量的我,所能看见的,是和他能看见的,相同的风景吗?
                              「你不要责怪她。」
                              利威尔眼看着男人沿着狭窄的道路,走过了很多扇一模一样的门,慢慢消失在无尽的白夜中。在那之前,他朝着那个孤独又疲惫的背影这么说着。
                              「这是只能由我们做出抉择的,没有办法的事。」
                              何时能够斩断这种悲剧的连锁呢?
                              在那个残酷的、空虚的世界里,每次入睡之前都在想着次日清晨能否会醒来,明天还能否活着,他所能接触的只有死亡的味道。但为了活下去,只有去依赖那死亡的味道。
                              但至少,他本能地希望,那个少女可以活下去。
                              原谅不得不选择成为恶魔的人吧,因为这都是别人所希望的。若是面前有已经从地狱解脱了的可以离开的人,也不要再一次将他们唤回地狱,必须让他们……好好休息才行。
                              大战和激烈的冲突过后,一切尘埃落定,眼前的少女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带着倦怠和静默,无声与沉寂。利威尔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端坐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所救下的金发少年,听着他自怨自艾的话,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黯然。
                              这个金发少年他认识,倒不如说现在他才认出这个人。方才躺在他们不远处房顶上,那个似乎是被烧焦了的躯体,大概就是这个少年之前的模样,而少年此时能够安稳地坐在那里,也必然是少女的心愿,只是,如果完全依从了少女的想法,她不该如此颓然。
                              就算在事后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也不代表着只要肯接受惩罚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踢了跪坐的少年一脚,无奈地暗叹一口气,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终究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只是他做出的选择,其原意并不是偏向于少年,他为了自己的私情,恰好少年的生死被他逆转的选择重新决定了。他注视着自己许下约定的人解脱,离开这个地狱,独留这个少年又一次在地狱徘徊。
                              是不是必须成为那个有特别的才能,才会被选中继续活下的人呢?
                              他在他们身后静静抬起了手,看着自己完好的右手,略一迟疑,将手轻轻置于少女的发顶。
                              少女颤抖了一下,带着一些不满和敬畏,词穷地任由他摩挲着她的头顶。
                              少女柔软的头发有着和少年完全不同的触感,像是她坚韧的目光和脆弱的内心。
                              未来,他会不会后悔这个选择呢?他不知道。
                              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不管做了多么明智合理的选择,在结果出来之前,谁都无法知道它的对错。到头来他们被允许做的,只是坚信那个选择,尽量不留下后悔而已。
                              少年……活了下来。他可以去看地平线另一头的大海,那是商人们一辈子取之不尽的巨大盐之湖泊,墙壁外并非只有巨人,还有炎热之水,冰封大地,沙之雪原。
                              是的,他也随着他们一起去看到了。
                              云端之上,浩日晴空,海鸥鸣叫,旖旎的水色山音,是天光云影里徘徊而过的一缕青烟,是绿草青青里展翅飞舞的蝴蝶,是碧水瑶瑶里氤氲起来最柔和的水雾。
                              是他离开地下街后,除了初次壁外调查昂首看到的澄澈天空以外,最美丽的风景。
                              哪里……不对。
                              利威尔的表情突兀地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未来发生的事吗?
                              这和他以为的,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那边,少女已经站起身,调整立体机动装置,几人预备一起前往西甘希纳区的地下室,凭借着那把金色的钥匙,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疾步上前,走到少女的身边,少女整理好装备,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便垂眸向他看来。
                              「你……」
                              『这次,是我的错。』
                              少女背对着另外两个人,对他轻声说道。


                              IP属地:江苏19楼2020-02-10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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