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因掌天下风宪权责，继而被喻以"天子耳目"——往昔于朝堂之上，皆知兰台素以言官两字做盾，继而所行之杀伐，丝毫不逊于征战沙场的武官。所谓的"以口做刃"，想也不外如是。纵如自己，皆呈避之不及。
而今却因上意遣调至此，当行兰台御史之事。待及如今，方道言官不易。所行庶务嘈杂繁复，不少于六部衙门。亦如眼下案上搁置的宗卷，自由湖北道御史奏往京中，以弹劾湖南巡抚许文卿纵放子侄，出入大小衙门，唆使争讼，招摇纳贿，重利累民，祸害地方，所行劣迹等，共十五款。而宝庆府知府洪之杰，趋附献媚，馈许文卿之子本银三万两，甚为溺职。
俱得知，不久前湖南巡抚亦以身体为由欲上书致仕。因而此事牵涉不小，故以都察院同吏部共议，恰逢湖广总督归京，遂一道同。】

【熏风南来，推阁徐入，晌后静坐太师椅，闭目懒憩。不察间，神思皆飘远。所忆乃多年前，是昔日少年初入仕时，意气风发。当时诸事作何想，如今已然不知——闻小吏轻唤，抽神归，沉声问过何事。】
【原是兰台章衡那厢有事相商，稍一思量便想到是何事，此事之前便有所知，乃是湖南巡抚以身体为由致仕，却有御史奏其放纵子侄贪污枉法，兹事体大，况逢湖广总督回京述职，自是三人共议。】
【至都察院，颔首见礼，落座待将明前来。】

【纶音迁转向是半点由不得人。本在原籍任上将巴蜀形胜、荆门浮流尽览罢，又逢轮值之期时，阿渡还为我一把鹤骨操心，言是三湘川渝虽都殷富，水土却并不滋养我这玉京里鞠养出的“尊躰”——以她向来脾性，分明是关切之语，说来照样携三分讽色——须得寻个雨旸时若的好地界才是。哪料想她还没寻摸出个一等一的去处来，归任湖广的诏命已降，烂若披掌的荆楚宦场，复由我搤吭】
【然而奥援政海亦是瞬息万变的，擒纵之间下属抚台、州官中生疏面孔添得不少，自然又是一番好生整饬，才有了回京述职时往兰台来的这一遭】
来的迟了些，见谅。
【纵同章衡、机衡鲜有庶务共事，振缨的年岁却相近，故有几分浅交，往来颇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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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清茶复盏，方算迎至归人，却可惜兰台茶叶无味，当不得甚佳品。垂目觑其中，颜色浅淡，可一镜入目。若事事皆似此，想来不知能轻省良多。入都察院亦算有些时候，庶务层叠，亦难得分辨。
待值堂有甚响动，方将沉湎思绪拉回，原是机衡同将明先后而来。自迁调兰台，便显少与他们有庶务相交，毕竟六部主中枢事，兰台多做辅，予三司而言，许更"同气连枝"。而今日这桩，倒也罕见。
将茶盏搁置，亦彼此颔首做礼，因此事颇重，亦无需多做寒暄，便也直入正题。机衡自吏部，将明亦为湖广制台，此事皆相关，遂也命人，将弹劾湖南巡抚许氏的奏疏连同宗卷交予两人，方道。】
：事关正事，我便也不多做客套。湖南巡抚事，想来大致皆知，而今以御史弹劾许氏劣迹足有十五条之多，亦多番触犯新律，此桩事，为兰台现下第一要紧。

【落座一侧，将明未来之前与章衡也无多话，一是闲聊不必，二是若有话说倒也不必在此处说，官场险恶，许多话转了几个人说，意思便就彻底变了味。故而只是垂首饮茶，品那滞留舌尖的苦味，转而又放下了。】
【再到将明至，便是要聊起正事，于吏部多年，也知兰台办事章程，此事由地方御史报，再到后湖南巡抚以身体不适为由致仕也有一段时日，说不清究竟是因身体不适，还是以乌纱帽换颈上人头，道。】
御史所报可有凭据，是否已查验过真伪，那许氏是否当真有如此多的劣迹？

【从前在冰厅司职，虽同在京中，却因职分略无干系，与铨部、乌台这般权掌群吏陟罚臧否的部堂疏于过从。是今稔知的会议惯习皆是在出任枢台后渐次习得的，这却并非是甚嘉兆——权下司宪方伯的行迹虽与督院牵涉不深，到底也触及颜面】
【然我自诩素行鲠直，这许氏任职的这几年间也并非由我督理，御史呈奏，更是特特窥伺过我意下何如，是故而今论及，倒是坦荡】
柱史如何呈奏兰台我虽不得知，但此事发作后我大略查问过一番曾与他共事的故吏，那许氏家门在当地仗势豪纵，已非一日之功。

【仰仗氏族权柄而肆无忌惮、胡作非为者，堪得比比皆是，天子皇城亦如是，更莫论地方官绅。仅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如许氏子弟这般张狂，敢公然收受朝廷官吏纳贡者，却也显见。
所谓结党营私，相互勾连，以诸如纳贡等事互为一体，以期在仕途有所帮扶，当履禁不绝。纵如今以新律震慑，仍有人贼心不死，继续为之。复闻将明所言，亦挑眉颔首，权道。】
：却是——御史奏归京畿，亦道许氏门庭，不论是行事亦或置物，皆做奢靡张狂，以至无状，甚有一桩强抢之事，诸如等等，颇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令复之湖南巡抚，其子嗣如此，想他难辞其咎。】
：仅不知此巡抚素日考绩如何

【都察院十五道御史，意为"监察民生利弊"，却也常要朝廷诸人，落于"兰台耳目"四字。是也得御史自身，便"时时省缺"，以勿要旁人寻得把柄。
而今既以地方御史弹劾，兼备实证，可落定许氏门庭骄奢无度，迫害地方。仅奏报为其门下子弟，若予巡抚，亦有所不明。将明携考绩而来，若依此记录，虽算不得政绩杰出，却也无甚功过——】
：若依此来看，予任上颇为守成。仅如此，倒也免不得要人犹疑，其门下子弟收受也好，无礼也罢，是否予他授意而为？

【接过将明递来的关于那许氏至湖南任上的年年种种考校结果，身在吏部掌事多年，对于此类评语结果究竟如何都烂熟于心，翻看过后便知这许氏虽无功亦无过，只算寻常者，也因如此方补阙为湖南巡抚。】
【闻章衡所言，便是疑其子侄是否当真如此大胆，许氏一族也如此大胆，若无那巡抚首肯，岂敢如此行事，况且此并非初次，而是横行霸道经年之果，横眉道。】
阿房宫岂是一日可盖成之物——若短时不知，后知而不止不就是授意首肯，才使得其子侄宗族如此张狂。

【莫说行作判须得有据可依，实则哪怕不提此间对坐相觑的三人，泰半侪辈听至此节大抵也都会膺间已有预判，唯苦于心证不足以登三宝、落响木罢了】
话虽如此，而今却无实证，许文卿若一口咬定自己不曾授意，又已称病致仕，恐也难以追究。
【这番情形倒不出所料，故而赓续的对策亦是早有备预】将明不才，膺怀间倒有个法子可供突破，便是那位趋附行贿的洪姓知府——他与许氏并无直接连通，行事皆经由许家侄儿，足见颇有经验，应当是有前人按这法子得了恩惠，才将这门路透露与他。

【纵然彼此之间，于心中对此事皆有所判定，可一日未得证据确凿，便是空口无凭，任谁也奈何不得这许氏半分——目色亦沉，仅将这宗卷摊在案上。将明此言在理，一时倒也无法。待听他后言，自颔首。】
：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
【所谓顺藤摸瓜，想也不外如是。仅仍有顾虑罢了。眼下新律推行不过三载有余，顶风作案者却比比皆是，无疑将新律视为无误。更何况，湖广之地素来情形复杂，稍不安稳，恐生祸患，易引不安。】
：不过，许氏一门于地方作威作福这般时久，所有考绩竟还可守成，便是兰台派去的御史竟如今方才觉出问题，这能耐，恐也不小才是

【勘章衡垂目瞧着卷宗面色微沉，自复抬臂自他案上拿过卷宗置于再看。茶汤浮色，徐啜一回，目视卷而未移。至闻将明其言，忖片刻，复附之曰。】
若要查有实证，确然是须得先摸清全貌。若从洪知府处入手，一则可挖出许某一线上涉事之人一并严惩不贷，二则亦可查访其它细节，届时证据确凿——亦好叫那许文卿无法翻供。
【似许门一般的狂徒若要惩治，便须连根拔除祸患，将其所倚仗之人之事一并清理。否则来日若再生风浪，只怕是较今日更难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