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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舟一桥】原创长篇《江东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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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封镇楼。
我想写的是写的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主动或被动中慢慢成长的故事。每个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会留恋昔日相伴相知的岁月,怀念曾经一同追梦的过程。另外文中也有一些展现民风民俗、秦汉文学、美食器物的段落,可以拿它当个历史小说看,也可以拿它当个言情小说看。
目前已经有37w字的存稿了,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一章不会太赶,追平进度之后尽快更,总之不会弃坑。


IP属地:浙江1楼2020-02-13 16:52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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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2楼2020-02-13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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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廿四
      重重朱红色的回廊曲折萦绕,隐隐的药膳苦香循着廊道弥漫开来。堂前院中,一株千叶重瓣绛桃正迎着半轮明月盛放。飘落的花瓣晕染了庭中空明如水的银辉,恰若一枝击碎了的红珊瑚。
      两个扫地的小丫头正叽叽喳喳地闲聊着,谈过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说过了当下的无奈与感叹,不知怎的,话题便扯到了这株绛桃上来。
      “我入府已有七年,可是头一次见这枯木头开花呢。”
      “我比你早来两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稀罕事。”
      聊得正欢的二人全然不知管事姑姑的到来,遭了顿训斥,便安安分分地各司其职去了。那管事姑姑捧了新落的一朵绛桃,又向上级回禀了此事。
      散了人气的庭院,又如镜影湖面般寂静。
      内室中的两个女子却是愁容惨淡,年长些的那个先是恭恭敬敬地问了安,继而又道:“禀太子妃,婢子无能,医不得夫人心力衰竭。”
      那年轻女子秀眉深蹙,将手心攥得更紧了些,说道:“怎么会这样呢?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吗?还请湘怡姑姑再想想办法。”
      恰在此时,管事姑姑捧了绛桃花奉送至二人面前,道:“禀太子妃,今日府里现了异象,那株枯绛桃又开花了。”
      太子妃闻言一喜,娇俏的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笑窝,她接了管事姑姑手里的桃花,说道:“枯木逢春,想来娘亲的病会大好了。”
      湘怡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忽的一震,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来:“太子妃二十四岁的生辰,已过了六个月。昔日,太子妃还小的时候,夫人曾与故人许了二十四年的约定,算来正是这几日了。”
      缠绵于病榻之上的是一中年妇人,虽是病容憔悴,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美貌。
      是人,谁能永远不老呢?美人会迟暮,英雄会白头,想要永远不老,除非生命在三十六岁的那刻戛然而止。
      她也曾年轻鲜妍过,年方及笄的佳人似一支清秀脱俗的俏芙蓉;眼眸若繁星,绽开一双盛世玉兰;皓腕胜霜雪,怒放一对绝代娇莲。
      恰是那刻,她遇见了那个赞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良人;重逢之后,便为他“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回首及笄之年至今的时光,已有很多细节模糊在了时间流逝中。几十年的岁月,仿佛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起源于十五岁那年一个桃花绚烂的地方。


      IP属地:浙江3楼2020-02-13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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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弦歌雅意
        初遇知己琴笛合奏,偶结佳友芝果赠亲
        一方红泥小火炉蒸腾起幽幽的水汽,裹挟着淡淡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1]。炉旁静置着两只青瓷小罐,一罐是去年蒸酵的百花香露,一罐是前日新收的桃花凝胶[2]。
        炉前跪坐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脸庞略显稚嫩,却能引得人不住遐想,若上天再予她五年的光阴,她该长成怎样的美人。这姑娘正是乔家刚行过笄礼的二小姐,平日里家人俱依着排行唤她“小乔”。
        小乔一手捧着书简,一手执着瓷勺,依着书中“百花香露三钱,桃花凝胶两钱”的指示,各加了些在茶中。静静地等了片刻,灵光一现,又径自加了几勺果膏。
        “璇儿,你好好照看着这茶,我去抚琴了。”小乔吩咐了一句,转而进了琴房,先是柔抚了几下琴弦,活动了几下手指,继而开始练习近日新谱的曲子。
        烈日当空,绵延至远方的官道上,有着一前一后两个赶路人。
        “公子可要歇息片刻?”落后的那人催马上前,一边问着,一边递上了水囊。
        那年轻公子看着随从额头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体谅道:“那便去树荫下歇一会吧。”
        走在前方的年轻公子一袭青黛色衣衫,未着光鲜华服,却由内而外透着一丝风流儒雅的气质,正是休假谒亲的周瑜。身后跟着的随从姓亓名泽字觉明,已跟了他六年有余。
        入桃花林,远行半里,地面上堆积的花瓣重叠得越发厚了,周瑜浅啜几口清水,说道:“我自请任居巢长一事,你无需与家里多讲。娘年纪大了,若再劳驾她为此事操心,我便是大不孝了。”
        亓泽连连称是,又问道:“公子日后还有什么打算?”
        周瑜笑而不答,只是循着风与花的方向往桃林深处又行了数步,小径尽头,现出一座雅致的二层小楼,上书“桃夭居”三字,字迹娟秀。门前左右各立着护院二人,又有年轻的小丫头和年长的姑姑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亓泽道:“想来是哪户的大家小姐出来踏青游玩,家里放心不下,便派了些人来保护着。”
        周瑜只远远地望着,想必这一片都是她家的产业,他一个外人,未经许可擅自闯入已是不妥,趁着家主尚未发觉,赶紧离开才是。
        恰在此时,仲春的暖风和着袅袅琴音席卷而来,裹挟起片片桃花,纷纷扬扬地向他袭来。风里是桃花,身畔是桃花,琴音中也是桃花。
        周瑜忽然停住步子,沉吟片刻,紧了紧手里的水囊,道:“觉明,我们去讨口热茶喝。”


        IP属地:浙江4楼2020-02-13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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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方才试了几个音,又换了几次指法,正在记着谱子,初记时试过了“无名打商,食指散挑羽[3]”,再试时却又觉不妥,径自划掉了“打”,补了“摘”字。此刻有人来报:“门外来了个鲁地口音的人,说他家公子要听小姐弹曲儿。”
          这一番话让小乔白了脸色,她蹙了蹙眉,璇儿已开口训斥道:“你糊涂了不成?什么人的话都敢往小姐面前带?”
          那护院的得了训斥,连忙赔罪道:“小姐恕罪,小人这就赶了他们出去。”
          小乔回过神来,道:“齐鲁之士,性格豪爽,想来并无恶意。赶路不易,你在院里给他们倒些热水、添些凉果,招待完了,好好地送出去。”
          那护院将这话完完整整地传给了周瑜,又奉送上一碗蜜渍梅子、一碗糖醋冬笋,外加一碟灯笼果膏点缀的果卷,说了句:“贵客用完饭后就请自行离开吧。”转身回了院中忙自己的事情。
          周瑜舀了些梅子蜜兑在水中,缓缓地搅开,问亓泽道:“那护院进门时脸色还是好好的,出来后便似换了个人,想是挨了训斥,你方才说了什么?引得那小姐生了气。”
          亓泽吃了个闭门羹,语气也带了些不满:“属下都是照实说的,‘我家公子想听贵家小姐的琴音’,就这一句。”
          好好的一句话,经过了两个人传递,已全然变了意思。周瑜无奈,只好放下了手里的竹签,走近了几步,望见楼上的“乔”字,问道:“敢问小哥,贵家家主可是姓乔?”
          得了“是”的答案,周瑜向着内室朗声而道:“乔小姐安好,在下姓周,庐江郡舒县人氏,方才我的随侍说话不周,多有冒犯,我代他向乔小姐赔礼了。途经贵地,听得乔小姐琴声空灵,妙不可言。今日求见,只为一叙知音情谊,断无轻薄玩狎的念头。”
          那护院被他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急忙开口赶人。
          周瑜又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今日仲春风暖,落英飘摇,乔小姐有感于良辰美景,故融情于琴声之中……”
          那护院已彻底慌了神,忙哀求道:“公子无事便请离开吧,您再这样喊下去,小人的月俸都要被扣光了。”
          周瑜一怔,示意亓泽递了些钱过去,歉疚地说了句:“对不住了。”便要转身离去。
          他二人行过十步开外,璇儿从院中急急忙忙的追出来,说道:“请周公子留步,我家小姐请您叙话。”
          周瑜浅浅一笑,又径自前行了几步。璇儿又出声道:“周公子请留步。”周瑜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留得亓泽璇儿一阵惊愕。他转行至一株绛桃树下,手中马鞭轻旋,掀起一阵凌厉的风,伸出手来接了三枝折断的桃花枝。
          他捧了桃花,隔着木架上的绢帛屏风向她说道:“出门在外,身无长物,承蒙乔小姐盛情相邀,断不能空手而至。特意给乔小姐折了三枝桃花,愿乔小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璇儿捧了白玉瓶,接下了他手里的桃花枝,暗自腹诽道:这桃枝本就是我家的,它在树上长得好好的,你非要折下来……
          小乔缓缓落座,抬手抚向冰弦,汩汩清音自弦间流淌而出。初时曲调平缓深沉,似天地逆旅间一独处而前的行路客;渐渐地琴音转向清澈干脆,又似山泉叮咚作响,似乎是那孤独的行路客走进了繁花胜雪的桃树林里来了,绛红花瓣迎风翻飞,抚了游人面容,暖了过客心肠。
          能听出她曲中桃花飘飞之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怎样一种心性呢?小乔隔着浅薄的绢帛屏风望向他,隐隐约约地看着他指尖在檀木桌沿上轻轻叩击,节拍竟是不差分毫。


          IP属地:浙江5楼2020-02-13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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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一阵春风起,穿过层层叠叠的桃花,撞过桐木雕花的窗棂,悠悠地掀起了绢帛一角。风越起越大,她渐渐地看见他的侧颜,他的目光垂敛于扣着节拍的指尖上,倾注了满满的认真。她抚琴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起来,抹音复挑弦,琴声也跟着欢快起来,既是那行路客见了桃花的欣喜,也是她今日遇见他的欢悦。
            这一分心,倒叫她“寒鸦啄雪”的双弹错了弦。
            她忽得收回目光,他亦是在刹那间抬眸望了过来,翻飞的绢帛缓缓落下,隔绝了二人一瞬间的目光相接。小乔脸色泛红,再不敢分神看他,只盼他并未注意;周瑜也在霎时间反应过来,赶忙又低下头去不再望着她的方向。
            一曲终了,小乔收手停弦,说道:“献丑了。”
            周瑜道:“此曲并非古人所作,乔小姐举一隅而反三隅,当真是聪慧。”
            小乔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双弹之音滑得极快,他又从未听过这支曲子,大概是听不出来的吧。
            “不过……乔小姐在第二处双弹时选了宫音,我倒觉得商音更为合适。”
            小乔自是手指一颤,恰在此时,茶汤滚滚地沸了起来,瓜果花朵香气顶着壶盖弥漫而出。小乔攥了攥手,说道:“周公子教训得是,璇儿给贵客添些茶汤茶点,代我谢谢师恩。”
            璇儿为周瑜和亓泽添了新茶,又奉上红香玉绿、雪里吟香两盘茶点。这前者以藿香草叶裹着稀薄浆面入油煎炸,又点缀些玫瑰花酱和白糖于其上;后者则是新摘的玉兰花苞蘸了面糊炸至金黄。周瑜推辞道:“不给乔小姐添麻烦了,吃茶时入盐及茶果,倒是失了茶汤正味。”
            未待周瑜把话说完,亓泽已咬了一口玉兰花苞,正嚼得酥脆。听了周瑜把话说完,亓泽面露难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小乔笑道:“贵客请自便。”亓泽笑得讪讪,终将那花苞拆吃入腹。
            周瑜又问:“乔小姐会不会弹奏《征人怨》?”小乔答了声“会”,周瑜便眼眸一亮,径自取了竹笛来,邀她琴笛合奏。
            他示意她先起,她也并不推辞,先是中规中矩地按着前人的谱曲,交替奏着泛音和按音,音色深沉,属引绵长,奏出了绵绵大漠里杳无人烟的凄凉气氛。琴曲声绵延下去,渐渐曲调便转向激昂,小乔生怕周瑜接不上她的琴音,便趁着散指的契机扣了桌面几下以示意。
            周瑜将竹笛横于唇边,薄唇轻抿,绽出双颊上一对浅浅笑窝。接着她的琴音吹了起来,引着曲调迭迭地转了几个圈,越拔越高,音色高亢透亮,仿佛是一根弦远远地抛出天外去了。小乔换了“浒”指法,动作既缓慢又专注,专心地配合着他。这一段描写的恰是大战前夕的场景,曲中人虽痛恨打仗,却也从未畏惧。接下来的一段便是描写战事的,小乔的跪指既干脆又利索,周瑜的吐音既坚定又果断,听者眼前仿佛出现了大漠黄沙和金戈铁马,耳畔长有短兵相接之声。
            依着古曲,接下来便到了战争之后的部分,曲调当复转悲鸣。小乔如寻常般放缓了指法,却发现他的笛声并没有丝毫转向低沉的意思。笛音缓缓地爬了个高坡后又急速坠落,继而接了一系列的叠音和顿音。小乔不明所以,只好换了游吟和定吟的指法,观望着他下一步的动作。竹笛的断音越发干脆利落,不似背井离乡的征战者,倒似越战越勇的死士。他的笛音引着她的琴音再度激扬起来,她读出了他胸怀里的家国天下和远大抱负,索性舍了原曲的桎梏,随着性子自由发挥。所有的长音全被她换成了抹挑、勾剔、打摘的指法。周瑜也惊异于她的配合,竹笛的滑音、涟音愈加自在。曲子末尾,小乔换了“振索鸣铃”的指法,似游人过客拾级而上,左手依次滑过七弦,而右手精准地挑动左手垫的那根弦,声音激烈;周瑜只以亘长的圆音相和,倒叫她琴声尽显。一曲终了,竹笛的音收得干干脆脆,而小乔亦是抬手止弦,笛音既止,琴音便止,前后不过分毫之差;似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穿渡过深山密林,却停步在了最恰当的地方。


            IP属地:浙江6楼2020-02-13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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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忽寂于此时,小乔心底激涌澎湃,几欲扣案而起,道一声“痛快”。周瑜手执竹笛,颔首而笑,长吸了口气,心底喜悦之情已溢于言表,人生何幸,当得知己如此:“甘愿为乔小姐打谱摔琴。”
              小乔已将手指绞成了麻花,喃喃道:“周公子谬赞了,是我亵渎了古人。”
              二人又在琴弦指法上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亓泽不得不提醒周瑜注意时间。萍水相逢,终须一别,周瑜向小乔道了个别,便要起身离开。
              小乔开口挽留,吩咐璇儿取了一瓶陈酿的灯笼果膏,果香甜腻;三颗新摘的赤色灵芝,还充盈着满满的孢子粉。前者是她去年仲秋时亲手采摘、亲手加了蜂蜜酿的;后者则是她来此长住的最终目的,采些灵芝孝敬父母。这几年来,老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看在眼里,亦急在心里。小乔道:“小瓷瓶里是灯笼果膏,周公子烹茶时可加一两勺;三颗赤芝孝敬给伯父伯母煮汤喝。”
              亓泽接了璇儿递来的回礼,随着周瑜退出门去。小乔目送着二人出了门,忽觉心头掀起一阵微微的悸动,她忽得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冲上二楼去,推开面向桃花林外的那扇雕花窗,见那个青黛色衣衫的背影右手攥拳,左手执笛,徐徐春风将他的衣带微微扬起,似粼粼波光里飘舞的风帆。他步向桃花林外,亦是步向官道的方向,似乎道路尽头依旧洒着正午的日光。
              周瑜飞身上马,紧了紧缰绳,他侧身从她窗前经过,忽然从缤纷的落英中回过身望向了她,目光相接。小乔看得愣了神,她从前觉得,自家堂哥的模样已是世间罕有,可这今日见到的周姓公子……恐怕没有哪个姑娘看了不会失神。她望见他眉峰如削,撞进他眼眸里去。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委实不近,她看不真切,却觉得那双眼眸中盈满了漫天的星辰微光。她看着他温润的笑容,双颊上浅浅的笑窝,似月下花影,如松油墨痕,明明是微微淡淡,却深深重重地镌刻在她心上。
              周瑜没想到她会推开窗,方才合奏、攀谈之时,他已猜想了无数次绢帛后那温婉和慧女子的容貌,他想,她一定是惊为天人。可无数次的想象都不能填补他见到她这一刻的惊喜,他望见她眉如淡淡峰峦聚,眸若盈盈春水凝。
              在那一刻,她忘了关窗掩面,他忘了低垂目光。小乔觉得心跳得快极了,这才回过神来,忙取了手边的团扇隔断了相交的目光。她亦看不见,恰在她举起团扇的那刻,回过神来的他连忙向她行礼赔罪。
              听得马蹄声渐渐远了,小乔收了团扇,又向他离开的地方望去,他再不曾回过身来看她。
              萍水相逢,终须一别。还会……再见面吗?


              IP属地:浙江7楼2020-02-13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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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注】
                [1]学界一般认为三国时是“吃茶”,是煮的像粥一样,然后连汤带渣一起吃掉。如果大家不能理解小乔往茶里加这么多东西,就姑且认为她在煮粥吧。
                [2]桃花凝胶,学名桃胶,一般指桃树皮中分泌出来的树脂,据说有一定的保健功能,我不是学这个的,不敢乱说,此处小乔加这个只是吃着好玩。
                [3]本处和下文的很多指法,均出自《碣石调·幽兰》。


                IP属地:浙江8楼2020-02-13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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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相思入梦
                  与君一别思君入梦,同卿再遇救卿离困
                  夜色渐浓,月上三竿,屋内的灯却还没有熄灭的意思,小乔将灯口的遮光片拨开了些,又将手中书简移近了些。书举了半晌,却是一行也没能读进去。
                  璇儿已是第三次来劝:“明日便要启程赶路了,小姐还是早些歇着吧。”
                  小乔应了一声,便换了寝衣,斜靠在枕上,半眯着眼睛,问道:“我采的赤芝都装好了?”
                  璇儿答道:“都已好好地封起来了。”见小乔缓缓地闭了眼,璇儿便要告退离开。小乔却忽然叫住了她,吩咐她将那插着桃花的白玉瓶抱到眼前来。
                  离了主干的桃花枝不免又掉了几朵花瓣,小乔翻了个身,随手取了一朵于手中摩挲。一睁开眼,便看见这绛色的花朵花苞,不免又想起白日里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声音;闭上眼去,却又觉得皎皎月华投了斑驳的影子在她枕畔,叫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今晚可怎么睡……小乔叹了口气,无奈地翻过身去,将小脸在锦被里埋得严严实实。可这方法不仅没起一丁点的作用,反倒将她的长发揉得更乱。
                  原来,心里挂念的从来不是白玉瓶里插着的三枝桃花,而是那捧了桃花奉送至面前的人。桃花在眼前时,睹物思人,不能安枕;背过身将它抛之脑后时,才发觉那个隐约模糊的影子已爬满了眉头心上。
                  小乔心似一团解不开的乱线圈,又如火燎般滚烫。她索性掀了被子,移了书桌于东面的窗下,借着尚显明亮的月光,提笔抄了几遍《桃夭》,直到写尽了砚台里的墨汁。二月底的夜晚,天气尚凉,风吹得她打了几个寒战,手指抖得笔都握不住了,只好掩了窗,躲回被子里暖和一阵。
                  庐江舒县、姓周……小乔在以指代笔,不住地在掌心里描摹这几个字。明日启程回家,免不了要去伯父家问安,或许还能见到堂哥。堂哥素来疼她,她便把这几条线索提供给堂哥,求他帮忙找找这个周姓公子。
                  念及此,小乔只觉心头压着的大石终于移走,那抹浓重的焦虑也渐渐化开。她已开始思量该怎么撒着娇求堂哥帮忙,又设想着堂哥听及此事的反应。
                  依着堂哥那高傲骄矜的性子,听了她“庐江舒县人氏、姓周、通音律、资貌绝佳”的描述,免不得要反问一句“二妹你说,我和那个周姓公子谁好看些”。她若是敢答“自然是那周姓公子好看”,堂哥必会使性子不帮她找;可是“自然是大哥好看,哪里有人能比得上大哥”这种谎话她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就拿“我可不敢妄下评判,免得大哥说我偏袒,不如等大哥找到了那周姓公子,自己去做个比较”搪塞过去,小乔暗下了个决心,嘴角漾开一抹浅笑,迎着绛桃花沉沉睡去。午夜的梦里,她刚刚回到家中,便有人来报:“二小姐可算是回来了,有一周姓公子来访,说是小姐的故交,已等候小姐多时了。”


                  IP属地:浙江9楼2020-02-13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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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启程,小乔上了马车后越发地困倦,索性闭了眼眯了一会,待璇儿叫醒了她,让她清醒一会准备吃午饭,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小乔揉了揉眼,将窗上帘帐微微掀开一角,才发觉这一会已偏离了官道,抄着近路往下个城镇赶去。
                    忽然之间,窗外起了刀兵之声,小乔心下一惊,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璇儿掀了帘帐向外望去,只见七八个陌生面孔的人持刀冲杀过来,与自家护院战得正酣。璇儿连忙回身护住小乔,说道:“小姐小心,千万别叫他们看见你。”
                    转瞬之间,已有人冲杀过来,上了马车,掀了帘帐。他一把将璇儿丢下马车,扣住小乔手腕将她向外拖去。小乔闪身一避,抱起身畔砚台狠狠向他天灵盖上击去,鲜血和着墨汁从他额头上流下,趁他挣扎的片刻,小乔起身将他推了下去。
                    马车再度急驶起来,此刻赶车的已不再是乔家的车夫。小乔攥了攥拳,细细猜想这些人的来历,不像是劫财,更不像是冲着乔家过来。他们对家丁护院毫不留情,可对她却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明显是冲着她而来的。念及此,小乔抱起檀木书桌,朝着赶车人的后脑砸了过去。马匹失了控制,带着马车在树林中胡乱穿行,小乔晃得头昏眼花,试探着去扯马缰绳。只是这路面崎岖不平,她连站稳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准确找到缰绳的位置。她从未有驭马的经验,马车一个颠簸,便将她从车中甩了出去。
                    小乔护着脑袋滚出去几尺远,撞到树干便停了下来,她远远看到三个人持刀追杀过来,顾不得身上的淤青和擦伤,爬起来便向官道方向逃去。只是她如何能比得过三个成年男子的速度,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来,扯住她肩膀狠狠地向车辕架推去。
                    小乔受了重重一磕,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连额头都疼得麻木了。紧接着一记手刀打了过来,叫她彻底地昏了过去。


                    IP属地:浙江10楼2020-02-1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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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活着?我这是在哪里……小乔悠悠转醒,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手脚被缚,似是被装在了麻袋里。忽然面前闪过一丝光亮,有人解了袋口的系绳,扳过她小脸,探她的鼻息。
                      “还好这丫头没死,不然你我的赏银又要减半。”
                      “这臭丫头伤了我们的弟兄,若不是看在赏银的份上,我就把她一并砍了。”
                      “行了,跑了一天一夜了,谅她家也追不过来。前头有个驿站,去喝口水歇歇。”
                      麻袋口又被紧紧扎住,掩了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小乔这才敢睁开眼,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不过,马背上这样颠簸,哪怕是吃了,恐怕也得吐出来。
                      小乔扭着胳膊取下了发间金簪,试探了数次也没能划开手腕上的绳子,只好先在麻袋上划了道口,向外张望而去。她细细思忖着脱身的方法,这些人已骑马带着她跑了一天一夜,哪怕璇儿回家报信、堂哥领人来找,也是大海捞针、无从下手;这些人口口声声抓了自己去领赏银,想来是个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小乔环顾四周,将驿站里的人一一打量过了,忽而又撞见了前日那个青黛色衣衫的背影。
                      小乔难以置信,接连揉了数遍眼睛,才敢最终确定下来。那个身影与她前日见到的一般无二,身量、身形未有丝毫之差。身旁那个鲁地口音的随从结了账,迎他起身离座,转身向驿站外行来。她看见他颔首浅笑,若红桃白李迎春风,心底亦是欢欣无限,刚要开口呼救,心头却又闪过一丝犹豫。
                      他能否打得过这些人呢?若是不然,岂不是叫他枉送了性命;就算是打得过,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会不会出手相救呢……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得越来越近,又渐行渐远。小乔将手中的金簪攥得越发紧了,开口喊道:“周公子,救救我!”
                      周瑜醒过神来,向声音的来向搜寻过去,小乔大喜过望,探出头来又喊了他一声。恰在此时,那三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妙,提了刀追向小乔灭口。
                      小乔又急又怕,举起手中金簪狠狠向马身上刺了过去。那马匹惨叫一声,飞奔而去,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那两人也急忙上马追了过去,另一人则拦在了周瑜亓泽面前,威胁道:“那是我家的疯丫头,不劳过路人费心了。”周瑜想也不想,吩咐亓泽道:“你解决了他,马上赶过来救人。”


                      IP属地:浙江11楼2020-02-1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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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紧紧地贴着马身子,拼了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她远远地看着周瑜越过了两人,追得越来越近。
                        周瑜追到与她只差半个马身,以剑柄勾过了这边的马缰绳,使了大力狠狠拽住,终叫那马放缓了速度。他伸过手来,说话时虽带了些焦急,却还是有理智的:“乔小姐把手给我。”
                        小乔正欲伸手,便觉又一阵冰凉刀风划过,原是那两人趁着这机会又追了过来。周瑜不敢掉以轻心,急急收手,拔剑出鞘,格开了刺向小乔的兵刃,调转马头护在她身前。对方双面夹击,他既要顾左又要顾右,更要寻着契机控制她的马匹,剑刃上渐渐多了几道口子。
                        小乔发觉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那发疯的马儿已带着她蹚进了河水里,她再使不出力气来抱紧马身子。小乔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望见这不知有多深的河面,下意识地便深吸一大口气。也恰在此时,马蹄踏在了她左肋处,重重一疼,那口气掺着一滴滴细密的血珠喷薄而出,冰凉的河水倒灌着呛进胸腹之中,似有千千万万只手扼住她的脖颈,呼吸不得。
                        周瑜急不可耐的追过来,连后背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他自马背上跃进水里,接连浮上来换了好几口气都没能找到她的位置。顺着水流追了很远,才终于摸索到了一点麻袋的痕迹,连忙翻身扑了过去,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支着长剑在湍急的河流中站起身来。眼见那两个追杀的人又赶了过来,万幸亓泽及时赶到,那两人见事态不妙,飞速逃离。
                        “觉明,别追了,你去方才的驿站里买些药、问问路,若是有干净衣裳便带一件回来。”周瑜一边说着,一边解了袋口系绳,放小乔透了口气。
                        他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前日一见相距太远,又隔了绢帛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今日相见,她小脸惨白,碎发凌乱,额上的肿块和面颊上的淤青将她的美貌折损了二三分,可若是要他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小乔缓缓睁开眼睛,见了是他,才放心地松开了原本紧攥在手里防身的金簪。她眼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两颗泪珠滚落;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疼得不敢说话,亦不敢抽泣。周瑜只当她呛了水,便要按住她小腹助她吐水。
                        小乔说不出话,淌着眼泪不住地摇头,见他神色不解,心急得浅浅嘤咛了一声。这一下又激得左肋处抽搐地疼了起来,她忙以手掩唇,咳出一袖鲜血。


                        IP属地:浙江12楼2020-02-1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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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心慌不已,忙问:“伤到哪里了?”小乔抬手指了指马蹄,又指了指自己左肋之处。周瑜这才反应过来,又见她双手上还捆着绳索,暗恨自己做事没个章法,连忙解了绳子,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不要说话,我抱你去看大夫。”
                          亓泽抱着东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周瑜先取过了药酒,将被绳索磨得鲜血淋漓的肌肤一寸寸擦过,又裁了纱布一一包好。她紧紧咬着唇,硬是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见了她这副模样,又是忍不住一阵心疼。
                          亓泽捧出些糕点问道:“乔小姐可要吃点东西?”周瑜向小乔投去问询的神色,见她摇了摇头,便向亓泽说道:“她咽不下。你去取了包袱里那瓶果膏来。”
                          周瑜翻看着亓泽抱回来的两件斗篷,发现了两三处油渍,更能闻得出其中浓重的烟火气,他只好先给她盖了一件自己换洗的外衣,这才又用两件斗篷将她裹紧。还解释道:“这是权宜之计,还望乔妹妹不要嫌弃。”
                          周瑜示意亓泽接了他的位置扶着小乔,望向她雾气朦胧的剪水双眸,舀出一勺灯笼果膏递于她唇边,劝道:“你勉强吃些甜的,稍微补充些体力。”见小乔抿了些果膏咽下,周瑜这才顾得上问亓泽:“你说说问到的情况。”
                          亓泽道:“乔小姐怕是伤了骨头,那驿站里条件简陋,不敢给乔小姐看伤。此处往北四十里的村镇里有个治伤的大夫,若是赶得快些,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
                          周瑜道:“你先赶快马过去探探路,我带着乔妹妹慢些过去。”
                          亓泽领命先行,周瑜将小乔护在怀里策马而前。他隔着斗篷轻轻攥了攥她的小手,说道:“若是累了,就好好地睡一会,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叫醒你。”
                          小乔听了他的劝慰,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稳地放了下来,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中,她发间的浅浅馨香在他鼻端萦绕开来,似一枝清丽可爱的山栀子,又激起他心中一片涟漪。周瑜忙捶了捶额头,什么时候了,他竟还在想这些?当然是救人要紧……他护得她愈发紧了,连选路线也是慎之又慎,生怕马蹄踩了个坑又颠簸得她伤口疼。
                          他的衣裳上有浅浅的墨香,闻来很是心安。小乔从斗篷中探出手来,以指代笔在他手心里写下“我小睡一会,辛苦周大哥了”。周瑜掀了斗篷的帽沿蒙住她小脸,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别怕。”
                          说好的再见,竟是这么快就再见了。小乔以手指绞着他衣袖上的纹花,终于再度安稳地睡了过去。


                          IP属地:浙江13楼2020-02-1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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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琬琰华英
                            皎月夜接骨续情意,桃花雨研墨递信约
                            日落桑榆渐黄昏,天色也渐渐晦暗下来。紧赶慢赶地,周瑜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赶到了北边的村镇里,迎面遇见了前来接应的亓泽,由他引着直奔大夫家中去。
                            开门的是一年近五十的女大夫,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亓泽先前来时已与她打过招呼,待周瑜抱了小乔进门时,一应药品皆已备全。那女大夫倒也干练,三下五除二地解了两件厚实的斗篷,又抬手去解小乔的衣带。
                            周瑜忙以手遮眼、背过身去,见亓泽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这边,又训道:“转过去!”
                            周瑜知会了大夫一声,便带着亓泽退出去,掩了房门。二人转向客房行去,亓泽早已备下了晚饭,周瑜恰也觉得有些饿了。
                            桌上放着一盘笋丝香菰,一盘木耳腐干,又一碟鲜艳透亮的腊肉片,几张润滑细嫩的鸡蛋饼。周瑜刚要动筷子,那大夫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道:“那姑娘不肯治伤,还请公子去劝两句。”
                            亓泽刚要抱怨,周瑜便开口道:“请大夫先给她换身干净衣裳,我即刻过去。”周瑜急急地吃了几口鸡蛋饼,连衣裳也顾不得换,放下筷子赶了过去。


                            IP属地:浙江14楼2020-02-15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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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正蜷着身子瑟瑟地缩在被子里,嘴唇已咬得白了。见周瑜推门进来,立刻伸了手要他抱。
                              周瑜只好扶着她枕于自己膝上,又在她脖颈下垫了个软枕,缓缓问道:“为什么不肯让大夫治伤?”
                              小乔眨了眨眼睛,在被单上勾画出一个“疼”字,两颗眼泪从眼角滚落,擦过面颊滴在他衣间。
                              周瑜望向大夫,问道:“她伤得重不重?让她静养一会可不可以?”
                              大夫答道:“伤得不轻,又受了凉,还是尽早治为好。”
                              周瑜望向小乔,未及开口,她便不住地摇头,蜷着身子向他怀里缩去,生怕那大夫忽然对她动手。周瑜哄劝道:“大夫也是为你考虑,可不能讳疾忌医。”
                              小乔什么道理也听不进去,扯住他衣袖不肯松手,脸庞上堆满了苦苦哀求的神色,眼泪汩汩地滚了出来。周瑜见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急,便将她双手紧紧扣住,又将她肩膀牢牢地按在自己怀中,吩咐亓泽裁了绢帛来蒙住他双眼,说道:“劳烦大夫下手温和些。”
                              小乔见周瑜和大夫站在了同一边,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她挣扎着从他怀中脱身,只想裹着被子缩到个安全的地方。周瑜早已定下决心,又怎会轻易放手。小乔拧不过他的力气,预料到顷刻之后自己的命运,嘶哑着嗓音喊道:“你放开我!”这一说话又震得伤口一疼,疼得脑中一阵翻江倒海、神识昏沉。
                              大夫趁着这个时候检查她的伤处,几番摸索之下,发觉是肋骨错了位。哭也是疼,不哭也是疼,小乔索性使劲哭喊了起来,那几声带着哭腔、由强渐弱的“周大哥”重重地打在他心上,叫他心中也是一阵抽疼。
                              查明伤势,接下来便是正骨了。大夫不过稍稍一用力,小乔已疼得承受不住,仿佛一团琉璃碎渣揉进心里,又仿佛骨头一寸寸碎裂再刺回血肉里。慌乱之中,她攥紧双手一阵掐拧,半月形的指甲印全留在了他手背上。
                              周瑜忍着她掐,既未甩手放开她,又未开口制止她。他本以为大夫已快要正好骨,却忽然听见大夫惊呼一声:“姑娘,你可别咬着舌头!”他蒙着眼睛,看不见她的动作,听了这话更是担心。他想也不想,便将胳膊往她口中一递,垫于她唇齿之间。


                              IP属地:浙江15楼2020-02-15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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