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折伞,走过江南沾雨的青石板路,蓦然回首,密密的雨丝,隔开了你微笑的面容
我触不到,只有千丝万缕的伤痛,在心口缠绕,莫名,难过
今生,我们不能相守
但愿,来世,白首偕老
　　　　　　　　　　　――小引

次日晚,一悍妇到千醉楼来寻事,直嚷嚷着我的名字,我刚要下楼,便被苒静拦住,“绿衣,她可是有名的泼辣无理,你别去。”言罢,她便往下走,站在那悍妇面前,冷冷地瞧上一眼,琼鼻一皱,“呵,就凭你这黄脸婆,也敢来见我们绿衣?”那悍妇气恼万分,扬起手,便要往苒静面上掴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手攥紧了香帕。一旁的苒尘似是轻松,笑着说：“没事儿,你呀,就当看好戏了吧。”


只见苒静抬手握住悍妇的手腕,借着那份力,反朝她脸上扇去。只听得脆生生地“啪”一响,一座五指山便印上其面,周围忍不住的一阵哄笑。
那悍妇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此侮辱,登时气的浑身发抖,知自己不是苒静的对手,只得破口骂着我,“饶绿衣！你个臭婊子！敢勾引别人的丈夫,怎的就不敢承认么！狐狸精！出来！”
这女人着实是蠢钝,我实在听不过,便看了看薛九娘,征求她的意见。薛九娘对于这些事儿是不大理睬的,只要不砸了千醉楼,就由着她们去,闹的多,就越发说明这儿的姑娘招男人喜欢。我见她点了头,这才缓步下楼。

我挑眉,看了看眼前的恶妇,良久,最后,嘴角慢慢浮起一阵笑意,“你人老珠黄,蛮横霸道,这千醉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比你强上千百倍？管不好自己的男人,反倒来问我？”她被我的话激的气疯了,从旁边抓起一个酒壶就朝我砸来。想是横竖躲不过,我干脆闭了眼,可是我听见瓷碎声,却不觉得身上疼痛,睁了眼,竟是昨晚画舫上的男子替我挡下了。
尖细的碎片扎进了他的手臂,鲜血蜿蜒着渗透出来,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衫。他来不及顾及伤口,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这一幕,似乎是命中注定了的相遇。
彼此邂逅,纠缠着千丝万缕的情。

他带着我一直跑回了客栈,始终是握住我的手,一刻也不曾放松。
回了房,他坐在梨木雕椅上,捋起衣袖,查看伤口。我用随身的丝帕蘸了点茶水,蹲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伤口。
我可以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可以不在乎那些鄙夷的目光,可我不能不为眼前的男子而动容。
我用帕子替他包好了伤,起身坐在他的身边。他用另一只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我的手中。暖意顺着指尖,输入我的身体,涌上眼底,化为一颗一颗的泪珠。
他抚过我的脸庞,温柔的抹去我的泪珠儿,“绿衣,别担心,我没事。”


我看着他,点头,复而起身,在他面前拜下,“绿衣多谢公子今日相救,敢问公子姓名,日后定要报答公子。”
他扶我起来,“我姓奚,名玄涵。”
他对着我微笑,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却似临渊,幽深得难以看到底,仿佛在极力隐藏着什么。
那一晚,我睡在床榻上,他则席地而眠。第一次与男子共处一世,倒睡的很安稳,兴许是累了吧。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透出些亮,我轻手轻脚地绕过睡在地上的玄涵,出了房。
这家客栈的环境雅致,院落中还有几棵花繁叶茂的海棠。
我倚在二楼的栏上,看着清晨的阳光一点点地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

出神地看着新燕早莺在暖春的微风中嬉戏,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替我搭上一件玄色银纹披风,回首,微笑。
阳光轻柔地拂过他的俊朗的面庞,英气逼人,更衬出几分霸气和傲气。我料他不是王公贵族,也是出自达官显贵之家,只是,与我无关。
“露重伤身。”他说,依旧对我淡淡的微笑。
他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微微一顿。我别过脸去,绯色晕染双颊,“绿衣这副素颜,恐怕入不了公子的眼罢。”
他摇了摇头,吟出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笑,那种明媚,连太阳都要逊色几分了。我片刻的失神,这样的感觉,已很久未有了。


“西郊的桃花儿开了,带我去看看,好么?”
点头。
我对于桃花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五年前的春季。
“萧郎,你慢些跑。”凡牵着我的手,偷偷从萧府溜了出来,他说要带我去西郊看桃花,他说,府里的桃花不真切。
桃花漫天飞舞,甜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酝酿,微醺。我在粉瓣中旋转,快活的好像一只小雀儿。他在我的身后,拥住我,下颌抵在我的肩头,在我耳边轻轻唤着我的名。
“绿衣…绿衣…”一声一声,温热的气息从我的耳根一直烧上脸颊。心湖泛起涟漪,一圈圈的扩大,没过我的身体,我的心。
于是,沉沦。

他板过我的身,凝视我的眼眸,“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我伏在他的怀中,贪婪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杜若香气,听他的心跳加快,喜极而泣。
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是不是我答应了你,我们就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庞,割痛了我的面,我的心,“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握在手中,贴在心口。
“绿衣。”玄涵在身后唤我。
“恩？”转身,投入一圈温暖,诧异。
“以后,让我照顾你吧。”这语气,七分温情,两分霸气,还有一分,我却不知了。是询问,却不容拒绝。对于他,我总是觉得猜不透,看不穿,就像隔了一层雾。
“待科考结束,我就来接你。”
千醉楼里,这样的话,我已听过千遍,可是这样的承诺,总不得实现。我久久的看着他墨色的瞳仁,陷入沉默。信,还是不信,我不知道。

“我为你跳支舞吧。”我脱离他的怀抱,退后几步,足尖点过之处,桃花盛开,分外妖娆。
这只舞,是我自己编的,名为《桃风》。我一生只跳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是夜,他送我回去。越往那烟花之地,越是热闹,更胜白昼。第一次觉得,秦淮河,像是一条胭脂河,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味道。
小巷转角,玄涵拉住我的手,“绿衣,你要等我。”我牵了牵唇角,然后隐没于那花天酒地。
千醉楼,逃不出薛九娘的鞭子,我终是要回这里的,我在等待,却不知等待的,是什么。

踏入千醉楼的一刹那,我便不可避免的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苒静走近我,在我耳畔低语,“妈妈正寻你呢”我点了点头,她又说了一句,“妈妈似是脸色不好,你说话可注意些。”
我推开薛九娘的房门,微一福身,轻言,“妈妈,您寻女儿何事?”
她背对着我,侍弄着一盆娇艳的牡丹,她不紧不慢地“恩”了一声,复,淡淡地开口,“绿衣啊,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着急我的失踪,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我不说话,只是轻咬着下唇。
她净了手,言“这江南一带,妈妈我可比你熟络的多了。你不说,我也知晓。”

她走到我的面前,眯起细长的凤眸,蔻甲轻轻划过我的脸颊,一阵轻微的颤栗。“男人,都是不能依靠的。他们的甜言蜜语,是穿肠的毒液,腐骨的虫蚁。只有我们千醉楼,才是女人的天下！”她推开窗,让我看着堂下的那群男人,冷笑,“你要让男人都服从于你,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你一掷千金。绿衣,你是这里的牡丹！”
我看向她的双眼,寒光乍现。我不知道为什么,薛九娘竟如此憎恨男人。想来,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她风华正茂时,必定有过不寻常的经历。
我向来不敢驳她,只点了头,“是,女儿记下了。”
她抬手抚了抚我的发,眼神柔和了几分,“记下便好,妈妈知道你是最听话的了。去吧。”
我又福了福身,这才出去。默然地看了看那些纵情于酒色的男人,轻轻一叹。
苒静陪我回了房,问起我在外面的事,我含笑,并不回答。见我的随身丝帕不在了,她笑嗔道,“是定情了吧?哪家的公子哥儿,那么好的福气?”
我忽而忆起自己用那方丝帕为玄涵包扎了伤口,并未取回。淡淡摇了摇头,“不是,兴许是那晚匆忙,弄丢了罢。”我扬了扬嘴角,“苒静,莫不是你自个儿思嫁了吧？”
闻言,她霎时红了脸颊,娇羞之余不泛妩媚,“绿衣,你竟这般说我,我可走了。”言罢,便出了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