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持有的信念，来自自在的情爱，来自一无所有的恐惧，来自世俗热情的生命。
0.
回忆在相框中慢慢凝结，时光荏苒，覆水难收。我曾望着远处升腾的家灯思索着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亦曾跨越每一个漫长汹涌的时空轨迹去奋不顾身地寻找你。我相信，在这个空荡的世界你永远不会被取代；我知道，你的影像在我心中永不褪色。

1.
闹剧彻底结束的时候，屋内荧屏上的画面也逐渐转变为虚无的黑暗。
大提琴略显低沉的音色在屋内响起，缓缓诉说着这个寻爱故事的颠簸曲折，仿佛方才屋外所响起的沉闷嘶喊与枪声只是一场虚无。不少人在这个短暂的间歇里红了眼眶，他们本都不是会轻易多愁善感的角色，却因为一场永远不知道何时才会降临的末日而聚集在一起，于酒精的消磨之中逐渐颓丧，静默地等候着世界的终章。
或许时间才是这个世界最为持久而又永恒的主宰。四季无情交替，这些年来不断变更的物事太多，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不少渺小的沿海城市都被淹没在这一场由温室效应所引发的愈演愈烈的灾难中。
89757在主机短暂的重启之后缓慢睁开双眼，屋内灯光清明，照亮了滚落在红木阶梯上的半截酒杯。
她推开厚重的木门拾级而上，酒厅内一如既往的景致很快便跃入了视线。投映在墙壁上的影片在短暂停滞之后极为自然地切换成了许多年前曾经风靡一时的《红线的传说》，此时画面里只剩下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浪潮，女主角踩着尖细的红色高跟鞋一步一步逆着光走向不远处的港口，她伸手搭在身前微凉的扶栏上，于故事的开端对着身处在另一时空，时隔五十年的恋人轻声说出他们的约定。
“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再相见。”
之后的种种都逐渐颓败为单调沉寂的灰白，随即所有时间线与蒙太奇式的闪回来回穿插，89757站在原地轻轻眨了眨双眼，似乎终于通过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想起了什么。她抬头将一幕幕得失离散后又周而复始的相互追逐尽收眼底，任凭思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心里，片刻之后飘远的思绪又突然被偌大的苦涩与悲哀迎头赶上。
“正因为当下资源极度缺乏而无法满足多数人类的需求，我们的存在才有了一丝合理的可能。”
方才引领她前往酒窖的女子Alex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她走上前去表示了谢意，二人很快在交换了称呼之后熟稔起来。89757在交谈的过程中无意间将视线挪至窗外，直到街道边那半截几乎被落叶掩盖了大半的机械手臂闪着冷光闯入视线，她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在隔间修整芯片的时候无意之中躲过了一场残忍至极的追捕。
“被抓走的机器人大多都是在被残忍折磨之后送进屠宰场销毁。”Alex顺着她的目光向屋外看去，“在我作为负责遗愿清单的人工智能还备受人类关注与宠爱的时候，窥见了太多的阴暗与虚伪，而这些龌龊贪婪的心思通常埋藏在他们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并且被遮掩得十分完美。我也是在那时才真正明白——”
“没有人类会真心爱上另一个人，更别说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工智能。他们爱着的是我们无条件为他们服务的这一件事实，情爱于他们而言只是名利场中的游戏罢了。”
Alex转身走进吧台，亲自抬手取了些许椰浆同凤梨果汁混合，随后再将其与黑白朗姆酒勾兑，灯影摇晃间一份Pina Colada就此完工，气泡与果肉历经浮沉后缓缓落入杯底，悄无声息地像是冬末堆积的雪花。
她将雪克壶中的液体分别倒入两只高脚杯中，末了又拿来一颗樱桃一分为二嵌于杯壁。像她们这样的人工智能，有着同人无异的样貌，会思考，会说话，会落泪，会大笑，会做梦，甚至可以在被输入相应指令之后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真心去爱印刻在自己芯片中的每一个人，却仍然无法规避人类对AI永远无法消弭的冷眼与仇视。
“我早就不对往后的生活抱有任何期望了。”
华灯初上，长夜未央，前台驻唱在杯筹交错间高声将《Amazing Grace》的旋律演绎。89757面色微红，视线也随婉转的曲乐一同飘忽至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远方。
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恩典。
89757将空荡的酒杯放置于杯垫，随后从桌台的花瓶旁摸来火柴，盒面纹理与掌心纹路巧妙相合。
她看着印在火柴盒上拥吻的恋人，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似乎在以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夜晚，也曾有人满怀笑意地牵过她的手，然后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红着脸将一枚闪光的戒指塞进她的掌心。
89757将纸盒缓慢推开，然后抽出一根火柴将其擦亮。她看着面前映在酒杯上的这张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脸，冷漠而又惨淡地勾起了嘴角。
毛利兰。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张面容的名字，眼底隐约有无以复加的悲伤一闪而过。

3.
北风，大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这是89757被灌注毛利兰记忆的第二十天。
在最起初的这段时日里，成为他人复刻品的人工智能是会彻底丧失原先的自我意识，而后陷入繁复且混乱的新记忆中去的。因此89757每晚能够看到的就是这些只属于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的饱含爱意，苦痛以及别离的画面。浪漫让人温柔，也最容易惹人泪流，她独自一人仰面躺在每日都不得不更换的藏身地点休憩的时候都会被永不沉默的记忆牵动着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工藤新一于很多年前的某一个秋季归来。
距离他成为江户川柯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的时日，五年之后的如今他带着一身荣光穿过灯火光影和街道人群来到她的身前，没有苦痛也没有离别，只是轻声唤出她的名，笑着说了声跨越了十年的别来无恙。
多少人擦过了肩，却成为擦不掉的想念，几经转折之后他们最终相遇在拥挤喧闹的人潮里。
彼时二人已是交往了多年的恋人，因此久别重逢后做起恋人该做的情事也没有了最初那般的拘谨羞涩。于是他们再无顾忌地紧紧相拥，并在微凉的晚风中交接了一个热烈而又动情的吻。
毛利兰看着工藤新一的双眼，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自他离去之后反复出现在深夜的那场繁复而又冗长的梦。梦里许久不见的他戴着她亲手织成的红围巾笑着朝她招招手，而她勾起嘴角飞快朝他所在的方向跑去，最终所拥抱到的却只是从指尖滑落的微风与枫叶，于是她只能一个人站在风中抱着一团虚无略显沮丧地垂下眉眼，随后转过身去带着遗憾与失落离开。
而现在她的恋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身前，呼吸平稳落在她的眉睫，一举冲散了她的恐慌与不安，让她觉得以往的等待都值得。
工藤新一自回归以后便带着毛利兰去往了每一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弥补了身为江户川柯南时所留有的所有遗憾。比如在多罗碧嘉再邂逅一次音乐喷泉，比如在轻井泽的耳语小道凑在她的耳畔悄悄说着情话，又比如在枫叶尽染的清水舞台主动献上一个阔别已久的回吻。那些曾经梦里想要去到的远方已然变为了星光里面每一盏明灯点燃实现的愿望。
在秋天的尽头，他们相约一起前去观看了再次重映的《红线的传说》。
女主角在故事的最后再一次来到了以往同爱人约见的港口。她的恋人被黑警所害推入了海中，在以往哪怕并不处于同一时空，他们二人都能够通过一部老旧手机互通联系，而现在她再次拨打记录里那个唯一的号码，得到的回应却只是一连串空洞的忙音。
连接了彼此整整五十年岁月的红线在此时逐渐颓败，她翻身越过栏杆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静默地想着等跳下这个石台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会不会真如曾经的约定般同他再相见。
其实电影的后续剧情他已早先一步知晓了全部。彼时森谷帝二将米花大楼内安置的炸弹引爆，他在以尚且还是江户川柯南的身体穿过几欲塌陷的商场去寻找毛利兰的时候恰好经过一扇同样被压至变形的影厅门前，里面的影片在历经这样重大的磨难后仍在断断续续地努力播放。由于另寻新的出路的尝试使他花费了不少时间，因此等他终于找到恋人的时候，影厅内的电影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他的姑娘在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温柔而又轻声地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而他靠在早已变形扭曲的门前勾起嘴角笑着说着同生共死。
而现下没有爆破和火光，也没有生死一线的危命抉择，他的恋人就在坐他的身边，十指的缝隙也被他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尽数填满。
工藤新一偏过头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悄悄注视着毛利兰的侧脸，他知道今后所有一一兑现过的诺言自己都将会用余生去一再重复。
“我读取过的人工智能的芯片不在少数，按照常理来说，要想摆脱这些附加物，最好的解药往往只需等待时间的流逝。可这么多年过去，数据仍旧无法被外界任何因素磨灭的仅此一个。”
Alex略带差异地抬眼，她的世界无光照亮因此向来不信真情，可89757芯片内的数据印刻清晰难以抹除，她将仪器贴近主机，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她这个字词所存在的意义与可能。
“你这张脸的背后，又究竟拥有一段怎样的故事呢。”

4.
工藤新一从漫长的昏迷中短暂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外雨声淅淅沥沥，眼前仍旧没有一丝光亮。连绵窸窣的细微声响随呼吸一并融进黑暗，沉重压抑得要将静默的时间碾碎。
他伸出右手勉力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扶着湿滑的墙壁缓缓站起身子，末了又被从心脏突然蔓延至全身的剧痛拉扯回了阴冷的地面。
破碎模糊的记忆开始逐渐拼凑，工藤新一眯起双眼，记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身后越逼越近的枪声，而他伏在毛利兰并不宽厚的背脊上微睁开眼，瞧见周身的木植与钢筋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倒退，最后随着远处乍起的火光一并交汇融合在了一起。
是了，他们二人先前在外出同行时被组织余党袭击，而后囚禁在了某处不知名的工厂，而在方才的出逃中，几发子弹擦过他的肩膀和小腿，他在踉跄之中奋力将毛利兰推出了唯一通往外界的捷径。
工藤新一无力地扯开嘴角，来自胸腔的疼痛从尖锐逐渐转换为极为漫长的滞钝，他知道这是药效发作的前兆。早先恢复身体的时候他便被人残忍地告知，即便拥有解药的介入，那颗使他顷刻间就能变成幼童的胶囊也早已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那些毒素长年累月地在体内各处蓄积起来，潜伏，扩散，来势汹汹却又悄无声息，静默着等待未来某日的爆发。
原先像这样绝对而又冷漠的判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毛利兰知晓并且让其担忧的，况且在回归的四个月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或者反复的症状，因此这件事也便被他独自一人默默搁置在了心底。然而在最开始被囚禁的那段时日里，那些人将各种药物混合在一起注入进他的血管，冰凉的液体陆续抵达体内，一时间血管几近爆裂，苦痛铺天盖地，将善意的隐瞒与谎言都毫不留情地彻底击溃。
于是他只能无力地瘫倒在毛利兰的身前攥紧心口，狼狈得再没有力气说出半个解释宽慰的字词。单薄的衬衫被扯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折痕，恋人急切的呼唤逐渐放缓，最后随着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一并与屋外的水汽氤氲在了远处。
最后他在毛利兰不知道第几次落泪的瞬间醒来，没有指责也没有嗔怪，他的姑娘只是在伸手用力擦干泪水之后将他疼到无法动弹的身躯抱在怀里，然后坚定地作出一定会带着他一起活着出去的承诺。
可现在他的身旁空空如也，除了自己的呼吸便再也寻不到其它。疼痛还在持续，意识混沌之间他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半月前的某天，毛利兰套上自己悄悄塞进她手心的戒指时闪着泪光绽开的微笑，而这张笑脸在时间的缓慢流逝中变幻为了许多年前她举起樱花名牌冲他微笑，以及说着等待的时间越久重逢的时候就会越幸福时的模样，最后又同江户川柯南在烛光下认真承诺的拼死也会回来的话语交汇重叠在了一起。
或许稍后还会有人推门而入对他实施疯狂的报复与残忍的人体实验，工藤新一在苦笑后挪动身子倚着墙角重新坐直，随即将明亮的视线投入至远处阴沉的黑暗。
至少毛利兰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这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

第四章倒置防吞

5.
89757喘息着蜷缩在街巷阴暗的角落，直到近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缓慢起身站立于微弱的灯光之下。
方才她刚遭遇了一场AI猎人精心策划的突袭。骤变来得太快，以至于当危机真正降临的时候她仍未快速地反应过来。巨大的铁网自上空落下，一瞬间将大半聚集的机器人全都拉扯至了空荡的机舱。她随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姑娘从磁力器的吸引中拉回，奔逃之间弹药毫无预兆地袭来，击穿了她的左侧小臂，关节内部的零件松动晃荡，很快便显露出了一些断裂脱离肢体的趋势。
这场围捕中本就藏有组织安插的眼线，因此在得知她现下的踪迹之后自然下了死手。她们在暂且摆脱追捕之后一同跌撞进可以藏身的街巷角落，身影彻底消失在AI猎人视野中的瞬间，一发子弹精准地穿过女孩的胸膛，她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再没有了起身的能力。
“为什么。”
那时女孩瘫倒在地微睁着双眼，胸前的衣衫碎裂露出急促闪烁的主机与线路，视线已经逐渐变得涣散模糊起来。远方的脚步声愈逼愈近，89757顾不上自己即将破损的臂膀沉默地跪在她的身旁，伸出尚且完好的有右手尝试将断裂损坏的部分连接，好为其恢复短暂的功能运作。
“会没事的。”
女孩体内装置的指示灯接连熄灭，她本就是个长期遭受前任主人虐待发泄的情人AI，被殴打被强行灌注各种液体与食物，导致种种污垢粘连在一起，连同刚才的子弹一并干扰了大半个身体的机能。
往前跑的人需要摆脱遗憾愧疚的药，诚然一个人先行离开是最为理智的选择，可女孩的呢喃随着晚风传至89757的耳畔，彻底斩断了她想要转身就走的念头。她再一次查看了对方体内暴露问题的机制，正想要开口轻声安慰，却突然被女孩一把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为什么你要这样拼命了地救我。”
89757的大脑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空白，人类给予了她超卓的知识以及超高的智商，可即便如此，面临这样从未触及过的问题她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想她或许在短时间里无法给出一个完美正确的答复。可片刻之后，救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的话语还是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唇畔溢出，89757在怔愣后随即抬头与女孩的视线相撞，果不其然瞧见了对方极其惊诧的目光。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她从未忘却过那个少年在若干年前的纽约雨夜里同毛利兰一起紧紧拉住凶徒时眼神里闪烁的光。
也是在这时她才知晓，即便拥有独立的性格与思想，自己也永远无法将毛利兰与工藤新一二人的生命从自己的人生中剔除。
于是她只能在这些永不褪色的故事里缴械投降，不论是毛利兰还是她自己，都永远不可能将工藤新一忘怀。
女孩最终还是于主机彻底损坏之后彻底闭上了眼睛，这具本就没有温度的躯体在89757的眼里逐渐同毛利兰弥留之际的身形重叠，映照出她所窥见的另一段真相。
彼时毛利兰在逃出组织工厂寻求救援之后被医院宣布抢救无效死亡，而这场令人极为惋惜的事实正是政府议员所精心安排的意外，他们在承诺会去寻找工藤新一的同时买通了医护，致命的药物被人调配混合进普通的药水中流入静脉，于是当89757见到毛利兰时，面前的这个女孩也已经即将前往天堂了。
有人推着各式仪器走至她们身前，电极同导管将二人连接的同时，89757真切地瞧见了毛利兰勾起的嘴角。这张苍白的面容同记忆中工藤新一的相合，她微张着嘴，一闭一合说出同这个世界的最后告别。
89757在思绪抽离后走出街灯光影投射的范围，可不知怎的，那张苍白的脸仍旧浮现在她的眼前，于是她停下脚步再一次置身回忆，将毛利兰所说出的破碎的音节拼连成线，随即那句话语随着温婉坚毅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缓慢散开。
“找到他。”

第五章倒置防吞

6.
89757最后一次来到街角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的某一个深夜。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的逃亡从未停止。原先工藤新一于组织的人体实验中病危几近丧命，而在他体内的一众数据尚未研究完成之时组织只能临时决定让毛利兰再次参与这次的企划，以尽可能地维持这位名侦探岌岌可危的生命。于是89757就这样被动地成为了成功的复刻品，那里非法的实验机密亦被她知晓了大半，以至于时至今日仍旧有人记得她的存在与威胁，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想要将她抓捕而后进行销毁，这意味着余后的日子里她都将在躲藏与恐慌中度过。
她伸手轻推开复古式的厚重木门，风铃摇曳发出清脆声响，大提琴的声音还在继续，杯盏在光影中摇晃，酒厅内的人们看着电影沉默不语，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可是到底还是有了些许的不同。
89757从回廊尽头的暗道走进酒窖，却没瞧见那位许久不见的女子。这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随即走遍了以往对方常去驻足的角落与房间，看到的却只有在浅淡光线中漂浮着的微小颗粒。
同样身为人工智能的酒保将一杯调好的Pina Colada推至她的眼前，而当被问及Alex的近况时也只是无奈地接连叹息。
后来89757才从对方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有关事实的一切全貌。那个曾经以极其淡漠的神情说着早就不对往后的生活抱有任何期望了的女子早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被AI猎人带走，之后再无讯息。曾经在酒厅受她照顾掩藏人工智能身份的众人都在默默祈愿着事情或许会有些什么转圜的余地，可几个月的时间飞快过去，最终传来的消息却仍旧是众人万般不愿相信的结局。Alex的确是离开了人世，她在被捕的当天夜晚便人被架在屠宰场悬空的看台，任由高浓度的腐蚀性液体浇灌了全身，机械骨架散落一地，只剩下零星的仿真人体组织粘附在上被跃动火光照亮一角。从销毁基地侥幸逃出的人工智能将所见所闻尽数陈述，将他们最后一丝残存的希冀击垮。
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惊呼，89757顺着他们的视线朝前看去，瞧见漆黑的深海与来回游窜的鱼群，而端坐在两栖直升机之中的小男孩目光真挚，嘴唇翕动重复着自己终其一生都想要实现的愿望。
她认出这是《人工智能》的片段。
David端坐在狭小的驾驶舱内，摩天轮根基在断裂后于海底倾倒，灯影摇晃之间唯一能够返航的通路已被斩断。周围海水昏暗冰凉，在巨大的动静之下形成一股沉闷的水花。
“Blue Fairy，请你，请你将我变成真正的人类小孩。”
小木偶在蓝仙女的引导下于童话故事中终得圆满，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全世界的幸福与爱，那么于他而言或许也同样适用。
David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逐渐放缓了——即便作为人工智能，胸腔之内所被尽数填满的都只是一项又一项冰冷而又繁复的内件装置。他在注视前方的同时坐直身子，双手平整地摆放在双腿之上，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蓝仙女，一字一顿满怀着虔诚与一线希望，而面前的这座雕像在探照灯的投射之下也在永远温柔地朝他微笑，永远亲切，永远温柔。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祈祷的时间将会延续得很长很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到灯光熄灭海葵接连凋萎死去，长到海水冻结两栖直升机和蓝仙女彻底被冰封彻底被掩埋，长到一直延续至人类灭绝的世界的尽头，一晃就是两千年。
“可怜的David，他尚且在受尽了冷落与偏见之后于漆黑的海底等待呼唤了整整两千年，最终能够换来的也只不过是仅仅一天不切实际的虚幻假象。”
电影在David终于得到了母亲Monica一日的爱并与她一同进入梦乡之后落下了帷幕。那时Alex摇晃着高脚酒杯，晦暗的灯光微弱至极，光圈一层又一层地尽数倾洒在她的脸上，映射出死寂一般的阴翳。这个话题对于所有AI来说其实都已经成为了心照不宣的心事。像他们这样的人工智能，无人在意，无人去爱，总是有太多事需要顾忌，活得太小心翼翼。无数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如同梦魇一般将他们包裹缠绕。实际上继续生存下去的困境与阻力甚多，根本没有任何物事能救助他们，也根本没有任何物事能救助她自己。

而89757虽然对面前这个女人所倾吐而出的某些见解不置可否，起初她也曾有过难以忽视的迷茫与困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可基于工藤新一同毛利兰之间那些仅被窥见一角的故事，她心中却又仍旧存有对未来，对情爱的渴望与憧憬。纵使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负重前行，也想要再越过曾经跌落过的沟壑，去蹚一条人世间的河。
这种执念于她而言或许的确是有些苍白疯狂了些，毕竟从被研发出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就注定永远只有低谷，没有高原与平地。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会奋不顾身地朝着远方人生的路牌踽踽前行，好让在这个残忍世界中陷入绝望而日渐颓丧的人工智能知道，就算命运搁浅也有救赎的良药可寻，就算最后的结局注定只有一日的时限也能够拼力活成永恒。
这是工藤新一与毛利兰教会她的道理。有些事情什么都不必去想，什么都不必去说，仅凭一颗默契至极、无问西东的真心便可以在黑暗中一路披荆斩棘。
外界对他们的报复从未停止，组织同政府勾结企图用世间所有的阴暗制造崩溃以及悲伤来伤害他们，攻击他们，可他们从不畏惧最暗一天，给予彼此力量，指引彼此方向，哪怕未来如洪流要将他们吞没也不曾退后，永不妥协。
“我早就不对往后的生活抱有任何期望了。”
89757的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最初相见时Alex所说过的话语。她的苦痛源自于人类的轻视舍弃以及毫不留情的残忍背叛，她渴望过，求索过，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一场仅用只言片语就能概括的屠杀，因此光明和真情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最虚无缥缈的存在。
可89757的心中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她抬手将剩下的半杯Pina Colada一饮而尽，随后转身推开木门走入了无人漆黑的街巷。
无非是信者得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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