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十三年，我第一次见傅暨，孔雀补耀武扬威的闯入幼童的眼帘，如佛母怒目垂视，贯穿长虹。博山炉里冷香焚尽，一行字也东倒西歪，故人探掌握住案前幼童的手腕，低声落下一句不成体统。我懵懂无知，任由故人握着手腕写下清平二字，至勉强临出一二的相似时，傅暨已在烟色里跪了近半盏茶的光景。】
【大抵算仇。】
【正观二十一年冬，我于厅中临《绛霄紫庭贴》，傅暨在此跪候，故人不想见也不愿见，指我递他一盏茶。】
【兴许算恩。】
【成光x年，再见傅暨。彼时相见跪故人，今岁见时，跪的是身后年轻气盛的四贝勒。恩仇要算，我与傅暨之间，从未逃过一个跪字。我看着他，并不叫起，正观二十一年我替故人附问，成光x年我替四贝勒附问，同一句话，分毫不改】从仕为官，谋的就是盛世清平。傅清平，今日，你为谁而来？

【距上一次见小嘉瞻一晃竟也有六年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不想他已长这么大了，譬如芝兰玉树、风华正茂，而接连的贬谪困苦使我早生华发，两鬓斑白，浑然不似这般年岁的同龄人。】
【时过境迁，昔日故人门下旧人多数连遭贬谪，甚或抄家灭门者亦有，我尚且算是保全一条残命苟延喘息，而小嘉瞻却未受半点牵连，焉能教人不羡。昔年故人无子膝下，唯有二女，明眼人皆瞧得出他看时英与绍阳时打的什么主意，如今斯人已去，前尘往事皆散于灰，谁知他又攀上了哪根高枝？】
时英是长大了，还是贵人多忘事，臣下从仕为官二十四年，初心不改，矢志无渝。
【昔年旧事尚不曾避他，而今是避不开他。】为你而来，嘉瞻大人可会信傅某？【谋盛世清平，我也配说？】

【最后一次见时，他打的什么主意，我未必不清楚。扬佳劝我行善积德少做杀孽，他要做菩萨，却救不了一把开刃讨命的刀。今遭起了杀心，眉目冷然，却做一笑】
傅清平擅谋划，好钻营，实乃人间一等一的朝秦暮楚趋炎附势之人。
【我从不想谈旧事，在成光元年的爆竹声里，昔年旧时光便算了了。矮身与他的眉眼齐平，心中有杀意，目光却是纯善的，一如十年以前】见过四贝勒了吧。头一回出京的觉罗氏，看什么都新鲜。可他在京城过得习惯了，闽地的风这样潮湿，你猜他会不会点一把火，把风都烧干。
傅清平，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什么值得你谋算的。【一字一字的揣摩着他话中的意味，弯腰太累，星移斗转，他从来都要仰视我。直身的间隙里，又问】你要做助他的柴，还是阻碍他的水。

嘉瞻大人这不记得挺清楚。
【闽地虽有四季皆暖，但也有秋冬之季，于十一月的地面上跪了小半盏茶的光景，腿下膝上早已酸痛不已。若我来时还称得上是恭敬，如今已是片点不剩。他时英不肯领我的恭敬，我又何必装什么伪善。】
呵，如今您鱼跃龙门，自然要与臣下划清界限，不是吗？
【宫城是会吃人的，能从这扇吃人的门里走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惯会吃人喝血的怪物，他四贝勒来，为的不也是在闽地血肉里分一杯羹吗？】
嘉瞻大人怎么不值得傅某谋算，新朝探花，天子门生，又从翰林入户部，【我笑，眼底是羡慕，羡慕之下则是无尽的嫉恨】未来可期，怎就不值得傅某谋算？【又道】四贝勒？四贝勒才多大，与你南下，唔不谋算你，又能谋算谁呢？时英，你问我，不妨也问问自己，强与地方为难，挣个头破血流，不是他教你的东西，你是要全忘了吗。

嘉瞻大人这不记得挺清楚。
【闽地虽有四季皆暖，但也有秋冬之季，于十一月的地面上跪了小半盏茶的光景，腿下膝上早已酸痛不已。若我来时还称得上是恭敬，如今已是片点不剩。他时英不肯领我的恭敬，我又何必装什么伪善。】
呵，如今您鱼跃龙门，自然要与臣下划清界限，不是吗？
【宫城是会吃人的，能从这扇吃人的门里走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惯会吃人喝血的怪物，他四贝勒来，为的不也是在闽地血肉里分一杯羹吗？】
嘉瞻大人怎么不值得傅某谋算，新朝探花，天子门生，又从翰林入户部，【我笑，眼底是羡慕，羡慕之下则是无尽的嫉恨】未来可期，怎就不值得傅某谋算？【又道】四贝勒？四贝勒才多大，与你南下，唔不谋算你，又能谋算谁呢？时英，你问我，不妨也问问自己，强与地方为难，挣个头破血流，他教你的东西，你是全忘了吗？

天地换了新主人，难不成就不姓爱新觉罗了？
【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坦然的表现着我的诚意】四贝勒要的不过是要你们听话，又不是要你们的性命，何必这么抵触呢？【话说的坦然】他们觉罗氏一向如此，自家人怎么闹那是他们自家人的事，外人迫他们低下头，那小的回去了，老的必然会给他找场子。福建天高皇帝远，逼得回去一位四贝勒是你们的本事，可改日再来的不一定有这位这么好糊弄。
【像是被什么触动，面色有异，但也仅仅只是沉默了一瞬】故人于我恩重，但我也不止这一位授业的恩师。【叹了口气】你最好去谋算四贝勒。我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放过你，四贝勒凭什么？

这天下换了新主，仍是他爱新觉罗的天下，何况那位老主儿【嗤一笑】放了几分权。
【小嘉瞻同我算不得有仇，但交情也仅仅是几面之缘，我信不上他有什么好心好意。老狐狸教出来的崽，能有几分好心，至今不令我起身，不就是为了杀一杀地方上的威，好立一立他的能。】
时英知我，我何必与四贝勒为难，业不过是闽地偏远，我总得奉着上面的意思。【目光邃而深，难堪的回忆怎能轻易忘却】自殿下去后，傅某已是举步维艰，我不筹谋你，又能筹谋谁呢。何况四贝勒还小，总比你好糊弄，不是吗？

【在短暂的表露后，视线再次有了短暂的相触。为了哄着这位千里迢迢来闽地的小主子高兴，下榻之处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巧。目光中有所思虑，伸过手去拿一盏昂贵的热茶】
傅清平，慎言。
【倘若方才仅仅只是挑明旧事的恼愤，言语交锋后，三分恼恨也成了十分怒其不争，握着热茶的手指使了力气，指尖露出浅显的青白。一向游刃有余的心思于此时有了细微的动摇，在我的记忆中，傅暨本不当如此，却浑然忘了他一个旧臣在闽地所受的磋磨，数年的时光，足以使得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你想如何？【缓缓的松快了手指，恍似头一遭见他，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探究与玩味】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等着四贝勒请了圣意，才肯配合？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由不得你逞口舌之快。

【常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脚下是直通阳关的康庄大道，是平步青云的纵天梯，又如何能观我这独木桥，棋差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怕极了。】
这不见棺材不落泪可不是我傅某所为，诚如您所言，傅清平擅谋划，好钻营，实乃人间一等一的朝秦暮楚趋炎附势之人，【笑，他嘉瞻时英跳了风雨飘摇的旧船，捷足登上新朝天子的新枝，我又怎会轻易放弃这段旧关系。】
臣居闵地数年，又曾为罪人属官，处处受制于人，惟今还请嘉瞻大人指条明路。

【茶盏擦着脸颊飞过，‘砰’一声尽数碎在身后，滚烫茶汤撒了一身，更要命的是一片片碎瓷全碎在我脚后，好在冬衣厚重，碎瓷片割不着肉。闭目受了他这一记，却也明白了他嘉瞻时英是妄想与从前割裂，他自己都尚未从遂安伯王邸的阴影里走出，何谈与过去诀别。】
【不得不说小嘉瞻好大的气性，脾气与从前那位主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有劳嘉瞻大人，傅某告退。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盛，待我起身出门去时，墙角只留有一地茶梗碎瓷，茶汤洇湿的地面上脏污的茶渍。好在不亏，算是明晓了当下局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