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来都是春天，也从来都是那样惹人怜爱。
总算带上温度的阳光洒满大地，草芽从所有能探头的地方探出头，连成苍翠的一片，桦树和杨树熬过漫长的寒冬，枝条上吐出一簇簇新叶，隔壁花园中的两棵椴树更是吐出花蕾。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绝大多数人也都兴高采烈——就连那些在工厂中挣扎的工人也一样，他们熬过燃料匮乏的冬季，现在总算可以从可怜巴巴的钱包中匀出些钱来填饱肚子了。
德米特里正穿着一件松软的睡衣躺在靠椅里，春日的暖阳盈满宽敞的卧室，他吸着纸烟，眺望着窗外的青葱翠色，温和的蓝眼睛透着青年人特有的生气。他丢掉吸剩下的烟蒂，耷拉下毛绒绒的结实双腿找到自己的棉拖鞋，从躺椅上站起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绸料长袍披在身上。
他在卧室里踱了两圈，这才迈开轻快的步子，走到卧室隔壁的盥洗室去。花露水、发蜡、香水等散发出的人工香气在空气中彼此交缠，他耸动鼻翼，让有些敏感的嗅觉适应房间里的气味，然后他在这儿用牙粉洗常年吸烟有些泛黑的牙齿，用喷香的漱口水漱口，擦洗浑身上下，再用各式各样的松软毛巾把自己擦干。
他用香皂洗干净手指粗短的双手，仔细就着脸盆洗净他的脸和粗脖子，然后他拉了下台子边的小铃，让它清脆地鸣叫了一声。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淋浴准备好了吗？”他高声向门外问。
“当然！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德米特里·别里亚克先生。”
那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答，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说完后还咳嗽了几声。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你要不要去休息下？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太好。”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是德米特里雇佣的卡特斯管家，德米特里在瓦西里最潦倒的时候把这份薪资丰腴的工作提供给他，让瓦西里得以养活染上矿石病的孩子。但老瓦西里年纪大了，这让德米特里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我没有事，德米特里·别里亚克先生，我先去帮您温上毛巾。”
瓦西里又激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德米特里嗅到一丝异样，但并未在意，他走进卧室左数第二个房间，瓦西里已经在那里帮他准备好淋浴了。他在那儿用凉水冲洗肌肉发达的白净身体，再用温水浸润头发，把耳朵和头顶的灰色头发洗干净。等他在腰间围上一条浴巾，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走出淋浴间，瓦西里就已经捧着一叠毛巾等在那里了。
他拿起一条微微冒着热气的松软毛巾擦干身体，手臂上传来些许硬物的触感，他皱起眉头，抓起毛巾抖了抖，没有东西掉出来，但他还是重新换了条毛巾。瓦西里有些仓促地接过那条毛巾，放下熨平的衣物，对他弯腰低头行了个礼，然后便窜进门后消失不见。
自始自终，瓦西里都没有对上他的眼睛。德米特里有些诧异地挑挑眉，但很快就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他披上温得恰到好处的衬衣衬裤，从上到下一一扣紧纽扣，然后踏上被擦得像镜子般发亮的皮鞋，在梳妆台前坐下，用一把梳子打理起铁灰色的鬓发和耳朵上已有些稀疏的绒毛。
已婚的男人往往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注重外在，不过好在他有位品位高雅的好妻子。她为他置办了不少化妆用具，虽然算不上最高级的货色，但看上去依旧雅致、朴素、耐用而贵重。
德米特里在七八条领带和胸针中拣了两样，他早已过了会对此感到新奇和有趣的年纪，更何况它们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雅致而干净。放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早已被刷干净，他顺手把它们捞起来，穿在身上。
经过这么一番复杂的工序，他总算看起来干净利索，身上喷香地走进了长方形的餐厅。实木地板昨天就已被仆人擦亮，橡木的大餐具橱还有一张方桌摆在上面。餐桌上铺着浆硬的素色薄桌布，摆着盛满浓咖啡的银壶、放着黄油的银碟和装着新鲜白面包的藤编篮子。他的餐具边放着新收到的信件、报纸、最新一期的《Revue des duex téra》*。带着白色发饰的乌萨斯女仆人帮他拉开座椅，德米特里在桌前坐下，点了点桌子上的纸制品。
“喀秋莎，服侍我用餐的应该不是你，瓦西里·维赫里先生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年轻女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圆耳朵耷拉下来，轻轻攥住围裙后退了一步。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像是没底气一样轻声说。
德米特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挥挥手让女仆退下，这才捏起银质裁纸刀，挑开信封上的蜡封。
这封信是代管他资产的经理写来的。经理写道，他德米特里务必亲自来一趟，以确定对六间工厂的继承权，也好对如何继续经营工厂的问题做出决定：究竟是依照德米特里已故的父亲生前那种办法经营，还是继续按照德米特里的方案来经营，也就是为矿石病感染者提供与健康工人相同的工资和待遇，以此来吸引更多廉价劳动力。
经理写道，这样的经营方式会很不划算。感染者工人的工资市价要比健康工人低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或是将工时延长百分之四十，这是各大工厂主达成的默契，不应该对此发起挑战。经理告诫德米特里，这会是危险的行为，其他工厂主不会坐视不理。
总算带上温度的阳光洒满大地，草芽从所有能探头的地方探出头，连成苍翠的一片，桦树和杨树熬过漫长的寒冬，枝条上吐出一簇簇新叶，隔壁花园中的两棵椴树更是吐出花蕾。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绝大多数人也都兴高采烈——就连那些在工厂中挣扎的工人也一样，他们熬过燃料匮乏的冬季，现在总算可以从可怜巴巴的钱包中匀出些钱来填饱肚子了。
德米特里正穿着一件松软的睡衣躺在靠椅里，春日的暖阳盈满宽敞的卧室，他吸着纸烟，眺望着窗外的青葱翠色，温和的蓝眼睛透着青年人特有的生气。他丢掉吸剩下的烟蒂，耷拉下毛绒绒的结实双腿找到自己的棉拖鞋，从躺椅上站起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绸料长袍披在身上。
他在卧室里踱了两圈，这才迈开轻快的步子，走到卧室隔壁的盥洗室去。花露水、发蜡、香水等散发出的人工香气在空气中彼此交缠，他耸动鼻翼，让有些敏感的嗅觉适应房间里的气味，然后他在这儿用牙粉洗常年吸烟有些泛黑的牙齿，用喷香的漱口水漱口，擦洗浑身上下，再用各式各样的松软毛巾把自己擦干。
他用香皂洗干净手指粗短的双手，仔细就着脸盆洗净他的脸和粗脖子，然后他拉了下台子边的小铃，让它清脆地鸣叫了一声。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淋浴准备好了吗？”他高声向门外问。
“当然！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德米特里·别里亚克先生。”
那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答，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说完后还咳嗽了几声。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你要不要去休息下？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太好。”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是德米特里雇佣的卡特斯管家，德米特里在瓦西里最潦倒的时候把这份薪资丰腴的工作提供给他，让瓦西里得以养活染上矿石病的孩子。但老瓦西里年纪大了，这让德米特里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我没有事，德米特里·别里亚克先生，我先去帮您温上毛巾。”
瓦西里又激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德米特里嗅到一丝异样，但并未在意，他走进卧室左数第二个房间，瓦西里已经在那里帮他准备好淋浴了。他在那儿用凉水冲洗肌肉发达的白净身体，再用温水浸润头发，把耳朵和头顶的灰色头发洗干净。等他在腰间围上一条浴巾，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走出淋浴间，瓦西里就已经捧着一叠毛巾等在那里了。
他拿起一条微微冒着热气的松软毛巾擦干身体，手臂上传来些许硬物的触感，他皱起眉头，抓起毛巾抖了抖，没有东西掉出来，但他还是重新换了条毛巾。瓦西里有些仓促地接过那条毛巾，放下熨平的衣物，对他弯腰低头行了个礼，然后便窜进门后消失不见。
自始自终，瓦西里都没有对上他的眼睛。德米特里有些诧异地挑挑眉，但很快就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他披上温得恰到好处的衬衣衬裤，从上到下一一扣紧纽扣，然后踏上被擦得像镜子般发亮的皮鞋，在梳妆台前坐下，用一把梳子打理起铁灰色的鬓发和耳朵上已有些稀疏的绒毛。
已婚的男人往往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注重外在，不过好在他有位品位高雅的好妻子。她为他置办了不少化妆用具，虽然算不上最高级的货色，但看上去依旧雅致、朴素、耐用而贵重。
德米特里在七八条领带和胸针中拣了两样，他早已过了会对此感到新奇和有趣的年纪，更何况它们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雅致而干净。放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早已被刷干净，他顺手把它们捞起来，穿在身上。
经过这么一番复杂的工序，他总算看起来干净利索，身上喷香地走进了长方形的餐厅。实木地板昨天就已被仆人擦亮，橡木的大餐具橱还有一张方桌摆在上面。餐桌上铺着浆硬的素色薄桌布，摆着盛满浓咖啡的银壶、放着黄油的银碟和装着新鲜白面包的藤编篮子。他的餐具边放着新收到的信件、报纸、最新一期的《Revue des duex téra》*。带着白色发饰的乌萨斯女仆人帮他拉开座椅，德米特里在桌前坐下，点了点桌子上的纸制品。
“喀秋莎，服侍我用餐的应该不是你，瓦西里·维赫里先生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年轻女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圆耳朵耷拉下来，轻轻攥住围裙后退了一步。
“瓦西里·维赫里先生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像是没底气一样轻声说。
德米特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挥挥手让女仆退下，这才捏起银质裁纸刀，挑开信封上的蜡封。
这封信是代管他资产的经理写来的。经理写道，他德米特里务必亲自来一趟，以确定对六间工厂的继承权，也好对如何继续经营工厂的问题做出决定：究竟是依照德米特里已故的父亲生前那种办法经营，还是继续按照德米特里的方案来经营，也就是为矿石病感染者提供与健康工人相同的工资和待遇，以此来吸引更多廉价劳动力。
经理写道，这样的经营方式会很不划算。感染者工人的工资市价要比健康工人低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或是将工时延长百分之四十，这是各大工厂主达成的默契，不应该对此发起挑战。经理告诫德米特里，这会是危险的行为，其他工厂主不会坐视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