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金鲤池里的红鲤鱼被我与晏阳悄悄喂过后，第二日悄无声息撑死两只。且祸不单行，梵华楼的禅师回西边去了，新来的腊嘛不会说汉//话，满口叽里咕噜。当我问他：禅师，我的锦鲤被撑死了，往后我怎么办呢时，禅师答：咕噜、叽叽、贺里咕噜。我好生酬唱，顿时觉得我是鱼飞蛋打（大腊嘛长着一颗圆圆秃头，远看就像一颗蛋。）】
【连几日，我和晏阳谁都无颜面踏足附近，只从宫女津津乐道的转述中听闻：侍养红鲤鱼的小祥子哭得好生伤心，对着其中一只叫“麻薯”、另一只叫“仙草”，说下辈子要与它们一起做鱼。】
【那一刹那我心中涌出好多疑问，我不知鱼为什么还会有名字？也不知道哪一只长得像麻薯、哪一只像仙草？更不明白小祥子为何做鱼也要和它们一起，万一人家麻薯、仙草是对恩爱眷侣，那这条小祥子就有很多鱼呀。景仁宫自然是无人能解答我的疑问的，我将迷惑按在心底许久，又做贼心虚地蜷缩几日，悄悄磨出一两鱼木牌（把不知哪宫送的小檀木首饰箱给拆了磨的，善哉，希望别被发现），待我听说金鲤池的大家族里又来了新的鱼，终于觉得吉时已到，揣上木牌兴冲冲地去瞧热闹——不对，是瞧鱼。】
【都说我是来瞧鱼的，不知德元居的完达为什么在这里，扶我阑干（那块已经被我衣袖磨得光洁如新）、占我位子、看我的鱼。我也不叫她，踮起足尖蹑手蹑脚踏上石台阶，站到她身旁去，冷不丁高声一喝】
小达！你也来看鱼嘛！看的是哪一条！
【哼哼，吓不到鱼还吓不到你么！】

（天晓得，大抵是因为黑河的寒冬腊月，冷得吓人，鱼要么冻得死翘翘，要么只能提前被做成清蒸鱼、红烧鱼……我来到春和景明的北京城后，便格外爱看鱼。但在畅春园时，那些游鱼通常很困倦——我私底下与文莺猜测，这是因为畅春不在君王眼下，连鱼都没显摆自己的欲望。但紫禁城里的鱼，就大不相同，朱红色的像一朵云，赭灰色的又像是完达山的石头。哎呀！请原谅我，并没有太精妙的文藻，叫这些终日沉默游曳在水底的生灵，可以径直入画。但我常爱在傍晚时来看鱼，因为下午总困觉，今日来得早，未想，许多鱼也在睡觉，并不如黄昏时，游得快活。正皱眉研究，冷不丁听见有人唤我，）
啊！我、我、我……（魂魄才回来，定睛发现是献嫔，乌黑的眼儿一亮，）山姐姐！我看蓑衣鱼呢！
（我殷勤地，让出一点点位置，示意她挪步过来，嘴上滔滔不绝。）你说，它们如何这样漂亮，五彩斑斓的。小祥子告诉我蓑衣鱼也叫菩萨鱼，也真要是菩萨变得，才能这么好看呀！
（俄而，叹了口气。）但可惜小祥子近日心情悒悒，便不能再教我辨别的鱼了。

哎呀！【娇声嗔地无比矫揉造作】我听小宫女们说了，小祥子因为他精心养着的小鲤鱼投胎转世去了，连着几日不开心，御花园的小祥子真是个心地善良、至情至性的人呢。
【但是他的小鱼死掉可跟献嫔娘娘没有半点关系哦！】
【轻轻再踏一阶，肩并肩趴到她身边，探头看向浮波荡漾处，第一眼只看到满池的绿藻与苔藓，一尾鱼也没看到，连我最熟悉的小丑金都去岩石后面躲猫猫了（小丑金是我取的名字，自从前位梵华楼禅师教我，让我对着御花园的锦鲤虔诚许愿后，我便挑中三条潜心喂养，小丑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嘛，大家都懂，刚刚咽气）。忽然波澜乍动，浮萍开水波分，三两只只五彩斑斓的寸长小尾巴丑鱼从萍影间游过，吓得我一条——好丑啊。】
【看向完达，忧心忡忡】你喜欢这个？你是——对丑丑的小鱼情有独钟吗？
【不是吧，喜欢丑模样。老天保佑，德元居嫔妃李完达千万不要如同我这样爱上陛下。】
【我会心碎的。】

（我想起平日里，讲起浮碧亭下的鱼总头头是道，面目干净亮堂的小祥子，对他的惨痛遭遇，难免心有戚戚焉。）原来这样，难怪她们说小祥子失了魂魄呢！（几次照面下来，我对山姐姐虽仍很敬崇，但一回生二回熟，嘴上比起一开始的郑重端庄，难免放肆起来。这意味着我趴着阑干，看了片刻鱼后，突然又扭头看她，眼睛睁得很大，）那您呢，您认识的鱼多不多？
（因为语气里期待的意味十足，简直可以被看作是明示。）
（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添说，）当然，我可没有把您当小祥子的意思……（听到她后话，确实瘪下嘴来。）怎么啦，您看它们个头小小的，身子虽然扁扁的，但线条却很流畅。阳光一照，灿灿亮，不好看嘛？
（有些不服气的。）那您喜欢什么鱼？

【明媚日光下金鳞池的水波亮晶晶，完达崇拜我的眼神也亮晶晶。】
那可太多了。【面对一池春纱胸有成竹。】
我认得鲫鱼、鲈鱼、鲤鱼和虾。而且、而且【重重音强调】认得鱼有什么稀奇，你看着一池红红绿绿总归是水里的玩意，你叫它蹦上来它敢吗？除了鱼，我还认得蛙、蟹、菱角、水鹭鸶，都是既能从水里游，又能去地上跳、还有能上天飞的珍稀物。
【冰山雪封地方出来的小蛮女，一定没见过岭南莺岸上活色生香的大湖。】
这种凡鱼怎么入我的眼。【荡袖一挥手】我喜欢的是金鲤鱼，你见过么？

【明媚日光下金鳞池的水波亮晶晶，完达崇拜我的眼神也亮晶晶。】
那可太多了。【面对一池春纱胸有成竹。】
我认得鲫鱼、鲈鱼、鲤鱼和虾。而且、而且【重重音强调】认得鱼有什么稀奇，你看着一池红红绿绿总归是水里的玩意，你叫它蹦上来它敢吗？除了鱼，我还认得蛙、蟹、菱角、水鹭鸶，都是既能从水里游，又能去地上跳、还有能上天飞的珍稀物。
【冰山雪封地方出来的小蛮女，一定没见过岭南莺岸上活色生香的大湖。】
这种凡鱼怎么入我的眼。【荡袖一挥手】我喜欢的是金鲤鱼，你见过么？

（我在山姐姐堪称华丽、气派的排比句中，简明扼要抓住重点，）菱角，菱角好吃吗？
（倒是晓得《北人食菱》里，啖菱不去壳的谑语，但此刻问得理直气壮，没半点不好意思。至于她提到的金鲤鱼，诚然，我知道这是比蓑衣鱼要再富贵百倍的贵族鱼——毕竟，这是饲养给皇族观赏、最上等的选择，但是嘛，也许是我在紫禁城看鱼，就如外行人看戏，总看不出个门道。此刻被山姐姐一问，委实有些愣住。）
可能，约莫，大概是还没有。（从善如流地问她）不如您指给我看看？但您喜欢它，也是因为好看不？
（此刻是天地间，御园一片静谧，惟有我和献嫔不知疲倦的讲话声。）

不是。【我面对这样谦虚的请教，胸腔里有一颗小小的心脏慢慢地膨大起来，感觉脸面都跟着膨胀好几倍，且神采飞扬、神光满面，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金鲤鱼分两种：第一种是自己努力长成金色，但这种呢，也就是凡鱼，除却吃睡吃睡什么也不知道。另外一种是开过佛//光的，见过梵华楼大腊嘛手臂上带的木头珠子没？跟那个一样，都是开过光的，了不得，有神性呢。
【层层铺垫，引人入胜，声音越压越低，处处透露着即将告诉她的这件事，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对着这种金鲤鱼许愿，必能灵/验。

（我因听献嫔讲得入神，难免情不自禁地揪住袖口，等反应过来，才亟亟的，去抚平折折的痕迹——毕竟一会儿还需找秋舒理喝茶呢！但眼睛却仍聚精会神的，仿佛嵌在山姐姐的身上，暗自期待着她能讲出的「惊天秘密」。）
（果不其然，献嫔姐姐没让我失望。）哎呀呀！这么灵验吗？
（使我头痛的事实在于，面对可以实现世人祷祝的金鲤鱼，和对我而言仍旧藏着不少秘密的山姐姐，我的问题不胜枚举，又实在分不出主次。于是目瞪口呆的劲头结束后，无不纠结的，只能先问最要紧的问题。）
那山姐姐，您许过什么愿，实现了没？

当然许愿了。
【双手揣着进袖管，派头老神在在，扬着下巴与她讲】
但是你这样问，就显得很没有诚意。哎呀呀，晌午困倦，该回去歇着了，小达妹妹，咱们回头再见。
【说罢搭着春藤的手缓缓走下台阶，沿着水滑泥润的石阶小路走出御花园，留给恭嫔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