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序里随寒飙游窜的遗音犹在，从坤极而来的和蔼宣召已覆其上，多少令人恍惚。】
【那是我拜别姑姑后，自迎瑞门归尚宫局的路上闻见的。隔着青瓦朱红，隐约像是阳春渌水，又像是荡漾着靡颜腻理的佳人回首嗅青梅的娇羞。我辨不清此音来处，只知同眼下清寡的贞松很不相配。一阵寒凉，冷的人缩回了细嫩的脖颈，思绪跌回了僵硬的石子路，又记起姑姑的殷切嘱咐。】
【姑姑说时，我实则是很愿意的。却在下一刻念起些凛然的目光，微颤的眸子里的乖顺也藏下几分不情愿——这是仅有的犹豫，却并不该是我拒绝的理由。只是没想到，岁聿其莫明明只剩一点儿光景，髻鬟未添春喜，我已在愈发肃冽的风中谨慎地踱向坤宁。高檐下的避风处站了半刻，朱华吱呀轻响，来引我入殿的姐姐慈眉善目，衣裳亦较我要单薄许多。】
【原来熏风久积殿内，如春拂面。眸余下，灯枝丽耀，犹如闪着一抹温和的莹光。嘘噏入肺，心神渐宁。手中漆盘里静置的数张封册，平平稳稳呈于上】
尚宫局典言岳佳氏问主子娘娘安。元旦后几日需宣付传外之召已悉数理清，还请主子娘娘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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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风耐着性子缓磨明镜，它好似很懂得为何等待，能够忍受紫禁城里的无数个甲子，忍受屏前仕女们不断变换的面庞、姓氏，耐心地磨出一滩流水载落花。】
【谁是流水，谁是落花？我坐在镜前，问文拥。她只是恼，我又在问她答不上来的问题。促促的俏音好像在暗示一场萍雨。】
【岳佳氏登殿时，我还牵念着这场雨，是故端坐上首时，先询】“起吧，外头可曾落了雨？”
【选侍尚宫局时，自己留意过名册，这位小岳佳氏，也曾入耳留名。她与孝懿皇后、先懿妃同是贵阀之后，是以礼妃在自己面前提及岳佳典言时，自己也乐意见一见这个系出岳宗的媛女。宫鬟递来谕册，落目片刻，澹声道】
“昔年在潜邸时，本宫见过淑柔殿下的一双并蒂女，彼时典言尚幼，而今入宫两载，竟也出落得如此亭亭了。可曾去见过你的姑母们？”

【严妆事毕，这一路上心头像坠着累累的兰果，层浪的云暮便落的轻巧，忽忽来去。我不曾抬首，依旧半垂着眼，很是恭敬，心绪却不由得牵扯方才路上依稀淡泞的太清，细想也不曾听见檐溜下嗢嗢，那便是——】
奴婢来时还不曾，约摸要到午后了。
【臂上一松，又规矩落在身前。族中谢兰燕桂太众，鸿渐内臣公贵阀更不值一提。可我小心聆着座上人柔和语调，绵绵遐绪不禁向着公主府去，霜露之思使周身慢慢松乏下来。丹宸里看惯槛花笼鹤，业已沉守其中，实则很想暌违日久，深宠娇女的额娘与阿玛了。彼时稍涉纵恣，所得不过几句慈嗔。而今回想，竟同姑姑谆谆之语同盈于耳廓。】
几位姑姑们都已见过，礼小主亦常唤奴婢去解闷儿。
【意起钟粹，巍峨高垣里最自然之意，主敬存诚，欲向坤宁呈翊赞忠亲念，于我、于姑姑们皆为善。是以定下心来，扬眸也蕴了温婉的笑意】
奴婢还记得，当初娘娘赏过甜果，比别处的都要好。

【霁眉似山青，腻脂里略略透出因心悦而泛起的榴红。宫鬟皆说主子娘娘治下颇严，是个冷心肠，薄情胎。殊不知要令中宫展颜，其实也是一桩很简单的事，可问燕雏金鳞，可问旧人故堤。】
“改元时，禁内忙碌，兼大娘娘慈体欠安，不少内监女官们趁此懈怠，而尚宫局所拟诏谕从未出过差错，是以礼妃提及你时，本宫才能立时想起你。”
【鹤族与岳佳世谊深厚，结姻在前，故也将眼前的芝焕当作半个内侄，同前日来的穆禾一般相待。稚青的孩子，与肃穆端明的风氛最不映衬，屏去余下静容无声的宫鬟，唯余心箴文拥悄悄立在柔和的穹光里。礼妃提及她的侄女时，言语间未曾掩饰赞誉，更有意询洽自己的忖度。彼时我不过应下召见，更多的是想看一看，畴昔的淑柔女儿长成甚么模样了。】
“坤宁宫今日也有梅子脯，往昔典言尝的尽是甘甜，还能入口试酸么？”
【隽眸看向下首那双被太白醉过的眼。】“典言又可曾得知，礼妃给本宫的荐言？”

【又稍稍垂眸】承敕宣付、别钞授外乃奴婢本责，娘娘一声赞许，奴婢倒要羞红脸了。
【我本该在欢庆新年、游响停云的时候同尚宫局的诸位一齐向坤宁拜颂寿元无量的吉祥话儿，再将心内的至恳之诚一同赋予。这是岁末冬绥时最安逸的结局，却并非华门里的理所应当。我想，得入紫闼便是我将族内所教养的林下风致谨奉多年的嘉奖，也知此去非仅学礼颂德、襄助内廷。只是不曾想，这一日在若饕餮的寒飙里来了，也在曛酣的馀辉里慢慢落下——我已定心宁神，要向坤极俯首。】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娘娘所赐为着亲眷戚畹的情谊，如今再得娘娘的赏赐...多半是看着奴婢自个儿，当是酸中有甜，甘之如饴。
【即被非常之命，也需云淡风轻，贝阙珠宫里当记事君无隐，忠君之事。这是宫中恍然的年华所教，亦是我惯行敛性的守则。收颜肃容】
礼小主儿所言，亦是奴婢所愿。只忧...奴婢不够好。

“你和你的阿姊们不甚相似，头一桩就是这腼腆的性子，礼妃说起的时候，本宫还不十分相信。”
【春纤拈了一粒杏脯入口，那时嘱咐小椿，不必将果脯做得过于甜腻，若是尝不到酸，久而久之，甘甜也不再能辨别出来。琅声笑了起来，端起小案上盛着鹅梨香的珐琅菊瓣盒，在那尊青花松竹梅纹香炉旁兰腰微躬，香匙轻颤，漾出一圈儿细粉来，将柔袅的烟雾扑出暖香。】
“本宫可不是要你做什么冯嬺班昭，昔日孝懿武皇后做这内闱兰侍的时候，想来也不会说出你那番话。与前贤们比，最后只能是比史册里的两言三句，与你自己相比，才是在力求人之完满，而不是倾覆那些自诩彪炳的经集。芝焕，记住了。”
【我很少与人讲这些道理，它们源自过去数载的砺磨，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兰阙里多少位含章蕴美、式昭玉度的女君，我无意一一与之比较。又道】
“还有另一个缘由，坤宁宫里脾气欠佳的可恶们太多了，本宫得找一个乖巧些的。”【落了话音，瞪了一眼心虚垂首的文拥与心箴。】

【清馥浮动，谆谆教诲奉在耳廓，亦叫我暗自忖量…星霜屡移，在丹宸的几载晷景内，我是否同畴昔不太一样了呢…早知自己并无登坛拜将的宏大之志，也难于营营逐逐、八面玲珑，或叫梯愚入圣，却绝不与容头过身的懒散相拥。只是每逢这样重要的时刻，我已习惯将小心审慎斟满心扉，却藏下素日挂画焚香时的穆棣。】
【诚然，坤极所言同阿玛哺训如出一辙，我那些及不上姐妹的短处总有旁的长处来润物细无声。然当她提及孝惠贞皇后、孝懿武皇后，我望尘莫及，却叫我念起昔年“要做凤凰”的顽笑，更有关乎元琢哥哥的一桩心事牵绊…当下已来不及去想更多了——我知道，我是愿意的。呼吸沉心，对上咻呴的上殿，粲然】
娘娘箴言，奴婢记在心里了。今日的芝焕，只应想想同昨日的芝焕有什么不同。
【也将殿内惯为她身边人的几位姐姐愉愉看过，松乏下来，不厌去做那个“顶温柔好相与”的主儿】姹紫嫣红，您瞧着才有趣不是。
【表忠为一，既尘埃落定，便不该辜负姑姑心力，埋没自个儿光彩。】奴婢先前说错了话，方才所言的果子不若就叫奴婢腌制些，呈来请您尝尝酸甜，也算将功补过。

“果然是个聪慧的姑娘，日后坤宁颁谕传召之事，便由你来。”
【宝篆沉烟袅，镜奁处绮光流转，芝焕的珠靥雪腮的确讨巧，亦是得自己钟睐的容相。调她来坤宁宫，自然有我与豫妃的考究，但如她这样芳纪的小兰官儿，实在无须即刻将宗阀族楣的沉重身枷加诸。她该与停有、道樱一同饮尝青春的慧露，和冠冕樱筍的春之绿野一般，冠冕天地间最珍贵的忱心。】
【自己喜欢看她们的一点灵犀相通，也喜欢她们的秉性不同。她们在坤宁之外，是兰侍芳婉，女君象征，但在我跟前，反倒无需事事谨拘。挟起她蝶睫下的半弯凌波，复而莞】
“你还会腌脯子么？看来小椿是遇到敌手了，做了来让她尝尝，别怕做不好，届时心箴和文拥无论做得怎么样，都会吃完。记得送几份给你的姑母们，她们可还想着你呢。”

芝焕遵命。
【复又规规矩矩地一拜，和来时很不同。那时心头还念着琼枝碎玉里的清徵，被肃杀铿零的寒飙吹的略微憔悴，如今已将坤宁的空明骀荡用以郁陶，留下一片阐缓。更明白在这金玉殿里，坐上女君之于岳佳氏族的看重，这并非姑姑有心可成，而是经年禀命下，她选择于骏波虎浪伪造的静谧里携来岳佳诸英同行。一时也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终究算不得卷浪中心，只不过是坚牢根荄上的正扶苏的枝叶，是山行海宿时她与姑姑们的一些微力，不至叫她们宿水飱风。琉璃瓦上耀目的吉徵是她们的归宿，却只是为我将来垫下些基石，总有抽身离去的那一日。】
【瞳仁儿剪秋水，唇边荡开欨怿】原是不会的，入得尚宫局，机缘巧合同苏嬷嬷学了些，平日里做着玩儿罢了，还请姐姐们多教教奴婢——

【香纨细密裹住了人之锦心，被胭脂淘过的面容，也呈现出舒畅细腻的神色。后来，我期待的青雨，这九霄天庭的流浪儿，终于被放逐下来。】
“因懂事受了欺负，也是一件冤案，若是遇上了，到本宫前面鸣鼓来。”【檀口开阖，分明还是笑眸，倚在描金软枕前。】
【人从未像燕隼一样，渴望挣脱打湿了自己豪情的雨珠，燕隼也不像人，会用断续的霾风去考究雨珠的前世、今生、源往。雨雾打湿的心畴绿野，因小芝焕清朗的霁笑又重新干爽。这方是我期待的一场雨，它是关于等待的命题，是抛锚的羲轮重扬烈辔的序章。】
“豫妃易封，本宫备了贺仪，由你送去再合适不过，待雨歇再去吧。”
【一番洗春，鸣啼一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