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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只知道对面楼的最后一盏灯也关掉了。张昭始终盯着那栋楼,细数一盏一盏的灯熄灭,他知道当有人路过只要咳嗽一声灯还会亮。
他在等灯亮,总会亮的吧。
但随着最后一盏灯的熄灭,他能看见拐口出有绿色的光点,是安全出口的标志还是什么?他不知道。
张昭的心态彻底崩了,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他知道再过不到五个小时灯就会亮,上学的上班的晨练的会让楼道再次热闹起来。但现在万籁俱静、一片黑暗,如同死一般的宁静,仿佛白日里的喧嚣只是暂时的,人们再热闹也不过是客人,总归在夜里是要回去的。只有死/寂属于黑夜。
他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全部力气,毫无生气的跪坐在地上。
膝盖疼,腰疼,头疼,一切都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在那里他也是客人,轻飘飘的,没有疼痛也没有欢乐,没有后悔亦没有满足,连时间的流逝也全然感觉不到。就像是被迫在看一场电影,演的全是别人的故事,他却自作多情的红了眼睛。
——“啪”
骤然增加的疼痛唤醒他的意识,张昭茫然的抬起头,无意间对视那双令他惧怕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不能在爸爸面前哭
他拼命想要装作正常的样子,但越要忍就越忍不住,张昭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埋头痛哭,一抽一抽的,仿佛要把刚才的恐慌和孤独连同这些年攒的委屈和脆弱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张昭胆子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在世界进入睡眠的时刻,他跪在家门口,之前还嘈杂的电视机不知何时也没了声音。他听见野猫的微弱叫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听见外边街道大货车笨重的发动机的声音。
但还是害怕。
张焯原本并未打算出来看看儿子,睡是睡不着了,去闺女房间呆了会儿,想再出来问问儿子到底怎么想的,谁曾知道,张昭哭的这么凶。
他鲜少见到儿子直接袒露懦弱,张昭打小就骄傲极了,不管做什么都冲着第一名去,奇怪的是每次参加比赛拿回的奖杯奖状都被粗暴的扔在收纳箱最底层。
别家的小孩参加比赛就算没有得奖家人也会把比赛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他的儿子一张照片也没有,有时也有老师帮着拍照,但儿子好像从没跟自己提及过。相反,女儿的照片家里到处都是。
他也曾觉得有些愧疚,问过儿子的意见,张昭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在意过了。
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样子,张焯手里的棍子算是打不下去了,他轻声试探道,“儿子?”
男孩还是垂着头,轻轻晃了晃脑袋,否认了。如果这就委屈的话,那从小到大,他非得气死不可。
张焯轻抚着儿子的头发,“哎,你当哥的,让着妹妹。”
听罢,男孩哭的更凶了,他有些生气,张焯根本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只会一味地让自己忍让,凭什么啊?
越生气哭的越凶,他深埋着头,哭的几乎失声,鼻子也被堵住了,有些喘不上气,刺激到咽喉部,疯狂想咳嗽。他试着控制,但生理反应终于打败了强大的自控力,好像把肺都要咳出来才舒服。
他这才晓得,书里说,“仿佛要呕出灵魂”原来是真的。
儿子的反常终于刺激到张焯那根名为“父亲”的弦,但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腻歪的,他扶住儿子的肩膀固定住他的身体,像男人之间的鼓励一般,“我知道很难去平衡,但儿子,做人要大方,做事要大气。”
男孩哭累了,原本撑在地上的胳膊再也直不起来了,弓着背更弯了,尽管在心底演绎过无数次的撒娇,像妹妹一样抱着爸爸的裤腿死不撒手的耍赖,但强自尊和畏惧主宰了他的行为。
——他不敢
“我错了。”今天的第一次认错,为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也为多年来他的痴呆。
男人并没有很快回应,只是望着儿子头顶的发旋发呆,许久,才伸手揉了揉那个旋子,“我现在还没办法原谅你,你该道歉的人也不该是我,回书房跪着吧,明天跟我一起去接小晣回家。”随后,自顾自的离开。
张昭心里冷笑,果然,他爸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从头到尾,都是独角戏,台子上只有他一个演员,连观众都没有,他没资格顾影自怜。他得做到最好,站在最高处,才能得到一点点可怜的关注。
他打小就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不同于对妹妹张晣,他也曾哭着问父亲,为什么张晣不用学围棋、画画、钢琴、跆拳道,父亲当时怎么说的?“你只会和别人比吗?”
他爸嫌他不够大方,于是优秀变成了必须优秀,第一次钢琴比赛奶奶骗他说父亲只是工作忙,会来看他比赛的。所以他按捺心中的激动,忍着指关节的酸楚流畅的弹完那首高难度的曲子,拿到奖杯的瞬间他看向观众席,现场来了很多家长,唯独没有他的。
回到家得知父亲在陪妹妹做陶瓷,并把自己拼命了好几个月得来的奖杯和妹妹做的有些失败的陶瓷碗摆放在一起。
突然觉得没劲儿了。
他快步走上前拿走,发/泄似的扔到收纳箱的最底层。
从那时起,他就讨厌把自己的东西和妹妹的摆放在一起,尤其是那些荣誉。
然而可笑的是,只有当他拿到一个个的奖杯奖状时,父亲才会夸赞几句,才不会像平日里要求他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才会逢人就炫耀一句,“我儿子当然厉害。”
他想让父亲骄傲,做梦都想。
但骄傲之后呢,张昭实在厌恶自己的努力和妹妹随意搞出的作品放在一起,就像当初的奖杯,太可笑了。
自己努力爬到的终点竟是他人的起点,有些事情他不说并不是不在乎,只是没必要再计较了。
算了吧。
于是家里再没有他的任何荣誉,全都被主人遗弃在收纳箱最底层,暗示着主人的不在乎,可如果真的不在乎,它们又怎会刻着张昭的名字呢?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