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夜，船搅动着水的轰鸣方方停歇，人需要一刻短暂的静谧来营造安稳的假象，船身的微摇可以忽略不计，我坐在船舷边，随手扔下一竿钓线，待它绷直了，在水面上划开波纹，恰好斩开一轮银月。
第二天我面对着心血来潮钓上的鱼头疼，它甚至还被昨晚激动上头的我养在一个盆里，嘲讽似地吐着一连串泡泡。
听说有位女官厨艺很出名——我当然没有去细听是什么类型的出名，七拐八绕终于找着了人，开门见山。
“您会做鱼吗？”

一道菜品的成熟，离不开制作者夜以继日的辛劳。膳坊外间回廊熄了华灯，只留月光如迷雾逶迤漫过草茎，升腾起来拉长着夤夜。
抱膝靠在杌凳上，火炉里填满草料，风箱没人去拉，也只好沉默寡言着，被火舌舔舐的稻草响亮的爆裂声回荡在火热的泥灶间，更为它的暴行助兴。
“你好啊。”
欣欣然张开了眼，吐出烟火气，直起上半身伸个懒腰。
“会的，娘子。半夜开工得加价。”

跨进这道门的时候，火炉恰好发出哔剥的声响，这里比外头初秋的夜晚要热些，或者说，更暖和一点。
“您不用亲自开工。”
拉过一张凳坐到她身边去，鱼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人中间，这种生物总是更容易自在安适，正在略显狭小的空间里自娱自乐地打着转。
“教我怎样做就好——这是另外的价钱吗？”

我枕着手躺在苍穹之下时，可以学大哥叼根草，可我没想到临安这拥挤的地方，也能遇到一阵旋风吹过这草地，她带来了散漫和童真的气息。
“娘子会杀鱼吗？”
挽袖将那尾鱼从水里揪起，鱼离开水不断挣扎，却看她短短藕臂看着柔弱却十分有力，左手抄起擀面杖往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儿脑袋一敲，不消片刻，那鱼抽搐几下蠕动着失去了活力。

怎么说呢，生命确实足够脆弱，能够让所有初学者都拥有杀死活物的本领，而这项本领是共通的，特别是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然后呢？剖内脏我知道——但上次我没剖好，整条鱼都苦啦。”
砧板上的鱼还鼓着眼睛看我，但我不想与它对视，于是往灶台上探头探脑。
“调料好齐啊，不比在东京的少。”

“这调料都能认齐，看来娘子也颇有研究。”
我从腰间取下一块儿白抹布，擦擦手，鱼腥味很难去除，眼下只是想弄掉指腹上那黏液。
“你来试试吧。”
走到一旁，将刀递给她，上回剖鱼腹未可行，这回再试试。

“咳……这不是自己捣鼓过几次。”
其实只有两次，但我差不多把目之所及的所有调料都试了一次，如果绾鱼在场的话一定会更佩服吃了好几口鱼的自己。
刀刃磨得锋利，面对滑不溜秋的鱼身应该也能很轻松地找到突破口。
然后我把鱼对半切开了。
两半鱼此刻只共享着一条鱼尾，被我原样又合回去，像关一只潘多拉匣子。
“还能拯救吗师父？”
用上了师父的称呼，尽管这个师父可能没教出足以出师的徒弟，烂摊子倒是收拾得一个不少。

踮起脚看了看她周围，此时此地只有我和她二人，这师父应该是叫我吧，心里也觉得新奇，她倒是不耻下问，只是苦了我，长叹一声还得帮衬一下。
“啊，那你要做什么菜？”
抱臂旁观，一幅很冷淡的模样，但因稚气未脱的脸蛋尚有婴儿肥，便显得有点滑稽。有些颐指气使，下巴冲她掌心一点，直言快语。
“娘子，我看你也是习武之人……”

我短时间内是不想再吃醋鱼了，于是撑着脸想了想，想起上次弟妹和我说的川渝口味，一拍大腿，就此定论。
“水煮鱼吧！”
兴致还是很高，因为水煮鱼片可以完全掩盖我方才的失误，于是将鱼又痛痛快快打开成两半，握着刀准备下手片鱼。
“是呀——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吗？”
我觉得也许这就是另外的价钱。

水煮鱼味道麻辣鲜香，鱼肉幼滑可口。本来想吐槽她的刀工的话语也堵在嘴边，夜里凉风拂过，一阵冷颤攀上脊背，烛火昏黄，人脸被熏成蜡色。
“无事了。”
她抱着膝盖又坐回原处，纤细的手在摆弄裙裾旁散乱的宫涤。她窥视着月亮，被遮蔽在浓重云层后黯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