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往初夏的过渡里，蚊蚋也渐渐猖狂，我在望月台上仅坐了一刻钟，臂膀便多了两三个小红点，我强忍住痒意，起身左右踱步，以赶却这四处嘤鸣之害虫。】
【今夜的月色实在很美，我实在不想辜负，亦不愿失约，遂将白实撵回凝和，遣他带些止蚊蚋的东西来。又些会儿，阶下传来跫音，以为是白实回来，可那冒出的头儿，却是珠钗满戴的。】
【长眉一舒，对来人言。】
三姐姐，您终于来了。

（渐至朱明，而曜灵愈杲杲，出云来不啻须臾，竟也脱不得汗涔涔的境况。）
（然我素襟温然，不忍切责盈耳蝉鸣，苍穹中的曦光亦如是，只是我一贯藐躬，经不住溽暑炙烤，阿娘便嘱不若贪霜蟾清辉，是以与已弟相约玉漏犹滴时。）
（未料一时苏息误事，我亟亟去赴约时，他早已至，我颇有二三局促。）
哎呀，对不住，让你久等啦。

【孑身正立，负手辟光，静候她启步来近。其息急促，遂抬手替她顺背，对她来迟一事并未在意，只指向弯月，笑答。】
伶姐客气，我只怕您若再来晚些，错过此夜清辉，已会心生愧疚。
【我看她肩头单薄，身形瘦削，而月台之高，虽值夏夜，亦不甚寒意，遂又道。】
昼暖夜凉，伶姐可要添件衣裳，不若遣奚女回殿取件斗篷来。

原也有我的过失，倒要难为已弟为我着想。
（颇有些赧颜，我本是年长，合该由我照拂年幼手足，未料今兹这一趟约，却是他为我考量。）
（夜里料峭，便是一缕暮飔也可令我清癯之躯微颤，这乃我极不喜的疵杂，然我生而孱羸，却又是难更易的，闻他关切之语，亦续。）
好——不过别只顾着我，你虽为男儿，合该是刚健，然清风澈骨，也断不可轻忽。
（而尺素明理，略施一礼，便归去取衣。）

【等人的过程其实并不好受，特别是孑身时，四下皆空，耳目喉舌就变得更加敏感，细微之物即被无限放大，例如我可以听见墙根后奚女们的窃窃私语，又或是哪宫的娘娘掷银盘珠玉滚落。】
【——我是“窃听者”，也是梦貘，独不是赵延已，待旁人近身时，我便又扮回谦逊有礼的敏皇子来。】
且无妨，您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交谈间，白实已返回月台之上，同符露一起带过来的，是一壶温过的清酒。我手执瓷壶口，摇一摇琼浆，先问过她意。】
暖和的，伶姐可饮得？

（难得他如斯涵容，或许这本是男儿器量，恢廓大度。）
（我微点了螓首，就此妙契，皆不计前事，手足间的绁绊，并不因此微渺而有损。）
（半晌尺素已归，为我拢鲛绡，黯黮中，我似见已弟手中执壶，琼卮之醰醰，实可煦寒，遑论我本非不胜酒力者，几盏甘醴，尚且饮得。）
好呀，温酒驱寒，自是再好不过啦，不知这是什么酒？

【得她所言，便放心将壶口斜倾，弯了个弧度，将玉液盈入琉璃卮。古籍多诗词，文豪野犬，皆离不得赏月酣饮，或醉卧沙场，或歇入海棠。】
此乃蔷薇露，佐以蔷薇花瓣酿制而成，饮着甘甜。
【执盏，邀她同饮，又对寂夜月明一举杯，作成三人共欢。若淮如恰巧在此，恐是要叱我一句伪君子，前两日方将月喻魑魅，今就拿它作好友。换她的话来说，是“狼狈为奸”。】
【颔首，复同伶姐玩笑。】
我前两日方才识得美酒滋味，饮酒之道学得不精，一会儿我若面色酡红，伶姐莫要笑话我。

蔷薇露，那必是十分甘腴啦，平素阿娘也只允我喝这般淡些的酒。
（古人柔翰下书的俊赡，多有揄扬琼浆玉液，或是醉里挑灯，或是酒慰风尘，我总有二三歆羡。）
（柔荑执盏，与他共酌，亦有举杯邀明月之内蕴，闻他后话，亦扬了远山。）
这我可不信，我总归是女儿家，酒量怎及你们——只怕不胜酒力的是我，届时这话却是该我来说啦，或还得劳你送我回云来呢。

【侧身去，将一杯甘露饮尽，滚过喉时，清洌又灼热，虚虚握拳，掩住口鼻微咳，腆然笑答。】
您看，我真没说谎，确是初学者，这淡酒，今日咱们饮得。
【拂袖垂眸，替她再斟。酒肉一类，当可拟作神物，慰藉不快之心，聊以无畏之风，先从花酒过渡，再到苦的、涩的、烫喉的。】
【待出宫后，我是要样样都尝遍的。】
夜路湿滑，本该由我送您回去的，无谓酒量高低，伶姐且放心畅饮便是。
【小瓷器里置了符露，朝对坐递去，这一方的净土，旁的该扰不得。】
月台上蚊蚋多，伶姐涂些符露在腕上，它便不敢近身了。

那委实是你选得好。
（如是矜善。）
（金波玉液究竟算得上乘之物么——人各迥异，恐怕各怀心思，于我，在于散释愁愦，是以我肯揄扬二三。）
那多劳你啦。
（他有心，并不推拒，颔首应下。）
（他又递符露来，思虑周全的男儿委实寥寥，而我因年岁较长，多半惯了照拂幼弟幼妹，全然不知，或许幼弟虽值始龀年岁，亦可送暖偎寒。）
难为你这般周到，原是我该记着这些，反倒要你代劳。
（饮过酒，偕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