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府事端算不得久，然其中诡思实在叫人咋舌——倘若此等才华能有所作为，倒不必全然靠哄骗人才能过活。只是此事忙忙碌碌大半年有余，总算暂毕，猫崽子活络，个个难逮，便驱赶了一番，至少街面上它们不敢再露头，全无从前的嚣张。】
【于是逢年关里，得半月的空闲归京，先往养心殿去，待出了紫禁城，一抬头见洋洋洒洒落了一通雪，紫禁的冬月便姗姗来迟。】
【小厮牵马，正要归公主府去，临了忽生了别意，着人赶往赫舍里府。】

【年关照例封印，酬岁劳的绮堂筵会却泰半推诿，不过是满堂簪绅互相吹捧的建树才高。待到梨园封台、酒垆烊闭，反而不必装得一副疲于应酬模样，燕燕闲闲地顺道自太白楼点了钟蒲桃春，横贯过几条纬陌，来至铁狮子胡同前】
【门房识得我，利落引我直重楼前，一晃手中搴着白瓷瓮的麻绳】
年前不访客，叨扰表哥，我特带了壶酒赔罪。

【我自上门来，既未递上拜帖，也未派遣小厮先行通传，所幸赫舍里府未将我拒之门外，待言拜会临臣兄，乃知一前一后——却有他客。忙不迭先笑赔了罪。】
我不告而来，失礼失礼，只是方才过了金水桥，忽心生请教之心，这才冒冒失失来凑个热闹
【开门见山，先将此行欲请教之意摆在眼前，亦与归都统见礼，笑称。】
如今归冲都统也在此处，可请教之人又多一位，还望二位兄长不吝赐教

【与临臣分任两地，已有十余载光景，朝夕难聚，每逢述职聚头便是常有之事。去岁旨调湖广总督曹懿文归京任刑部尚书，我与他素积的雠隙在经久的偃旗息鼓后，未必不会因这一纸调令重演。本欲来相问他任上作为、再试探他是否有心添补督台出缺，然这番筹谋却止步在姜都统的到访前】
【不知他二人故旧甚密，倒因他曾是孝宗潜邸时的左右护卫而卸心防，宴然若在自家，笑应】
姜都统不必客气，哪里就应赐教二字了？。

【我非少年人，此番厚着脸皮称一声“兄长”，虽心中颇有些面红窘迫，然面上到底是一副坦然姿态。既见过礼，方才肯对坐。】
【我自五六年前便避出京城，孝宗登位之时，尚在绥远等待调令——我亦算得上是潜邸的旧臣。孰知忽生变故，孝宗崩殂，我这“潜邸”二字便不尴不尬，自然不肯轻易请调归京。再者……诸旧臣中，已没有仍得重用之士了。】
【这无端的感慨不知因何而起，只是不能与人言，便显得思绪马虎，只好按捺，将金华府事说来与人听闻。】
——是金华府发觉了“妖猫祠”的踪迹，应当是人假扮敛财，偏偏民众分外害怕，信以为真。祭拜也就算了，连寻常野猫也不敢捉捕，如今……如今已是遍地的野猫，时人常有被抓伤

【解下风氅，凑到铜炉边搓了搓因勒缰而板僵的双手，待周身脉络皆冲融暖气而缓和，才悠悠倚定在太师椅上】
【凝神觑定他的双眼，倒恍然想起业已逾一载未见老师了，当年穷奇力邀我调停直隶督抚之争、保全水师心血，赴任时克己却已挂印而去，孝宗旧人今因宦游散零四海，再逢竟是他人庐下】
少时便听闻，浙闽尤祗奉鬼巫，倒不曾亲眼睹见。
【指腹轮挲，俨然是陷入忖度，递过目光在临臣身上】
区区野猫，竟能使人如此敬畏么？

【南地本就风俗奇诡，什么样的神鬼故事没有？十巫之说便出自巴蜀，山海经云：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而金华府便自古传妖猫之说，称它等“每于中宵蹲踞屋上，伸口对月，吸其精华”。】
【将此事一提。】金华府的妖猫之说并非一年十年，既然计入府志，可见影响之广——此等畏惧引申至野猫身上，竟然任由野猫伤人
【而说来敛财除外的迹象，略略踌躇。】此事尚未查清，我素不信神鬼之说，便以为是人为，然尚没有抓住把柄，这才前往请教——或有破除这等迷信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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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破除人心中的诡谲之念——哪怕这件事是假的，当人信以为真之时，那便是真的，如摩尼佛，如无上天。并非是我不敬鬼神，而是人心如此，真假实在难分。】
虽破除不易，可若任由这敬猫鬼之说流于金华，逢春秋训练难继不说，只怕猫威比官威更大，久而久之则愈加难以管束
【说起捉野猫之事，面色稍有古怪，摇头道。】除却我带去的亲兵，或往杭州府借调总督、巡抚亲兵，本地士兵因惧怕妖猫，是不肯捉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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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畴昔我在湖南，也见识了楚人如何信奉鬼巫，外人眼中的山魅、木魈之属，于他们则是能祈得庇佑垂怜的巫山神女。世居此地的人薪火相传的古谣，这种笃信早揉进了骨血里。淡淡摇头，倒匪是试图探寻他黑曜里的可否之色】
我倒觉得不然。历来擒贼先擒王。
【顿了顿，娓娓道来缘由】猫流窜于廓野，哪里捉得尽。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使本就在暗处的不轨之徒心怀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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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呵，此事确实棘手。
【既难有强援，四散人手自然不可行，如此夜长梦多，再迟钝不堪的宄贼也易察觉。再者，无论柳营武弁，还是公差衙役，齐发捕猫，倒活似个荒诞不经的诡论】
不过，若假手之人真只为敛财而来，虽有成算，大抵倒也与山匪流寇无异。
【双目一狭，寒光射在远处】如这种人，见小利而亡命，既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先教他多尝些甜头，反倒更容易路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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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
【这正是令我觉棘手之处——我可用之人不过寥寥，自京城跟随我去绥远，如今又至金华府，然要捉尽满城的野猫大抵也是不能够。】
当地妖猫之事仿佛许久，连府志上也有所记载，故而口口相传，才叫他们忌讳莫深。
【然后说起釜底抽薪，却要送甜头到“妖猫”眼前？未知这又是什么说辞，略略抚掌，又问。】
归冲兄可否细细说来？如何送这个甜头，又如何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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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意思，如今敢与猫妖为敌者，也唯你手下兵卒。【兵者诡道，卑而骄之】令这帮贼人以为，你们亦胆寒鬼神之力，想来对方必行迹更猖獗些。以财帛相诱，再阴潜其行迹，应不难找出你所缺的“把柄”，没准还能直捣黄龙。
【从容敧向椅背，目光却仍犀峻】倘使黄白之物，自能剿回，若说军心——届时便要他们现原形以示三军。
【末了，才悠悠添】只是我未曾亲历，所说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钱财其实并非首要，首要是令人收敛惧妖猫之心，倘若军前对阵，区区一只猫便让人心惊胆寒，驻营又有何意义？归冲所言“釜底抽薪”，倒有一句“要他们现原形以示三军”甚得我心意。】
【因急说话，待口干舌燥之时，才觉忘了吃茶，错手一抚，已然是没了余温。便就此饮了一口凉，起身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二位兄长指点，待过了年关我又要回金华府去，届时当一一试过，再来答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