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时绝不延误时辰，概因满身铁甲、军令如山，战场之上决不允松懈片刻；可归来这四九城，天尚露些鱼肚白，便被老头养得那几只绿羽鸟儿吵闹醒，隔着几道院子都能听见啾啾直鸣，既醒了，仰面躺着往窗外头看，庭院中远无硕大繁茂的姚黄魏紫，年深岁久的老槐之上，仍然是北京城薄雾罩着的皇天。】
【正逢踏阶而入，便闻耶博肯声音传来，经年未见，倒是老脾性未改。扬声笑道】什么火急火燎性子，不过迟了半刻，也不见你派车去迎我。
【这便一打量，应是窜了些个子，倒比鲤鱼胡同时消瘦许多。】昨个儿给你递了信要见面，倒推说公务繁忙，怕不是要给我们这起子外放的小官吏，好好瞧瞧你们京官的威风和排场。

【由是窗边落了座，正有个扎圆髻的小姑娘攀窗来望，还擎着只红艳艳的泥塑大公鸡，一对乌目滴溜溜地、直往盘中看，捏了块糕点往她掌中塞，笑向耶博肯】我家大闺女和这娃娃一般大，比她还胖些。
【与耶博肯相识不过总角，一晃竟也为人父】
你小时候大字不识几个，倒是算盘珠子拨得快——你说的翻卷宗，别不是叫几个老仆立一旁儿，众星拱月似的，专念给你听罢？

：快问伯伯好！
【庭周、庭游两个丫头从小便常带来湖广会馆里，从来是不怕生的，这会儿看见塔斯哈，却没动静儿了。想来是他生得魁梧，教那丫头害怕了。】
：楼下还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儿的。
【他说的倒也没错儿，自个儿本也不是个爱念书的人，谁能想到最后竟和他一道赴了金銮呢？不过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拿着笑话我呢。如今都是做阿玛的人了，心性儿却还是孩子似的，便冲着他啐了一声“去”。】
：我说你小子在开封还没待够？吃惯了黄河水，就觉着四九城的井水不甜啦？回头我就参你一本，说你在开封敷衍公务、恣意妄为，请万岁爷给你调回来做城门吏！

你倒是好福气，【聆见脆生生的伯伯好，探袖取出根木剑，权作见面礼。一拍她脑袋，笑道】且去玩罢！
莫说做城门吏了，在开封也照样为天子守城门。对了，我这回进京，瞧见朝阳门新添了个疤脸，很是凶悍，莫不就是上回【茶沁着甘甜，不比开封水浊，向来浇灌沙地。饮口茶，续道】
上回都察院查出来贪墨的，宋提督？

【嘴上嫌弃他，可今儿个沏的是年前回湖南老宅时带回来的君山银针，又命人取了自个儿从哈密带回来的葡萄干和各色干果摆着，旁人可没这待遇。听他说起那宋提督，即便是自个儿在哈密办了小半年案子，京中之事未曾经手，却也听过这号人物。】
：上回在都察院翻看卷宗——
【怕他又提起从前不识字儿的话，赶忙抢白了一句。】
：欸，我自个儿看的！若论罪行，掉脑袋都不为过。只是万岁爷说此等心性之人，杀之莫若辱之。这才给打发做了城门吏。

【正阳门匆匆一瞥，倒也着实心惊，这人虽脸上刀疤纵横，十分凶煞，眉眼间却皆是颓然，大有老英雄末路之势，但思及其所作所为，委实配不得英雄之称，不得不说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贬到京里头看大门，虽是折磨人磨人心性，但较之那几个发配宁古塔的，也算是个善终。
【哈密瓜果甚甜，笑眯眯又进几块】宋提督应也要乞骸骨了罢，我听家里老头子说，昔年他们还一块儿守过城门、有同袍之谊——
当年行军打仗老宋可是颇为勇猛，绝不输阵，脸上身上的刀疤即是功勋，眼下刀疤仍在，再提起来却改成了骂名。

：这才真叫晚节不保！
【也就是武官不论这些，但凡身子骨儿弱些的，发配到了半路便得乱葬岗里埋了身，与那枭首极刑差不了多少。不过听见他说的那句“同袍”，不免心中一凛。回想当年同榜提名者，哪一个不是志比鸿鹄？再过个十数年，不知是否亦会有人自甘堕落到如此下场？】
：战功赫赫，最后不还是给那阿堵物蚀了骨头？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何况都察院上上下下一众言官又不是白拿俸禄的，能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万岁仁慈。
【言及至此，才觉着方才那一句顽笑话有些过火。不过我和他是竹马的交情，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个。翰林院散馆时，自个儿因算珠儿拨弄得快而派去了户部，后来调去了都察院。开始不适应来着，如今年岁长了，倒也得心应手。】
：那你可得加点儿小心，咱们俩也算半个同榜罢？我可不想以后看见嫂子给你到城门头送饭。

【嘴上嫌弃他，可今儿个沏的是年前回湖南老宅时带回来的君山银针，又命人取了自个儿从哈密带回来的葡萄干和特色瓜果摆着，旁人可没这待遇。听他说起那宋提督，即便是自个儿在哈密办了小半年案子，京中之事未曾经手，却也听过这号人物。】
：上回在都察院翻看卷宗——
【怕他又提起从前不识字儿的话，赶忙抢白了一句。】
：欸，我自个儿看的！若论罪行，掉脑袋都不为过。只是万岁爷说此等心性之人，杀之莫若辱之。这才给打发做了城门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