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摛藻堂中尚盈着一缕暗香，随着柔软的日光倾洒在云窗前的几册书上。前日曾得佳人荐，翻阅了一本香学的杂书，今朝便有香气袭人，只是并非是李后主的鹅梨暖香，反而是携着几分冷冽的药香，尾调则是腊月白梅的清幽。夏日得遇一阵冷香，着实有提神功效，并未询问看管摛藻堂的宫人、方才是哪位姝丽蹁跹而至，依旧是取了书册压在腕上，从楷字里去窥旧年熟稔的江宁风物】
【书页里漫出的香草气笼罩着摛藻堂的一隅，将不属于此处的香气悄然掩盖，夏时的蝉鸣虽匿在葱郁里，却会在不经意间入耳两声，提醒着夏日的漫长】
【另一个不经意便是直袭天灵的倦意，它来时毫无征兆，直至耳畔的南珠“啪嗒”一落，才知是无意间揉红了耳垂，并将内务府新制的一对儿南珠耳珰摔落，它依然包裹着一层温柔的珠光，只是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时，那粲然珠光也显得寥落】

（ 我已经到了不经常去重华的年岁了，但摛藻堂我还是会“光顾”的，只因那位笑起来带两个酒窝的女先生一直同我说：即便不来了，也要多看看书。为着这句话，我没少往摛藻堂跑，这不，今日的我就又来了。塔娜不远不近的跟着，我小心翼翼的踏进摛藻堂，不忍打破这里的宁静，而仿佛我又闻到了一股属于这儿特别的味道——所谓的书香。 ）
（ 我沿着一排排的架子、一点点的走过去，手指像是先为我“看一看”般，慢慢的、挨个的划过去，视线忽而一顿，停在了一本游记上，刚想去拿出来，就听见轻轻的“吧嗒”一声，好奇的探过去一个脑袋望了望，只见一对南珠耳珰好似有了自己的想法，骨碌碌滚了过来。 ）
（ 我沿着耳珰往上瞧，瞧见一位宫装丽人，忍不住跑了出来，捡起那对耳珰，递到她跟前，讨巧道： ）恭娘娘，给您——

【昔年并不喜珍珠，总觉得那莹光便昭示着富贵，不及一根檀木雕的簪子灵动有趣，而后再观宫中珐琅、琉璃、南红、翡翠，那莹白的珍珠好似也化成了荆钗布裙的普通女子，只管携着清风袅袅而来，并无意争这世间繁华。珍珠便这样在我心头复了宠，也堪为一桩怪谈】
【只是与书中所记的逸闻相较，这一段小事怕是连看客都难寻，只容人与心底事一并安然陈放】
【她那俏音递来时，我正出神的念着《舆地纪胜》，所记述之山川英华，人物奇杰，刚好落在了江宁一地】公主何时来的？
【尚未躬身将此物拾起，甚至那细微的寥落之意还不及化成一首词赋，便再度呈至人前了。将书册搭在架上，有心先将耳珰戴好，重新择书时眸光再度巡于书架，直至将书脊上的书名悉数入眼】这几本书皆是讲述地方风土，未必有趣。

刚来不久哩——
（ 紫禁城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精美又贵重的，好比恭娘娘那一对小小的南珠耳珰，瞧着就是价值不菲。我的眼界就是在这些东西里一点点堆砌出来的，故而就算真的在外头买金银首饰，也不怕看走了眼——虽然我也不经常去，谁让平日里这些，不是额涅准备，就是君父会赏下来的。）
可、可是我没有去过京畿以外呀，正想了解一下呢。
（ 我所能知道的大千世界，只能从书里看到，而我同样的也喜欢看这类的游记——我未曾去过一回京畿以外，上回额涅跟着君父去了天津，我也只能从她的只纸片语里窥得那么一点点的风貌，却始终无法真的想象出来，只能心里艳羡不停。我望着恭娘娘，逆光中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亮闪闪，忽而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 ）
恭娘娘，您是哪儿的人呀？

【闺阁女子幼时娇养于绣楼，待出阁，便囿于另一座朱户里，或是寸寸皆饰以珠玉的阀阅，或是整片琉璃金光的宫掖，而那些绮思无法攀上云顶，便在袖中藏一缕灵秀之地的云雾，精酿在四时茶酒中】
【她眸中的光彩，也宛如天然灵秀的钟山】“玄武湖秋鸿雁下，华林园泠露霜凝”，小公主能听出这一句里写的是什么地方吗？
【玄武湖的碧水里淌着六朝旧事，却只映照出沉静的梁洲烟树，这是文人眼中的江宁，于我却不过是一方故地，载着幼时所见的苍树碧水】再比如，“杌子”是我家乡常唤的，“矮金裹脚杌子”听上是不是就金贵。

（ 我后来一想，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怕唐突了恭娘娘，一来我跟她不算是特别的熟识，往日里所能见到的不过是晨昏定省，正儿八经停下来说说话，今儿还是头一回。二来嘛——我怕会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入宫后的娘娘们，不能再出宫就不说了，同亲人们见面也很难，若是家里是在外乡的，那就难上加难了。 ）
（ 好在恭娘娘神色如常，我也能悄悄的松了口气，听了她念的诗词，不禁歪了歪脑袋，仔细想一想，试探的意思十足。 ） 是、唔、金陵吗？我有在重华听过，记忆却好像不那么清晰了——恭娘娘是南方人，在京畿习惯吗？
（ 我忘了是在哪儿看来的，说什么南北差异很大，南方的小虫子都比北方的长得黝黑硕大，可吓人了！ ）杌、子。
（ 我学着恭娘娘也重复了一遍，这定是她的家乡话，眨眨眼，又问道： ）恭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跟矮金裹脚搭起来，是不是凳子之类的意思呢？

【东西六宫的姝丽，也如蕊殿仙姝，只是娇俏面里藏的未必是神仙标格，抑或是天上人间实则相同，仙人也涉人间权诡。聆她稚口糯音，仿佛偌大的宫掖便如文士雅集，众人从九州各处而来，只为即席挥毫】
【秦淮便如玉带缠腰，逶迤间写下江宁繁盛。金陵旧称多写在字句里，入耳的却少了】唤金陵也可，在京中我亦见了四时景，道一声喜欢不易，习惯——约莫几日便惯了。
【或者不在矮脚处包金，加上绣垫的月牙杌子一样能彰显风致】有四条腿和横枨，自然是小凳子，宫中常见的是腰鼓形的雕花绣墩，各宫陈设的都不同。

（ 恭娘娘所说的约摸几日，却让我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真，一个人的习惯，又哪里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呢？可我又试想一下，若是她真不习惯，那又能如何，已然进京，已然入宫，再不习惯，还不是要受着、过着，整日里期期艾艾的，那可是真的不好了。 ）
（ 南方，金陵，那是我所从未去过的地界，也是我所想着要去一去的地界，只因我未曾出过京畿，心之所向的，可不就是那京畿以外。 ）好神奇呀，一句话，每个地方的语言不同，意思也不同。
（ 我如今所能听到的都已经是京畿里的官话了，这年头若是还有人说不来官话，或是夹杂着地方口音的言语，总会让人觉得不地道罢。然后我忽而就想起来摛藻堂的目的了。 ）恭娘娘来寻什么书看？

江宁的话也未必只会在江宁说，如眼下说给了小公主听，小公主往后再与旁人论起，又夹杂在官话里了。
【再如这摛藻堂中杂书，“一壁”本是乳母爱道的，如“一壁捡着花，一壁再往枝叶间探”，有时也能在其他杂记里寻见，只是少了乳母那软糯糯的声音，这两字也缺失了几分温柔】
【日光漫在书页上，其间还有风物图绘，廊桥下的春水好像也染着新柳的颜色】这一本吗？【我便翻过此书的扉页与她看，俄而又摇首】这书是记述地方风物，却不是很有趣。
【觑向那细雕的云窗，一如玲珑黄雀的樊笼】可它虽然无趣，却记载翔实，很贴合它原本的样子。再者，用半个时辰瞧遍九州风物，也是妙处所在。

（ 我听得云里雾里，又像是有点听明白了——的确如今的官话真的每个人说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果真是大千世界有着大千语言哪，只可惜我没去过京畿以外，领略不到其它的风土人情了。我想乡音是每一个特有的，也好比是烙印般，就算离乡背井久了，再回去听照样觉得亲切，骨子里也并不会真正忘记。 ）
这里头学问真多，我哪天得空要再去一趟重华，好生问一问女先生哩！
（ 不知道为何，也能是根深蒂固了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重华的女先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每每我们再有什么刁钻奇怪的问题，她们都能完美的解答——特别是教我的女先生，就是那位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她性子最好，也最爱跟我们交谈。下回去问她，准没错！ ）
（ 我凑过脑袋去看恭娘娘手里的书籍，听说是游记，眼睛当下就亮了，求着她真同我好生的、深入的多说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