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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感到胸闷，闭不了眼睛，整夜看着希楞柱留空的顶上那篇熠熠闪烁的星空，直至黎明也没有睡意。过后几天，他也没有心情向妻子求△欢。他很害怕哪一天，风声之中爱妻失误将他喊成亡兄。白天也表现得客气拘谨，尽管席地而坐时与耀总靠得很近，两人的肩不会时不时相碰了。娜塔莎问他怎么回事？伊万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去打猎了。就这样，两人之间冷下来了，耀总是很疑惑，可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有问伊万什么。伊万自己更不可能提起什么。他很害怕听到让他难堪的答△案。
　　一个月后，他却发现自己的美梦成真了。
　　乌力楞里替代长兄成为他们酋长的那位壮年男子，竟失误跌碎了腿骨，再也不能参与捕猎了。于是他提出让伊万接替。众人都点点头，认为这样的决定是英明的。只有耀蹙了眉，成天郁郁寡欢。伊万一心想着哪一日盖过了长兄的威严，比他更要出色，说不定耀会另眼相看。于是他对结果很满意，正计划着如何一展雄风，成为乌力楞引以为豪的酋长。
　　后来娜塔莎告诉伊万，其实耀为他的酋长身份担惊受怕——身份越高贵，责任越大，压力也更大。他很害怕伊万被这样的责任害死。伊万知道以后，心头甜滋滋的，到了夜里又与耀共享欢△愉，就这样有了他们第二个孩子——那还只是长子出生两个月不到的时候呢。
　　众人为选出年轻又强壮的新酋长感到高兴，举办了一场宴席。正当众人围着篝火饮酒、跳舞时，耀不见了，娜塔莎摇晃微醺的兄长，耀不见了！伊万惊得跳起来，马上托亲友到处寻找。最后，伊万在碱场——他们埃/文/基/人和鄂/温/克/人撒盐开垦的一片捕猎贪吃的鹿的地方——找到了耀。耀趴在碱场旁，晕睡过去了。碱场旁边沾染着一小块秽△物。娜塔莎说，嫂△子怎么吐了？族里上了年纪的女眷却大喜，赶紧让老萨满看脉，果然是喜事。
　　乌力楞众人在第二日又开办了小小的宴席——他们为这个新来的孩子感到高兴。唯有伊万不十分高兴。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而且是与喜爱的耀一起诞育这个孩子。他担心孩子出生，耀会厌恶这个与不爱的人生的孩子——不，耀总是这样善良、和蔼可亲——耀当然会喜爱自己生的孩子。但也许以后，他在耀的心里更加式微了。他感到自己仿佛营地附近牧养的驯鹿群里的一只种公。耀日后接受他的求△欢，只会期盼生下与亡兄相似的孩子——这样他就可以与阴阳相隔的亡夫共同养育孩子了！
　　伊万偏执地想着，越加疏远了希楞柱里沉沉睡着的爱人，尽管他腹中有他的孩子。
　　耀醒来得知喜讯，脸红红的，成日乐呵呵地笑着。他开始学女眷们的手艺，白天干活之余缝织着许多小小的衣服。伊万这几日却故意早出晚归，耀没有与他分享小衣服的快乐，只好独处纳闷着。晚上，伊万回来了，进屋便看到耀捏着一件小衣服的袖子睡去了。伊万想，果然，耀会很爱他生养的孩子。但他尽管钻着牛角尖，还是在心底发誓，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耀，爱这些孩子——他知道正如萨满的预△言，不止这一个。但这些孩子并不是爱情的结晶。伊万叹了气，出门到篝火旁边睡了。
　　第二日清早，另一个乌力楞的人赶来邀请伊万他们一起去猎堪达罕。堪达罕比驯鹿要大得多，它的皮毛也暖和，而且肉很补身△体。伊万想到耀需要滋补，答应了。众人便轻轻招呼各自的家人，找到藏在草丛里的桦皮船，出发了。
　　然而今天竟然下了大暴雨。雷鸣轰轰，森林里找不见任何猎物。伊万和其他人走散了，只能和两个族人躲在山洞里等待雨停。伊万因为照顾同去捕猎的一个少年，怕他受凉感冒，便让这孩子一路上穿着自己鹿皮外套。谁知竟遇上这样的雨天！山雨送来轰轰的寒风，吹进了狭隘的山洞，变得更加嚣张，势不可挡，呼呼狂吹，鞭挞着伊万和他的伙伴。伊万和伙伴们挤在一起取暖，又因为震耳欲聋的雷鸣，整夜根本无法入睡。三个人睡眠不足，等雨停了才终于入睡。到了下午，他们才陆续醒来，赶紧趁好天气回到营地去。
　　伊万回到营地附近，却听得篝火前耀哀婉好听的哭声——好像比以前听过的更要撕心裂肺一些：如果说从前伊利亚去世时他哭得像解冻的山涧淙淙夹杂冰块流去，那么此刻他的哭声如涨潮时的大江大河，被暴雨时的大风吹得轰轰拍岸，时时卷起千堆雪来。伊万下意识弯了腰，从树后探头去看。两个伙伴也不明白情况，只好跟着藏起来偷看。伊万看到乌力楞众女眷围着耀，有的环抱着他，有的站在他身边不知所措，有的将营地里随意摆放的利器都收集起来放到某人的希楞柱里，似乎避免谁拾去。娜塔莎也在流眼泪，但她振作着精神扶稳了摇摇欲坠的大哭的嫂△子。伊万实在很迷惑，便换了角度去看——耀怀里有一件烧焦了的鹿皮外套。他明白了！昨天那个少年把他的外套穿走了，或许是怕夜里身上的鹿皮吸引来豺狼和黑熊，只好将它舍弃，冒雨与族人回去了。而这鹿皮外套准被雷打中了，才这样焦黑，而且四分五裂——估计那孩子丢到某棵大树底下。似乎是报信来的族人也在旁边拧巴着脸——这个人还口不择言，这时候仍嚷嚷着要为酋长复仇，一定会找到那头吃掉他尸身的黑熊——什么呀，是推断他被雷劈中以后还要被黑熊吃干抹净，一根骨头都不剩下？伊万差点就笑出声了。但他看到耀还在号啕大哭，居然满心的喜悦。耀会为他的死亡感到伤心欲绝，从他脖子上的勒痕和妹妹拼劲拉着他的表现来看，他刚才肯定寻死了。
　　伊万再耐不住了。他蓦地冲出草丛与林木浓荫，向耀奔去，还大喊他的名字——乌力楞众人看傻了，纷纷跑开，他们以为遭了鬼——幸好身边两个伙伴大摆着手呼喊，大家这才明白是误会。众人都欢呼起来，拥△抱失而复得的族人。只有耀愣愣地看着伊万，不敢相信他的复活——或者说，居然毫发无损？伊万一屁△股坐到爱人身边去，将他拥入怀里。耀在他的亲△吻里醒△悟过来，流着泪又抿了嘴，但是又晕过去了。老萨满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很自豪地说道，果然他的神力还是很强劲的，没有误判伊万的长寿。
　　待耀醒来，已是黄昏。明明没吃一口饭，伊万却一点也不饿。他感到自己那样的饱腹——被幸福填满了。他抱着耀，说了许多△情话，尽管他是那样笨拙，说不出特别好听的话语来。
　　耀，伊万动△情地说，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原来你心里头是有我的。
　　耀为爱人的幸存欣喜之余又感到疑惑，你怎么觉得我心里没有你？
　　伊万将他的刘海拨到一边去，因为，我觉得你还想着他，我是说，你还想着伊廖沙。
　　耀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竟笑了，原来你这些天冷落我是这个原因！你怎么会吃这样的醋。
　　伊万惊讶，难道你不想念他吗？
　　想念呀。耀起身将自己倚在爱人胸前，用食指描摹爱人的唇形，可是，伊廖沙已经是过去了。他已经离开很久了。现在，我想念着你。
　　那，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伊万终于提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问题，没有看着我，却想着伊廖沙？
　　耀生气了，嘟了嘴——近来他胖了一些，鼓△起腮来脸颊的轮廓会显得特别柔润。如果我心里头只有伊廖沙，就会拒绝你，耀说，我要想拒绝你，早就会拒绝了，我会在你求婚的时候，就说我接受不了你的。如果我不爱你，可是又接受了你的爱护，这样是在欺瞒你，也是欺瞒我自己。这不是我会做的事情。
　　真的？伊万难以置信，勾起嘴角却在眼里氤氲一层水汽。
　　傻△子，耀假装使劲，到他胸口也只是轻轻一拍，你怎么把我想得这样愚痴！
　　伊万很高兴，即刻捏着爱人的后颈，深深吮△吻着他，床褥间泛起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耀身上动△情时散发的体△香。久别一个月的香气。伊万忍不住想要摩挲爱人的躯体，但是又想起他腹中的孩子，只好点到即止。耀看他恋恋不舍却不敢动作，很遗憾地回到原来的位置，琥珀色的眼睛嗔怪地看着伊万。伊万笑了。
　　不过，我们来日方长嘛。伊万说。
　　耀点点头，渐渐又睡去了。没办法，这时候会很嗜睡的。伊万无奈地看着爱人的睡颜，又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他将自己宽大的手掌覆在耀的肚皮上，似乎能够从掌心的温热里感受到那个未成形的生命正茁△壮成长。
　　伊万仰望着希楞柱顶渐渐昏黑、闪烁起一点点星光，听着爱人如山间温柔的夜风一样微细的鼾声，伊万心满意足地搂着爱人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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