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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竹取物语》的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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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语一词,在日语中为ものがたり,罗马音作monogatari,这是日本最早的散文形式。物语的分流甚多,不过最初也只是以《竹取物语》为首的传奇物语和以《伊势物语》为首的歌物语。而《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更是对《竹取物语》推崇备至,直称它为“物语的鼻祖”。
而在《竹取物语》其中最令人哀伤,感慨的,莫过于辉夜姬在最后的离开。
飞车一つ具したり 罗盖差したり(驾一空行飞车 张有薄稠华盖)
今はとて 天の羽衣着るをりぞ 君をあはれと思ひいでける(归去之时 羽衣轻着身 慕君之思深无奈)
逢ふこともなみだに浮かぶわが身には 死なぬ药も何にかはせむ(不见之缘 悲泪满衣襟 不死灵药又何用)
她穿上天上的羽衣,忘却凡间的眷恋,乘着百人的马车,留下了一份无用的不死药,就此令深爱着她的父母和天皇从此在没有她的凡间沉浮哀痛。实在是一出令人十分感慨的悲剧。
但是,不管是飞行的马车还是天上的羽衣,都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东西,必然是有着属于它自己的源流。
《竹取物语》的作者不详,不过以民俗学的视角来看,作者必然是收集了流散在东亚的各个民间传说的元素结合而成。从这个角度入手,必然能得到更新的收获。
火鼠裘
辉夜姬所布的五道难题中,给予右大臣阿部御的那一条——“叫他将中国的火鼠裘给我取来。”
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火鼠裘的确是存在的。
“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
“不尽木火中有鼠,重千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但居火中,洞赤,时时出外,而毛白,以水逐而沃之,即死。取其毛绩纺,织以为布,用之若有垢涴,以火烧之则。”
“炎洲在南海中,地方二千里,去北岸九万里。上有风生兽,似豹,青色,大如狸。张网取之,积薪数车以烧之,薪尽而兽不然,灰中而立,毛亦不焦。斫刺不入,打之如灰囊。以铁锤鍜其头,数十下乃死。而张口向风,须臾复活;以石上菖蒲塞其鼻,即死。取其脑和菊花服之,尽十斤,得寿五百年。又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兽,大如鼠,毛长三四寸,或赤,或白,山可三百里许,晦夜即见此山林,乃是此兽光照,状如火光相似。取其兽毛,以缉为布,时人号为火浣布,此是也。国人衣服垢污,以灰汁浣之,终无洁净。唯火烧此衣服,两盘饭间,振摆,其垢自落,洁白如雪。亦多仙家。”
上面三段皆出自汉代东方朔之手,《竹取物语》成书时期不详,但最早应不早于公元九世纪,由此可知作者所写的辉夜姬欲令阿部右大臣所取的东西的源流,的确是来源于中国,由此可见,作者必然精通汉学。
同样能佐证这点的,还有两样神物。
蓬莱玉枝
“东海有山,名曰蓬莱,山上有树,根为银,枝干为金,结白玉之果”
面对车持皇子的追求,辉夜姬便让他去取蓬莱的玉枝。蓬莱自然是中国神话中极具名气的一部分,它被称为仙境,神山,仙神所居的地方。
“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皆纯缟。珠玕于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疆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
蓬莱山是天帝所命令要守护的地方,就算是车持皇子也决计无法到达,于是他令工匠伪造了一根,差点蒙骗过去,但最后关头却被讨债的工匠拆穿了。这正是“まことかと闻 きて见つれば言の叶を饰れる玉の 枝にぞありける(华丽之辞 假几可乱真 奈何玉枝非俗物)” 。
龙头的玉珠
“叫他将龙首上光芒四射的五色珠取来给我。”
辉夜姬给予大伴御行大纳言的难题,堪称所有难题中最令人绝望的一个。所谓的龙头玉珠,在中国神话中也有对应的东西,就是所谓的,神龙所吐出的珠子,
“凡珠有龙珠。龙所吐者。蛇所吐者。南海俗谚云云。言蛇珠贱也。” 或者,根据在筑紫国龙神的暴怒来看,也有可能是龙的逆鳞的一个变种。“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自古以来,在东方的人们心中,川河奔腾的姿态被视为龙蛇,龙蛇便是象征着“水”的生物,而人们想要生存下去,就要依赖于至关重要的水源,也就是说要依赖于“龙”的恩惠。
“蛟龙,水虫之神者也。乘水则神立,失水则神废。”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小能大,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渊。”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作为具有神异的神兽,在面对要射杀它取珠的无礼之徒时,它吹起了暴风雨,将无理的大纳言惩治了一番后,放了他回去,受尽了艰苦的他,徒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由上面两样生物,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作者必然是精通于汉学,并喜欢汉学的。不过,从平安到镰仓时期,作品里中国元素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既然说到中国元素,那不得不提一下当时很有趣的现象,从日本前来学习唐朝的遣唐使似乎并不喜欢中国本土衍生出来的道教,而是喜欢从印度传入了中土的佛教。日本并没有道观的遗址,但寺院却比比皆是,神佛习合的背景下更表现出佛教成了日本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宗教之一。而表现在《竹取物语》里,那就是——
佛前的石钵
“天竺有佛祖的石钵,叫他替我取来。 ”
若要论证在文中的佛教元素,理当从作品更深层的地方——思想和意蕴来探究才是。但是,对于粗浅的看法来说,这就够了。被列为五大难题之一,作者心中必然是认为佛前的石钵也是一样圣物,作者也应该精通佛典才是——若是结合故事的结构的话。
燕子的子安贝
据说日本的产妇在分娩的时候,产婆会让她握住海边的螺来借力生产,为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便取名为子安贝,借吉名来祈求母子平安。燕子自然是不需要握贝的,但是,这是一种象征。
在东西方的文化中,贝一直都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在西方的雕塑和绘画里,艺术家们用贝壳来遮掩住女性身上的关键部位。在东方所出土的考古古物中,经过考古学家们的研究,贝壳经常出现在十八九岁的女孩的两腿之间,在一些少数民族的神话中也有用贝壳来隐喻女性的生殖器。女阴——对应着月阴,也意味着辉夜姬的柔弱的女性一面。
有人说,燕子象征着漂泊和旅行,而子安贝象征着安产家宅,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辉夜姬所让石上中纳言所取的东西,大约是寓意着“您希望能将我娶回家中,为您生儿育女。但我就像那玄鸟一般,迟早要飞离尘世,回到那月亮上的,这份婚姻又怎么能成呢?”。
神人的分界——天之羽衣
在《竹取物语》的最后,主人公辉夜姬穿上了天上的羽衣,隔断了感情,乘着马车飞回了月亮上。这便是典型的“天鹅处女型”故事。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这种来自神界/由天鹅等神鸟变化而来的神女,来到凡间和男子发生因缘最后因为某种禁忌而不得不回去/变回原型的故事。
据王青所言,最早的天鹅处女型故事应为印度的《百道梵书》中洪呼王和广延天女的故事,此书成书应在公元前十到七世纪左右,而这个故事的原出处则来自公元前1500年左右成书的《梨俱吠陀》。
而中国最早的天鹅处女故事,应该是来源于《搜神记》中的“毛衣女”故事。
“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截苦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截苦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
这就是典型的天鹅处女的故事。在后世的流传中,演化出羽衣的传说,其代表作品为牛郎织女和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两者的主人公都是偷窃了仙女的羽衣,虽然后面两方相恋,但由于人神之间的禁忌,仙女不得不穿上羽衣回到神界,从此两方分离。
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流氓的行径,偷了女方的羽衣来胁迫对方嫁给自己,用古话来说便是强抢民女!不过,在《竹取物语》之中,不论是求婚的五人还是傲慢的天皇,都被辉夜姬拒之门外,最后的离别,却是因为时间到了。
与她分别的人,则是她的父母,硬要说起来,后面和她交游甚好的天皇也算是半个。我在此无法说辉夜姬的羽衣是受到了印度还是中国的影响,但是在传说的流变痕迹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日本对于外界元素的吸收,以及作者优秀的汉学和佛学修养。
不死药
“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
不死是一个世界范围内的人民们的欲望,最早的英雄吉尔伽美什带着自己那具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好友恩奇都,歼灭了作恶的森林魔怪芬巴巴,杀死了神养的天牛,接受了神灵的怒火,来到祖先所居住的仙境之后,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找到不死的灵药,最后却被蛇窃走,功亏一篑。
这是最早的英雄传说,来自苏美尔的史诗《吉尔伽美什》的话语。在中国,为了追求长生久视,方士们到处寻找灵药,在汉代出土的墓中,就有死者死后服下西王母的不死药,太阴炼形从此长生久视的壁画。在我国的传统宗教道教里,长生不死一直都是道士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而在《竹取物语》中,那让嫦娥和羿反目的不死灵药,被辉夜姬轻易地送给了天皇,而天皇为了她,将不死的灵药放到日本最高的山上,将不死的灵药烧毁,升起通天的烟柱,这仿佛《梨俱吠陀》中每日清晨的祭典,那称号为“dhuma-ketu”(标志的烟)的火神阿耆尼点燃的祭火一样盛大庄重的怀念。这一幕实在苍凉寂寥,动人心魄。
从这一点看,日本应当是受了中国的影响。天皇和辉夜姬,简直就是羿和嫦娥的反面,两位神女飞向天空的绝美之景,说明了《竹取物语》所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深刻。
总结
对于一篇物语而言,一般是要从它的故事结构和人物形象来分析的,但是,我对于那浮在表面的东西更感兴趣,这些圣物背后的故事和源流,不失为一种对于原作的解析。


IP属地:海南1楼2020-04-27 23:54回复
    希望各位能够明白,神话故事传说并不存在“抄袭”这种具有贬义的说法。片面的说日本的神话传说都是抄袭中国的,这样具有强烈中心主义思想的言论并不值得提倡。
    中国也有不少故事是明显受了印度影响的,难道一看见有类似的元素就刷抄袭,很有趣吗?
    至于藏族的《斑竹姑娘》,我要提醒各位,这个故事首载于1957 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田海燕编著的《金玉凤凰》一书中。尽管有多处类似《竹取物语》的地方,但是这个故事本身其实是与其它藏族故事的画风都格格不入的,比如说考验的方式,考验的数量,以及《斑竹姑娘》中所求的宝物,也有与其它藏族故事格格不入的地方。


    IP属地:海南2楼2020-04-28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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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的考据很严谨,神话的形成确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当中存在有意识的塑造,也存在无意识的讹传,很难说清我们现在所见神话的源头。不过日本人在神话传说上受到汉文化影响很深这点确实很明显。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4-28 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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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这怎么能叫抄袭呢?我还从没听说过民间文学(民俗学)存在抄袭这一说。“抄袭”说到底是为了保障作家知识产权。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4-28 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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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还得从一个光头说起,谈不谈抄袭无所谓我只是对汉文化在那段时期的辐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仅此而已。


          IP属地:山东6楼2020-05-04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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