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很久之后会偶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情景。
那时他十岁。
年纪轻轻就成为天然理心流试卫馆塾长，被称为无比的天才剑士。
那人却只平静地从手中的茶杯抬起眼，严厉地扫过一眼。
他自是缺乏戾气的人，也是凉薄的性子，所以就随那人打量着。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说，还只是个孩子呢。
起身走了。
扎起的长发在背后规则地左右摇晃，他一闭上眼，就能清晰地看到。
伸了手，他的背影竟抵不到。
抵不到，到不了。
一眼即天涯。

“鬼之副长……”
他看过他以手抚剑的样子，眉间喷溅上了新鲜的血液，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怖。
反而是安静的，甚至有几分温柔的。
壬生狼。
有谁见过狼的温柔？
以及，狼的孤独？
后来的十多年，他是个大多数时间沉默的男人。
眼睛垂下来的时间里，脸上烟雾缭绕，叫人看不清表情。
如兄长，如恩师。
更多时候，是种自己也无法明说的清淡感情。
“土方先生……”
依旧温婉的笑容，完全不顾及脚边一尺处那几具刚还冒着热气的尸体。
看到泥水溅在那人的裤脚。
“出乎意料的弱呢……”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撑开了伞。
雨还在下。
十九岁拿到天然理心流的免许皆传，于是被称为“天才剑士”。
为什么要拿刀，为什么要杀人，如自身的存在一样，原本就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吧。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想像。
只知道，如果死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菊花盛开的艳景。
菊一文字的光芒。
露のふる先にのほるや稲の花  
　　おもしろき夜着の列や今朝の雪  
土方先生，居然也是个风雅的人呐。
花，雪，露，入了他的眼，一并化了温柔。
聪明的孩子都孤独。
因为太聪明，会一眼看穿世间，感到厌倦。
不做梦，而是试着把生活变成梦境。
这个世界没有供幻想生长的土壤，虽然它也许是美好的，他不知道。
但是他还是想做梦。那个男人也是在做梦。

从刚才闯进这间屋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昏黄的灯光，后面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压抑着的紧张呼吸与心跳。
他并不害怕。
楼上很快有了仓促的叫声。呼唤，恼怒的，听不出大意。只知道很生气。也是慌乱。夹杂着“某某先生”、“怎么回事？”之类的残缺不全的句子。有衣袖摩擦的声音，刀剑出鞘的声音，硬物相撞击的声音。
“新撰组！！！”
猝不及防地，一时满眼开出大片大片的绚烂花朵，红橙黄绿，又像是阳光下的泡泡，五彩的，透明的。
噼啪，噼啪，噼啪。
呼呼吸，呼呼吸。
似乎是从自己胸腔传来的声音。
樱花，血腥味，刀碰撞的清脆，烟味，茶香袅袅，夏天早晨青草腐烂的气味，烟味，尸首腐烂的气味，大雨将至的潮湿空气，烟味，蟋蟀的叫声，雨滴敲在屋檐的脆响，木质大门半腐坏轴承的吱呀声，加农炮发射后弥散的火药，烟味，那本叫《丰玉发句集》的书翻动时沙沙的响声，冬天室内炉火的噼啪声，雪末落进嘴里的凉，烟味。
原来不只是记忆，连触觉都被侵蚀了。
烟味，是有毒的么？
口喉间一股腥甜，左边胸腔里听到破碎的声音，只觉得身体嗖嗖地刮着穿堂风。
噼啪，噼啪。
耳朵里似乎是听见了谁的咳嗽声，右手忍不住按下疼痛的来源。
“不要吵……”
左手则不知何时覆上自己的口鼻，不觉间沾染上温暖的液体，那红的一滴滴还在往下。
“太过强大的力量，会把人的心吃掉的。”一身黑衣的男人在擦拭爱刀时曾如是说道。
土方先生。
这里，是修罗场么？
噼啪，噼啪。
“宗次郎……”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这样喊。

“土方先生？”
“我走了。”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暗灰色的天花板，清醒了用力扭过头，模糊看到个黑色的影子，拉开榻榻米的门，转眼就没了。
啪嗒一声，门扣上。
“总司你终于醒了。”是山崎带点兴高采烈的声音。
“恩，你还是很有精神呢……”
有的没的聊了几句，现在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过了有一会，山崎才认真地说起他的病情。
那孩子沉默了半晌。
“是么？看来，我把自己弄坏了呐。”
眼里居然是波澜不惊。
山崎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惊惶的神情，或者说，甚至有些悲哀和怜悯。
唔，他说，那个，副长这两天一直都守在番长跟前呢，都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
现在却又急着出去巡逻了。
“哦。”眯着眼笑起来，犹如月华漫天，满眼亮。
“都不看病人一眼，真是狠心的人啊。土方先生~”
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

山南先生的头立在方桌上，眼镜已经除下，面容竟是活着时般安详。
自在近江草津将其逮捕后，山南一直很沉静，在最后的时间也是一丝不乱地完成了所有的事。
腹部的十字切得很正，身体没有往前倒下，也看得出脸上强烈抑制住的痛楚。
自戕的仪式，那是武士到死仍保有的尊严。
虽然他一直都像对待兄长一样地仰慕山南，但是在他的家书中关于山南的死却仅轻轻带过。
似乎没有人知道原因。
他想起，局中法度正是由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一手起草的。
他比自己更早认识局长，那时还是天然理心流第四代传人岛崎胜太，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锁已经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死去的敌人不计其数，身边的同伴也渐次离开。
他也因此明了这必然的结局，于是静静等待，等得坚苦卓绝，又似无动于衷。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十多年，隔着生死，他们在两边站成了岸。

结尾吞了 = _ =

元治元年六月五日池田屋事件时，那人率队前往长州土佐藩士进出频繁的四国屋进行搜索，却不见可疑人物，旋即前往池田屋支援自己。
新撰组在池田屋事件之后得到破格的恩赏。
自己的身体却在那时即埋下了崩溃的种子。
鸟羽伏见之战，他因无法参战而被护送至大坂。
败战之后，他和队士沿海路回到江户，不得以脱队，被藏匿在浅草的客舍。
他不知道自己临死时前拖着一口气牵挂的长辈已经先他一步离世，被新政府枭首示众，时年三十五岁。
之前土方躬身前往江戸与胜海舟谈判要求赦免近藤，但未能成功，
他不知道那个冷酷强悍的男人一直战斗到自己死去的第二年，却没能活到自己的周年祭日，还差不过二十天。
他在增援新撰组队士岛田魁被新政府军包围的弁天台场一战中腹部中弹，落马不治，遗体下落不明。之前和他一起创立虾夷共和国的榎本武扬开城投降，并随后在新政府中位及高官，得了善终。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的那个六月，天空明亮，岁月悠长，在一些人的心里却迟迟没有花朵绽放。
他不知道历史的转轮还将如何转动。
他只知道，如果有下辈子下下辈子，还会有机会的话，要继续留在那个人身边，那个人背后。
做他的后辈，他的部下，他的走卒。
以上

很好的文

不错啊~结尾就是这吗?

泪。好文。

楼楼扑，好文！

楼大~很喜欢这文的说~
能让我转去论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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