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追着北归的燕，又回到秩序井然的四方城，收敛脾气做个和气贝勒。近半月后，不再有福建的消息传来，只能得知傅暨或因我当日面圣的一番话调离福建，不知蓬絮浮萍又迁至何地。我虽决计不会分赏半分仁慈与他，也不得不慨叹造化弄人，同时亦有些理解了南巡途中老师所言，朝堂深池，我还没摸着边儿呢。】
【四年伊始，动荡自一道圆明园的旨意起，军禁变换只在转刻间，这是上位者的博弈，尽管不公正也不聪明，但它仍积蓄着，或等一个骤然崩塌。我等不入流的小吏只管每日点卯答到，直至见了个都察院来的跑腿御史，才记起那点早被抛之脑后的龌龊。】
【我来过一趟扬佳府，非为公事，而是来讨一把刀，说来又是一段话长。总之我月前送来的一封信与同寄的老同兴该是没白花】表哥。
【元月的北京尚未褪去寒气，只在屋前烘着暖龛，两臂伸展使人掸去围貂上的雪粒子】我瞧着三品大员也忒好当，只管收拜贴就是了。

嗯【我背对着门就知是端贝勒来了。朝野上下能在扬佳府横行无忌的外姓人，一只手数得过来，鹤檀是身上流着扬佳的血，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不容易。
【他当坐在府中收拜帖，便是广罗门生的好差事么？】有些人呢，他还爱带着孩子登门，往常也就罢了，大过年的，我光是压岁钱【给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就花出去这个数。

左右扬佳不缺，不然指缝里漏出去这点儿哪够你的花销。
【因月前跑过一趟，这次便颇心安理得两手空空，等一杯顺意的冷茶】
表哥。【我颇知晓要求人的态度，先唤一声】福建来的信收到了？
【当日嘉瞻时英万般阻拦保下傅暨，以他的性子，万般不留心，二人纠葛必定不浅，既有个在都察院当值的人，不用白不用，随即托信往扬佳一头，企其能解一二困惑。但扬佳碧城此人亦怪，非恃才傲物，而是时常所思飞絮，使人摸不准性格路数。】

【我在江宁待了七年，将文士雅痞那一套学得融会贯通，我很会招呼京城这些公卿王爵，只是眼下我对着端贝勒，却什么都不做。】你愣着干什么，该倒水倒水、该沏茶沏茶，你又不是我府上的客人，一切都自便。
【他未出宫那会儿，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我便一直告诉他，他行事有及扬佳一族，切当三思以顾全族后路。所以当我收到福建来信时，我开始想，是不是那些年我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鹤檀，表哥对你无所保留，福建来的信你可以自己看。

【小树枣花春是扬佳府风水位极佳的一处，府里上下也堆金砌玉依着碧城，屋里炭火没有一日不足，桌上茶点没有一刻不满。——也不是甚么大事，我劝说自己，提壶倒了一盏】
有趣。
【那信就摆在茶壶下，火漆尚未揭开。我却又淡了来时的心思，将信压下】表哥辛苦，可要以此做个赌？
【恩科出来的三位天骄俱是高门贵阀，其中眼前这位魁首，更淫侵庙堂数载，缘何看不出我的深意】我道你同他私交亦可，但自然一码归一码，倘若今日你不教我看这信，便原路退回。

【倘若略去世间大半曲折，此行可算顺利，一直盘桓于胸的猜测也随一笺轰然落地。手指掠过“正观十三年，敬王保傅入仕”几子，又回想起傅暨献策时与嘉瞻短暂的几次目光相触——傅暨自然无可贪图的地方，那唯一的说法便是这位风轻云淡的年轻参议，骤见故人，情绪难藏了。故在何处呢？】
表哥也信这些？
【不是善人，为官青云，哪个是善人。我刻意将目光暂缓，手有一搭无一搭敲着桌面】
京城是个连转身都要嫌逼仄的地方，哪里避得开？

因为京中人满为患，朝堂也是，我不懂得识人，只好看相，以求一个趋吉避凶的心安。
【后来发现几乎无人可信。他悉读福建来信后脸色不善，我不肖再看旧交文书，单观其面色也可琢磨大概。】世上无难事。
【只怕他根本无心要避。】你有自己的主意，表哥言尽于此，姑母来信要我交给你的银刀你今日就能取走，但——还是那句话，行事之前务必想想你的母亲，还有扬佳。

【他从中欲寻一个平衡，开头的部分便要先起卦占筊，周折与麻烦押后再议，是他扬佳碧城的量世。比之虚无缥缈的神佛，或是加诸于头上的一个“檀”字，都未曾令人将万事都寄托于他人意志，至于今日一些意出之言，他既说，我便信。】
【于是又等一柄刀来，它于额涅口中落灰的时间不短，但乌鞘在外，藏秀其中，挥砍时带起腥风与血色。】
好刀——扬佳同校尉胡同相隔不远，表哥亦可上门讨一杯茶水。
【我终究不再是四所惶惶无知的幼童，也渐知不轻易许诺的道理，只是翊坤宫与扬佳确是不同的。】

【正因为扬佳府与校尉胡同相隔不远，我才知道，索伦图得封端贝勒那日，校尉胡同那条新砌的卵石路都险些要被踏平。】来你府上讨水喝的人很多，表哥不爱凑热闹。
我不知姑母要我将刀给你的用意为何，但只一句话——天下利器藏于匣中，是礼器，出于匣则为凶器。
【后话不宜多说，他无多留之意，再闲话几句后命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