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四年时碧城山的火光烈焰吞没金玉宫阙，一炬皆付焦土，再登山道时，年年新绿葳蕤，竟又是一番生机，只是要适当略过山脚劳作的白丁苦力与重修时堆累的料材。
排云殿与碧城深处，亦可俯瞰全景，若按先前图卷，此地便会改建为祭祀殿宇，故当庄穆而无需尽奢。图卷尽展，暂搁于石料队垒的平台，那如若玉砌的立方，触之竟也温吞，指点于卷中，向旁侧人道：
“谢侍郎您瞧，此处原为宫殿居所，如今为省耗费，便改为祭祀之用。”

在先前户部移交修葺九成宫账册时就察觉这用度虽奢，但实际工程用料造价远低于上报水准，还曾一时庆幸着户部同工部有所成就，将耗资价款刻意压低节省靡耗，如今亲登碧城山上核对账实，却又是另番场面。见他对面前这石料平台已有留意，自不会在此时提了讪人颜面。
“谢侍郎，如今便已是这般景象了，你瞧那个……”
白丁劳力自阶下以之字形上抬着一段横梁立柱，待他们踏上最后一阶时自然而然地上前搭一把手，托举木料另端为其助力，而后又以一掌之拃在横梁用材截面上一比一较，这用材也是远低于祭殿规格。

毕竟往后修葺九成宫事是内库与工部对接，亲自同他验过料材也算有了底气。只是此时瞧着人面色已渐显愠，便不好生生揭了工部以次充好的短儿，思忖着许是这谋事之人欺上瞒下，他未必知情。
“唔……其实宗某也并不太懂用材方面的良莠之辩，兴许此之一行会让谢侍郎心中有数。旧史之中记过一桩险案，同样是说修葺殿宇，由中间人从中作梗，将朝廷拨款拿去民间借贷谋取利息，而御供建材高价抛售民间获取牟利后又贱价购入次等用材以供所需，如此经手竟谋取不止三倍之利，且须侍郎引以为戒。”
实际此中困局并不在于账目明面上，褚尚书把持户部多年，自然找到了避祸法门，遂是额首作肯，而后道：
“账账相对是其一，或许更要紧的是核察账面与实际购材是否对应，所幸如今发现尚早，且留补救之机。”
略顿，又提：
“您也可放心，今次我们仅当游兴碧城山——旁的我都没瞧见。”

欲查户部之弊，便该早日将户部与工部间的联系截断，无论谢侍郎是否早已知悉九成宫建修筑事，如今堂而皇之请他至此，亲眼瞧见了种种不利，那些良莠不齐的用材就如一把把攻讦工部贪墨渎职的利刃。倘若东窗事发，便不会有今次的安然叙谈。
“侍郎客气，同谋九成宫事，不想遇着如此境况，合该要早日揪出来‘害群之马’，以便清肃工部门庭。”
账目核对那些已然交办下去，不日便可同主事人员的罪证一道儿送交他手，至于如何处置，皆看工部关起门的动静，同为揖礼回应：
“户部那边尽可放心，只是以琼林库之名也拖不了多少时日，还请侍郎以雷霆手段从速处置。”

“这是自然，谢某必定尽快抓出此等害群之马，以免贻害无穷。”
至于工部之中种种曲折，自不必多提，若无他们接二连三的称病，对接一事也落不到我头上，倒是方便入手了。
我又提一句。
“早前却听主事的说户部对九成宫盯得很紧，未承想是盯成这个样子。”
得他此话，自然应下来。
“归京后自当第一时间着手清查下去，必不延怠，但工部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请宗内侍把握时机。”

在同谢侍郎抵达碧城山之前，已然派遣人手探问清楚了这偌大工事之中的猫腻，如今只是将事实摆明在工部眼前，不论是他知悉与否，皆可做两论。不过私心以为，欲整户部之弊，先当联结工部才是。遂是顺人话头，依附而言：
“户部盯紧九成宫营造修葺事，左右是不想有第三人知悉这个中算计，未曾想却是在耗资一环换私库接替，所谓世事难料，咱们探访碧城山此行不虚，这桩桩件件是经由谢侍郎亲眼所见，也难叫他们抵赖了。”
目尽有馀意，俯观山下层轩，此事既议定，不怕再横生枝节，稍作笑言：
“如今正占利好，我们明处动作愈多，便会叫暗里的人愈畏惧。谢侍郎，山下宴坞酒水不俗，咱们可稍作休憩了。”

“此事还得多仰仗宗内侍告知，更与我来走这一趟。”
谈事将到一段落，碧城山的山风也松动些，再多盘算还待回京清算后，至于户部是确有其事抑或是主事推诿其责，到如今已然没那么重要了。
“户部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更何况……即便这帮人当真瞒得到营造事毕，用材也是藏不住的，如今觉察了，还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我们此番前来，也是敲山震虎。”
闻言亦作请势，道。
“那就有劳宗内侍引路了。”
说罢，同他一道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