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徐康安在副驾低声骂:吵吵嚷嚷,吵吵嚷嚷的。
手背向上,一块日光光斑打在指缝之间,我在黑箱车往东郊民巷开的路上拿洋镜遮目,歪过去小一刻钟,先前在太后那儿受了一晌午恭谨孝悌的耳提面命,又同皇帝抱着舔了几时辰伤口,皇帝娶了一宫院没心意的姨娘,那垂帘的太后也树倒猢狲散,如今没得政务可揽了,一人无助一人无聊,我成日游走二人之间,实在身兼数职,万分疲累。
车开进巷里,远见里头围着老大一群黑制服白皮带的警察,旁日里徐康安最爱贴着窗户瞧瞧热闹,今日瞧着瞧着,瞧得车停了无邃楼门口,热闹瞧到自家头上。一个实业公校制服的学生正被压在墙角,警棍压着背脊,靴尖儿勾起下巴,我隔着老远望他一眼,在院里头茶桌的老圈椅上坐了,抽出仆从送上的今日报纸,听人说这一对大盗,还一个见着人来,利索地蹬着这位的肩膀翻墙跑了。把报纸摊开放在膝盖上,洋镜取下来探过耳边,递给娟儿收好。
“嗬,是个能耐人。”
也不知是夸谁骂谁。
租界警察送上一条大前门烟来,这穿着西洋制服的主儿怎么也肯尊敬我?租界的巡捕房也半算个官老爷了,我想起我那现在中行当劳什子顾问的妹夫来,觉得他那一身窝囊西皮还不如眼前这位。
两指抽那烟来,翻转挟在骨节之间,人说这烟叶有害,不逊于阿片,能使人“不拘何处、何等人前,肆无忌惮,不能自主”,嫲么管得严,沾是沾上,没敢落下瘾来,这头搓火点上,在唇边挨一挨,浅浅地吃。
“洋人地界儿,按你们的规矩,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呗,难不成您还打算,把你们警察厅里那几样,搬到我府里来挨个给他上一遍。”
话至此,正嘬满一口在肺,白烟含含糊糊地从鼻息里被漫吐出来。
“拖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