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以营中点卯，顶刺骨风霜至朝阳，十旬又五，母亲观之，直言面容消瘦，却于筋骨大益。因儿时先天有亏，母亲多以宠溺，为父所不容。今已成人，年关过，便请旨扔入营中历练。日晒雨淋，朝阳不见而起，月盈又亏方止，久未经坝上，料想府中藏匿马鞭，亦难免为尘所蒙，原上三五马厮，不知猖狂几何。】
：老头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逢放休日，归府问安，本是钻着空儿往城南铺子，搜寻上好的马鞍子，却于半道闻着风，说前头有大官人施粥济民。】@爱新觉罗宴术

【正月已过，又老一岁，今年实六十有三，寻常人到我这岁数，哪一个不是含饴弄孙，四世同堂，而我未尝一日作父亲滋味，半截身子已入黄土，若此一生都未能留下一男半女，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可谓终身憾事。】
来活动活动筋骨，再过几年就真动不了喽，你这小子，今儿个怎么不当值？
【昔年未认祖归宗前，虽在会馆长六载，仍在市井之间，算出身于闾阎，正因少时曾见贫者，更知物力维艰，多行善事，粥棚令寅生于贫民窟设下，不曾声张，好在他仍不知我身份，只当我为一老叟。】

【若说大阵仗，出红差看砍头，倒是儿时挤人堆儿瞅见过一回，这粥棚义举却是不曾来过，且看众乡民粗衣破布，面若饥渴，乌泱哗然，自身锦衣玉食，不知此愁，见民众一碗厚粥心满意足，稍有唏嘘。迎面见着那日湖边垂钓的老头儿，可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要我说你哪像个正经老头儿，倒是精气神倍足，哪里人多往哪儿凑，也不怕磕着碰着。
：您别是来喝粥的吧？不能够啊？
【这老头多少古怪，时见他出入酒楼会馆，又常穿梭于市井陋巷，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弯腰捞起一张四足八仙凳，用袖子拍掉表面灰尘，置于人身后。】
：来，老头您坐。今日放休回家探亲呢，明儿还得扔回营里去。

【皇城东地界是居住于此地人终其一生都不敢做想，谈何踏足半步，一边歌舞升平，一边食不果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情此景，不禁使我想起，昔晋惠帝那句千古‘名句’，何不食肉糜’？皇子但凡落地，长于深宫，处处有人侍候，锦衣玉食，未曾出宫小子，只怕不曾想到，同在京畿，还能有如此‘不堪’之地。】
你这小子脑袋里都装的什么，怎么我就不能来讨碗粥喝，倒是你已入了营中历练，还能记得京中有这么一地，倒是个心善孩子！
【会馆乃是额娘半生心血所在，后理所应当由我打理，建拓叔父早些年故去，多不信旁人，是以亲历亲为，与小子曾会馆初见，而今又入了营，已知他身份，只是‘探亲’二字，戳中我心底最柔软处，父母皆不在，世上再无予我血脉之人，唯有奉先殿神龛上所奉牌位，虽已过几十载，思念之情反而愈烈，缓缓而坐。】
据我所知，养育营里近来只入了一批，若我所猜不错，你应当是谢氏府上的小子，你父亲谢鄞近来可还好？

【这老头儿，打从头一回见他，便察觉通身不凡，言谈亦与世不俗，然时常是布衣披身，游走市井。从前有意打听来处，老头儿只笑而不语，至今儿也懒得追问他名姓，只怕老头上了年纪，糊涂隐没了来处，且身旁无一人左右。】
：谢……嘿老头，您连这都知道？邪门。
【打小至今，他算是个不得不佩服的人物，营里这多八旗子弟，若说不是能掐会算，他怎么一口猜出我得身份。双手扶着板凳，往老头儿身边凑近了些。】
：老头你知道我爹？不对，你知道朝里的事儿？那你还在这儿讨粥喝，百家饭呢你。

【前岁于琏一事，因事涉子建，谢鄞又乃随训岱潜邸出身近臣，几番交谈，倒多少待他有所了解，争名夺利未多显现，倒舍得将小子从戎历练，未必不是为谋一大好前程，小子入营新丁，于我而言太过青涩稚嫩，言谈举止仍带小儿态，见小子凑近，冲小子亮堂脑门不轻不重拍去。】
老伯我平日里无事上街遛鸟，茶馆里听书，也就知道些，只要想知道，自然有法子，讨粥喝？你就这么想我？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脑门上被老头拍了一记，无关痛痒，却惯性的伸手在脑门刮了一下，思及方才他言及父亲，前儿因被父亲强行扔入营中，到此时依旧不待见他。不过既是在在外头与人问起，自是谢过问候，道其大安勿挂。】
：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安定，朝中重文治，修社稷，科举榜上贤良济济。哎老头你说，我爹向来不逼人读书，怎么全往军营里赶呢？
【入了营，个中磨难不提，谓古言既来之安之，但仍旧不解阿爹之意。】

【谢鄞虽是行伍出身，却非一介武夫，只知争勇而无大智，实处事圆滑，若论算计之深，不输泰半文臣，唯有出身非满人而致使落了下风，更自诩天子近臣，汉人血脉，妄图于朝中立足，今令亲子入养育营，已是为日后铺路，因我出身不正，本对汉人无偏见，唯不齿谢鄞所为，持身不正，持心不纯，可叹他这小子仍一概不知。】
文臣纸上定乾坤，武将马上亦可安天下，你父亲应当盼你来日能作一员大将，又有何不好？你且记着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便是

【如阿爹所言，大丈夫志在报国，建功立业，族中入朝为官者不乏，三位姑母侍奉于后廷，开枝散叶，位尊极贵。若说光耀门楣，到了如今这一辈，已算是稳足于京城，因我打小散养成性，一心只为弯弓识马，若有遭化，曾试想江南烟雨，漠北射雕，方不负此生来此一遭。】
：老头说得容易，那营里的日子，我可算是长了见识，细皮嫩肉的八旗子弟，非要熬成铜墙铁壁，本是诗歌酒茶，日后若套上了乌纱，岂不是失了本心？

【原以为谢家小子一时同谢鄞置气，所道不过为气话，不必当真，倒还真不曾想到，谢氏一族只谢鄞一支举家迁入京畿落脚方几载，族中子弟旁得不曾学会，反而学会享乐安逸，心底更禁不住乐呵，枉费谢鄞一番心血，筹谋将来，膝下有此子，我倒再不必生出担忧。】
那我倒要问问你，如何做才不算‘失了本心’？你既不喜你父亲如此安排，为何不坚持己见，不入营便是，何苦如此？小子，回去多读读张载所著横渠语录，我信你会有另一番感悟

【老头儿所言，与那日阿爹如出一辙，不外是生于薄薄厚土之上，继圣贤之学，利民而行。我自幼身体羸弱，极长方稳妥了下来，儿时汤药灌下，保得一脉，恍若大难不死，早已是看得透彻。】
：老头儿心神明镜，日后出了营圣恩下，该是一官半职，岂知如今官场之中，阿谀奉承，酒杯子底下几多……
【面露鄙夷，一道说着，忽冷不防思及不妥，倘若再往下说，没得惹来一身麻烦，届时反倒难以言说。且说如他这般见识，官场之中的事儿，指不定比谁都明亮。】
：说来，不都是孝字当头，老爷子心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小辈虽不喜，却不得不从，至于本心……喝粥。
【言语闲谈间，已有人呈粥上桌。】

【小子甫才入营几日就能生出这般心思，我该叹他心如明镜，又或是于我跟前惺惺作态，小子不类父？于我而言，谢氏已是一丘之貉，有谢鄞再前，后头族人尽数跟随，倒探出几分好奇来。】
几多什么？尽是腌臢之辈？宵小之徒？小子，你不该是被一叶障目了？佞臣是有不假，但仍有谏臣，我不免有些疑惑，你或可称得上是将门之后，怎反而生出这些来？
【此子若非真乃心地磊落坦荡，反而是我多疑，只因心中不齿谢鄞，而生出了偏见？见小子神情不似作假，不免唏嘘。】
我的阿玛曾在我年幼时告诉过我，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应对他生疑，此为父子之信，你不应揣度你父亲用心才是

：依老头之见，我当是遵从父亲之志，延续门族之荣？倒不是质疑，不过我自幼闲养惯了，如脱缰之马，今儿这么一拘吧，委实不自在。
【老头这番教训，大意与前日老父所言相当，难得的是，此时能静听他教诲，而于老父跟前，偏是一口忤逆，指责他自私自利，为家族为个人虚荣，而折了儿子的自由。一时面露难色，】
：老头看得透彻，我竟还不如一外人了解老父苦心？丢人！！！
【心底抓狂，咬着牙一拳打在桌上，低头喝粥。】

你若真生出本事，天下之大自可由你驰骋，还恐这点拘束？人人都向往自在随性，人人皆有惰性，倘若安逸惯了，对于些许约束，都会生出抗拒
【当局之谜，旁观者清，正如他所言，我正因是外人，故而看得透彻，而他为局中人，犹如被薄雾遮掩，看不清前路，到底少年心性，尚掩饰不住内心，喜怒皆在面上显现，小子伏在桌上，犹似待鸿邺般，一手拍小子肩头。】
瀛东，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老伯也是你从这年岁过来，你阅历尚浅，是因你年岁尚轻，阅历较少，没什么好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