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同-

赵州同
陆公子终于把车窗户摇了上来，合拢之前对外面淬了好几下才吐干净嘴里尝到的灰。
“你这什么破地方！”
陆公子叫陆天海，家里在城里边干实业，我们一道出去，开始时两个人英文都不怎么样，一起对着那些白皮肤绿眼睛的鸡同鸭讲，时间久了，他几乎成了我在国外唯一交心的朋友，偶尔感怀家里那些事，总是互相嘲笑，没有什么揭不开的老底。
“你当村里边儿能有多好玩儿？这路几十年都这样，陆公子仁义，出资给修一修？”
“你别得寸进尺啊我告诉你！老子怕你这么多年没回家被打出来，特地开车送你给你撑腰，让你们乡下人看看赵三少发达了，交了好朋友。”
他说话时眉飞色舞，我知道他就那德行，人不坏，也不和他计较，只笑笑辨认前面的路，这灰也确实大，赵家村，这么多年，如死水无波。
“哎，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那个谁？”
“谁？说什么胡话！”我的义正言辞显得有些心虚，毕竟他知道我太多事，果不其然换来陆天海一阵狂笑，我只觉得荒唐，这是我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这都几年了，她应该嫁人了吧。”我放弃了挣扎，却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方向盘打了一个转，直着开，很快就能看见村头那棵树。
陆公子嗤之以鼻，骂我胆小，说来说去都是些在国外说烂了的词，我看着周围渐渐从回忆中苏醒的景色，不是没有设想过重逢，却又觉得此生不见未必不好。
“等……等我得空吧，”我这么对自己说，“就是知道她都好，就成了。”
我搪塞着，若还有什么念头，便是希望她一切顺遂。不过这些暂且都靠边，我要先回家，不论父亲怎么想我，那是我的根。
“你就留这疙瘩了？真不回城里帮我？”
从车上下来，提了最大的那个行李箱，一脚踹在陆天海屁股上。
“还有个，搭把手。我就是这疙瘩里出来的，少废话。”
真正到的时候天都黑了，看不清村里的道怎样，我们把车停在村口，步行往家走，有几个走夜路的经过，我看了两眼，都是面生的。幸而家里看门的那个我还认得，他瞪大了眼睛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我放下东西朝人板下脸。
“不认识了？”
他好像突然回了神，往里面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提上我的箱子，喊了起来。
“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快去告诉二奶奶！”
陆天海不客气地把行李挪给我，打量起还挂着灯笼照明的门廊。
“二奶奶？我没记错的话，你爹老二吧？”
我带他一起往里边儿走，按捺下怪异的心思，就当我爹续了弦，也不该轮到一个女人当家出头的，那小子傻了，竟要去通报一个内院的。
到了厅子眼前就敞亮了些，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影，女人打扮，挽着头发，不过光从她身后打上来，脸有些瞧不清，然后她走到了我面前，梳着髻，素色罗裙，两手交握叠放在小腹，那么平静。
“她，她……”陆天海拉着我的胳膊，嘴巴里像塞了一块热炭，他也知道不大好，于是凑在我耳边，比我还紧张，“她是不是就你照片上那个？”
我把手里的箱子慢慢放下来，周围的人也涌上来，我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谁来解释一下，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仿佛悬在崖边的木偶，那一根丝线摇摇欲断，我不信邪，却更需要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