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主向来欢喜联结永寿与西长街的那道抄手游廊。紫闱中如是的连廊实并不罕见，坐落于御园内、由慧心工匠妙手打造的那几道更无一不是左揽风亭清池、右纳芳圃菁丛，相较之下，这道窄廊实可称是泯然其中。祝公主属意之处却是廊下遍植的报春花，它们是最矜矜业业的春使。每岁元节过后，她便好时常向游廊下望一眼，若是哪日在晦绿的报春丛中觅得星点嫩黄的小蕊、或是见有蜂蝶流连其上，便是春仙递来了书信，昭彰着酣春即临。）
（很快便是上元。今时途经这道游廊时，步履也是一如既往的徐缓，却不单是在赏顾两侧的报春花。悬在廊下的鎏金六角宫灯与今春头一轮圆满的玉魄相映成辉，雕栏玉砌便更添华彩，日间坠在檐下的铜铃纳入眼的只有极为冰冷的锈色，如今却在明烛浓月下曳动着熠熠金光。从冷寂庄肃到喧嚣繁华，两幅面孔的更迭在这座四方城中从来竟只需一夜。）
（神思遐迩于流彩间，迢睇见静立在仪门下的念慈，始察飘游的心绪无意将前行的脚步拖延，于是向静立在仪门下的小公主摇一摇手，遥遥招呼一声）念慈！（步伐愈趋急促，以致站定时她身前时尚不及将气息敛匀）等久了罢？一路尽顾着瞧灯，倒忽略了时辰…
（目光在她玉面上游过一圈，最终定格在那双鹿眼下的红尖儿，是尚未销尽凛冽的夜风在世间宣示威仪的印迹。将腕一转，袖中拢着的镇寒宝物便“托付”入她怀中）且揣着暖一暖，（又不免嗔道）怎麽也不取件厚实些的麾袄来穿，仔细受了风！

再次标记*

（钟粹迎瑞那一关卡并不好过，慈母的视线是禁锢女儿步履的一道枷锁，然宜妃娘娘又不舍掌珠失落，三令五申方才肯松口，殷殷嘱咐旋即便落在耳廓，直到帘幕开合、尚隐隐听得宜娘娘叮咛）
（玉壶流转，内闱业毋需如履薄冰地行走，亦不需宫人把持长柄提灯在侧，照明夤夜长街的前路。名贵的灯盏悬于檐下、廊道，明彻各处角落，小王姬足下每一步也迈得松快）
（姊妹两人会晤定于坤宁后的一道仪门，钟粹宫距此并不算远，永寿来此多要吃些“苦头”。赋闲聊赖的一尺浮光里，抬眸鉴月、低首问砖，便从中寻觅良法，仰望抑或抬首于我而言是罕见的，沈静无人惊扰的兀自忖量更为契合小公主。）
（几色浮光映往仪门青地，微风簇浪，似凭立镜湖之上，顽心作弄提起一边裙摆，珠履蜻蜓点水般吻过砖面，全然是打发辰光的作态）
（待“念慈”一声陡然惊落，远远的令一条甬道立着一个人影，不消细窥也知心念的皇姊已至，乖顺地收束裙角，两只珠履也好好的藏于裙底，脆脆地扬声应她）太清姐姐！
（依凭我与太清的情分，我焉会狭隘如斯，计较这片刻得失。何况佳节在望，人皆喜气盈盈、祥和一片，何来的一句“怪罪”。）不久——阖宫的灯悬挂便要人瞧，想必是有几个讨姐姐欢心青眼的，只是遗憾不与姐姐同路，否则也可一窥宫灯风姿、一饱眼福。
（手中如春昼，柳绿花明、一袭暖意，笑着解释）今夜无风，比之前几日骤然回冷倒要好些。
姐姐若觉对不住，念慈眼馋你阁中的那只小瓷狗许久，肯割爱的话我绝无二话了，（笑吟吟同人玩笑，念起其阁前光景，不免要询）前几日送与姐姐的风铃，姐姐可收下不曾？

（迎瑞殿的宜娘娘视她的掌珠如寰瀛之下最名贵娇弱的幼禾，晴时愁毒阳灼细蕊、雨时又惧天露湿玉叶，好在妃主于授仪、督德上不曾有怠慢，否则实要忧虑如是的宠嬖会浇灌出如何骄矜的玉英。同念慈来往繁络的几位公主皆心知肚明，若欲邀她同游，是免不了要同沈氏妃主磨上好一阵功夫的，常常是公主们渐行远的跫音都业止息，这位慈萱的千叮万嘱还会萦在风中许久。累年目染后，每每与念慈为伴时，祝公主都很自然地揽下料看的责任，却时常在浑然未察间将姊姊的仪责拔高了太多，更间或忽略了一个浅显的事实：渐成亭亭的念慈也会有自己的思量。）
（——譬如当下。祝公主仍觉适才的告诫太轻描淡写，又添缀道）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最易懈怠染寒，麾袄还需得穿些时，要迨四月杏花绽才可放心收起…（腕间掠过急风，元是好心的穗娘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公主衣袖，祝公主这才止了口，滞钝地觉察出一本正经说教的怀祝简直肖极了那位严苛又古板的女傅。很有些赧然地“偃旗息鼓”，将未述尽的词意融在替念慈拢紧衣襟的行举中，讪讪转了话由）咱们走罢？一会儿宽敞的位置可要教人占尽了。
（着意沉下腕，不使所擎的白纱灯泄露飞来公主颐上的两片霞云。一壁挽来人臂、一壁悄悄抬眼窥念慈容色，倘使此时有丝毫的不悦教祝公主识出，定会使她羞赧地半分赏灯的兴致也无。好在沈氏妃的幽闲也如春风化雨浸润着怀梁，小公主端持的波澜不惊一贯如斯——好，也不好。）
（很识趣地衔过她递来解围的芳枝）念慈看中甚麽尽管拿去便是，你我之间不需有这些计较，它是置在猗兰还是抱川，实并没有分别。（南窗下溶进早春煦风里的清音刻下又响在耳畔，极是诚恳地）那串风铃悬在南窗下业有些时日了，来往抱川的皆要赞一句悦耳，还不及向念慈致一声谢呢。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念慈是何时学会制风铃的？我听那风铃响的音律有些耳生，应不曾在旁处听过。（思及先前睹见的情境，于是笑相询）说起来，日前在重华我偶然瞧见过你与昌姐姐二人在翻琴谱，念慈是想效昌姐姐一般习箜篌、还是琵琶？

（念慈乃妃主苦心鞠养所在。沈妃好莳花弄草，猗兰便是神仙妃子座下一株名贵殊独的幼小兰叶，这几片零星枝叶尚不成气候，正需贵人倾心尽力地扶植。倘使见势萎溃不起信意弃之一旁也算终了，而又与沈妃血脉相关、荣辱与共，母亲柔软似一团流霞薄云，断不会道出弃子二字，也只是紧紧握着小念慈的手，为小女儿拂开枝叶，指明迷津）
（沈宜妃膝下拢共一子一女，兄戟英嶷图成早迁禁外，也惟独我如今伴在身侧，又因尚无同胞弟妹，无处多讨为人妹妹的好处、亦生不出身为长姊的优渥。幸而金叶同气连枝，几位皇姊精心拂顾，除却非一母同胎，倒也无甚差误。尤是太清之言，毋论繁简皆照收不误——纵然前头已然分辩）姐姐说的是，往后不会如此了......
因今日兴致好，再有心中念着要同姐姐放灯祈愿，满宫玉壶流转已不觉天寒苦人，（太清事皆巨细的看顾，好似一座温暖的花房将小女孩紧紧的裹缚，从前与当下一并受着此等亲和的善意，可也按耐不住地想，姐姐如春潮一样的爱护，对来日的新芳会否受益？不知不觉已有了无声的抗争。）小周氏备好几盏水灯，届时姐姐欢喜哪一个，便将尘愿放进哪一个，由得姐姐挑
（两人骈行，手中捧着的玲珑小物也拢进袖下，顺势将姐姐柔荑一拢，像极太清相赠五福花那一日，理所当然的、笑也吟吟）如此姐姐也暖和。
（抱川阁主宽裕温娴，早教小念慈卸下心防甘心当作同胞阿姊身后追随，猗兰与抱川于我而言，实也乃栖心良所；既“不需计较这个”，便饶有兴味地瞧了瞧太清净白的面容，几缕虾尾似的细发正垂鬓边，掩得一对乌眸神色也绰约，索然收回眸光“噢”一声，有意顽笑）
姐姐心中还是与我计较生分，我不是为这一声谢的，（念慈合该是施善之人，挽人于水火，读在几位亲厚姐姐唇齿，念慈、念慈，竟成她们惠与的温柔）小周氏总与我说及苏州往事，便提了这一个法子
（轻轻地低头，埋在太清罗衣间软和的点破小周氏别离心绪）她念着苏州人情呢......权当成全她的心意，（谐如阁的奇珍可谓之多，倘使擅通音律或可与其高山流水，昔日的半点功夫却不足论道）六姐姐寻我校对琴谱勘误，母亲也尝提及要我择选一样，毋论琴筝都好。只是可惜，一双并未弹拨过的手，不知该求教哪位师傅。

（岁入元月，万物虽已渐显复苏喜势，却仍旧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金乌西坠后的清冷不比隆冬时分逊色。将袖炉交予念慈后，适才被悉心呵护的软荑登时失去了屏障，裸露在外的娇嫩肌肤一时难同足以侵入骨的霜寒相抗衡，麻木从指尖渡至腕、臂，再及肩，直至侵占入周身的每一寸。）
（瑟缩起脖颈，再佯作无意地拢紧袄襟，而细敏善察如念慈，总能恰如其分地察觉出姊姊自以为掩饰万全的心思，云淡风轻的一句间，由袖珍小炉馈赠的盎然春意便被妥帖拢在她与祝公主中。而这份温热不单源于炭火、抑或是念慈的体温，更有自交握的五指渡来的、她悉心掬捧的纯纯情谊，暖如春昼。）
出身江南的女子俱是心细手巧的，譬如穗娘，又譬如小周氏，活计称禁中二绝或也不为过。（虽有意同这两位沈默忠厚的宫鬟顽笑，对她们的褒赞却是由衷的）小周氏灵巧五指下的莲花座、柳叶舟较内府陈贡的那些应精细许多，届时咱们又要惹旁的姊妹艳羡了。
（垂在檐角下的风铎是金阙生机的妆点，匠师虽着意选取形状各异的铜铁，响得却尽是相近的律吕。而当疏风飐拂过小周氏妙心造就的这一只玉石铃时，叮玲声非似铜铁相碰时的沈稳低沉，却是清脆又婉柔的，倘使要拟作具象、应是一位操着吴侬软腔的姑娘，所乘的轻棹被首春的朦胧云霭笼括，而她轻盈绵长的吟唱足以拨开烟树雾花，将江南三月的濡润馈赠与听众。）
元是效南地的曲律，怪道很是耳生。（念慈似乎着意要轻描淡写带过自己的长处，祝公主岂能如斯轻易放她“通行”）怀昌姐姐常年习琴筝，早练就敏慧的耳力，倘使连她都要寻念慈校对琴谱，足见得念慈听辨律吕的本事。在你这般年纪应属罕见呢！
（同念慈的交游时常予祝公主一种错觉，好似她是在探寻一处不知藏珍何数、亦不知尽于何处的迷丛，间或总有始料未及的惊喜）却也未必非要躬身亲为。念慈大可将小周氏识海中存驻的那些苏杭音律录作曲谱，至于弹奏——术业有专攻，怀昌姐姐琴技精湛，定能将它们演绎得出彩。
（饶有所思地）适才我还犹疑着要许甚麽愿，不若祈一个宫中再举飨宴时，能听怀昌姐姐奏念慈所谱的曲，可好？……呀！（再将眼风分予这位赧然垂下首的小宫鬟，笑添补道）如是一来，小周氏也有极大的贡献呢！

（明月高楼，岁首禁宫最惹人怜爱。目之所及皆簇新的好景致，逢人便是吉词笑语，我们端坐于这叶四平八稳的小舟，月辉济柔，相偕并进观隔岸渐生的春花，也仿若教那春日招来，春犹如恩泽自上而下从天家始，传入寻常百姓门）
（柔荑仍捧着一盏春，好好地藏在袖中）
哥哥向迎瑞谒安时，还特地同我说了东华门景象，万灯如昼，东华门前也摆了一座鳌山灯，约摸应是现今这个时辰，多拥在城门瞧灯呢；人袂如云，热闹融融的景象宫内倒不常见。宫外另有洋行舶来品、女子诗社，怡情悦性之事可谓不少，从前不以为意，如今倒发觉是哥哥有意说与我听，若教姐姐想，头一处会往哪儿去？
（起初只当两处无异，又无心流连民间诸景，方待文氏钦妃写就一篇大义千秋的言论，转回迎瑞殿中，明媚澹静光影下的小女孩，如何不会在东风始振时候衍生遐想——一切顺理成章）小鹳曾说，她们八旗格格逢元月十五放灯祈福，好不热闹，也想临水一试
艳羡归艳羡，念慈这儿也无有多的分发下去！
（月光细细筛落在地，两位公主行在甬道，几道拉长的身影穿过宫门，头上名贵的钗环、衣上难得的羊脂玉也都化作一道乌色幻影。人大抵如是，纵然高贵娇纵、深娴礼教的公主，她会端坐一尺珠帘之后，透过一点点细碎的空隙来窥见她的臣民，臣民也只俯首称臣、恭敬的瞻仰，谁也窥不清对方，惟独身负浩荡皇恩之人，方可一探究竟。如此，我们待墙外的天下有了进一步的探究）
昌姐姐兼听则明，约摸不好推拒我的好意，才肯与我一论。前几日翠云馆姊妹燕会几位姐姐对答如流，惹得女傅大加赞许，我不及她们敏捷，话讲的亦不生动，一篇中肯的文章也收效甚微。肯听女傅指点之言，再加精琢，来日会有进益
（六姐姐多年所擅于姊妹间也称得翘楚，来往谐如阁几番听客心得便在于此。宜妃娘娘煞费苦心的劝勉，到底有所思量，心中俨然生个苗头，又不好直白坦陈，即便面对亲厚的姐姐，也是含蓄托词）假使念慈择了焦尾琴，勤加练习，许也能与六姐姐合璧同奏，只怕届时要六姐姐受累，多加迁就。

（与她共拢着一炉春，步调很相和地骈行于甬道中，绣履并非是有意、却无可避免地将一地清辉踏碎。与惯常的波澜无惊不同，谈及灯市盛景的念慈声调中藏了些许雀跃，更有不加掩饰的艳羡与向往。祝公主沈默地谛听着，沉寂于灵台中的节贺文篇也在念慈娓娓的叙述中愈渐鲜活，萦纡在遐游的神思里、又幻化作具象：白昼不会垂落，声势浩大如山的花灯飐风荡着春烟，置身于火树银花间的众人会恍然以为是星汉坠落…俱是一墙之隔的禁宫内缺失的繁盛与嚣闹。）
念慈与我今日的相约，倒也有几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象。（闲闲笑续）只是禁庭地广幽深，区区数盏六角宫灯尚不足以造就一个“灯如昼”的景致，还是有些缺憾的。
（与念慈不同，祝公主并没有同怀哥哥可以时常与她诉些宫墙外的见闻。她对外间的一切遐想起初俱源于恰春堂的叩德妃主，后来便是小觉禅、东璧等人，纵使是寻常的琐碎小事在孩童视角下也要鲜活许多，一砖一瓦地加在以公主的期冀垒起的浮屠上。“潭拓寺时常举法会，届时我领你去”，小觉禅曾与她在梵华楼的莲花座前许下如是的约，只是许约者如今又入宸宫、俨然是抱朴居妃主最得力的柔婉女官，不知何时才能兑许这个诺了。）
我应会先去潭拓寺、或是雍和宫。旁的暂且没有想好…（有些赧然地报之一笑）挺无趣的，是不是？
说及诗会，倒未料及念慈较往日敢言许多，文赋作得也挑不出甚麽错处，委实教我们几位吃了一惊呢。（是十分中肯又由衷的赞赏，也不忘提点道）不过精进文章、磨练胆识俱急不在一时，念慈的日益精进女傅与诸姊妹皆有目共睹，更应细无声的循序而行，否则操之过急、无意揠苗助长，岂非得不偿失。
（言既至此，自然思及腊八时节与念慈的燕叙，于是又询）上回与念慈提起为皇额娘作贤媛录，不知念慈可曾着笔了？我元以为在那日诗会上能一闻念慈雅作呢…
（含蓄的小公主向来不擅直白地同人剖露心思，却也能从她委婉的说辞与忸怩的神色中猜得大半。）念慈既通律吕，习琴之难便只余弄弦，假以时日应也不在话下。
我实也并不甚懂琴，不能给念慈甚麽好建议。念慈或可与怀昌姐姐商榷一二，她所言应是十分中肯又合适的。（话音甫落，二人的步履正巧行至水岸边，业有各式灯船载着拳拳愿景徐行水上）传闻上元日神仙也集会，瑞气聚合、祈的愿就更灵些。念慈若择定要习焦尾琴，正好可向神仙讨求一个学有所成。

等来日逢恩出宫，我在东华门的柳下，等候姐姐，那才叫“月上柳梢头”
（我问太清：“头一处想去哪儿”。月光朦胧起来，何尝不是扪心自问，我瞰天下的头一遭又该何去何从？是信手一指的随遇则安，抑或早有盘算的奔赴，皆要从识海的一番构想谈起）
（我自知民间与天家不同，与文娘娘角楼的一晤也堪知晓大半。便由几盏灯盏来讲，禁庭严苛的规矩似水泽草藻将灯身束缚，摇曳尽在人心掌控之中；角楼纵目望去的浮光，明明灭灭、行止由心，毋用苛求诸多。我惦念起那张插翅逃离的方帕，文娘娘偕我归宫后再未寻过，它有它的宿命，当作公主的恩赐也好，又或作一双公主的耳目，尽比猗兰阁中蹉跎光阴、尔后束之高阁更好）
（太清之答俨无太多意外，佛偈乃一盏高悬明灯，她捧着一腔笃诚坚守心念，元就是一桩教人心羡之事，更何况念慈长日相与身旁，深知太清心意，遑论道一句“无趣”的指责。宫人擎灯在前，珠履跫音更显曲径幽深，人活一世总该心有所求、所信，无甚心念只怕无根浮萍，多受穷困潦倒桎梏，待归太虚那一日只道个无为，岂非虚掷光阴？）
（我想去的——应是那座西山，最好是冬日。梅花围着八角亭，我坐在亭中嗅着暗香、鉴观飞雪，半日闲暇如是度过。）《洛阳伽蓝记》记晋室四十二寺，那儿九层浮屠，宝铎和鸣，我私心想愿姐姐去更远的地方，收览东都风光。且往来拜谒潭柘、雍和的香客繁多，也不好人人都道一声无趣
（太清所言虽有偏疼，却非无沟壑的盲目为之，提点之言随之落下。话又转至前次定约，唇瓣翕张、一时半会也犹疑起来，吞吞吐吐地道出个“我、我”）原是书写两三句，又觉文辞不妥，再自读几次竟感晦涩艰难，不好以此贻笑大方，传进坤宁娘娘那儿......只怕不好。
（学琴一事至此俨有个章程，颔首应下太清提议，只待来日定音再做行事。甫出曲径，便见浮灯在望，满床星子尽洒人家，无疑是重仙境）念慈求一个学有所成，姐姐想许下什么愿景？应不是......求个我与六姐姐的合璧之日罢！

正巧，近来道琴镇日捧读《周易》，我瞧着好奇，便向她信手学了几招推算之法，让我与念慈卜一卦…（两根葱白的指捻在一处，片刻的缄默看似是在与神明互通灵犀、实则正偷偷窥她容色，尔后如参破天机般笃定）应不逾下一轮冬，念慈便能衔恩旨出宫了。那麽便约好啦，（流光四围徘徊，皎洁得足以涤清数年跌撞成长沾染的凡尘，于是也在这一瞬返璞归真，小拇哥儿悠去勾上她的）明岁东华门下的桂华流瓦、千门如昼，留待与念慈共赏。
（料想念慈也是不会信的。只是金笼中的雀鸟早已惯于在灵台中埋下数颗期冀的种子，承载着或真实、或虚妄的愿景，是她们聊赖以度日的念想。实则四方城不过是她们的第一重囚牢，纵使来日以香车宝盖送出，也自有第二重冠名为“公主府”的金笼敞门相迎。驰名天下的古刹不单在京畿，更在洛邑、姑苏，浮屠顶攒聚着数千年的佛光，是每位释教虔客心之所向的圣域。它们注定只能是鲜活在卷帙中的景象，诗篇、画卷，间或自远派归来的兄弟口中听来一二行途见闻，公主是凭这些来丈量山河的。）
能往潭拓、雍和谛听高僧慧偈，已是无上的恩赏了。山河虽好，却也是我们遥不可及之所。俱是些虚妄的幻梦，不作也罢。
（念慈行云流水的应答俶然又变得磕绊，省得含蓄的琼苞终究需要时日才能绽放，仍多在鼓励）撰文重在阐露心意，念慈载录的是一颗拳拳诚心，皇额娘惠和宽裕，定不会介怀词藻华美与否。（又道）念慈若仍觉不好拿捏，草拟好后不妨带来抱川，咱们一同审度。
（祝公主将念慈视作蓬勃欲生的春苗，乐意与她施这一缕东风。掌中掬捧着小周氏妙手扎制的一叶扁舟，笑把首摇）自然不是，适才只同你顽笑的。
（河灯豆黄的烛火在眸中飐闪着）只是我并无甚麽要同神仙祈求的，托生在觉罗家，端居高堂、衣食无忧，已然是足够教人艳羡了，不好再贪心。便同往年一样，求一个国泰民安、椿萱康健，（蹲下身，将掌中河灯送入流水）再求一个、愿念慈事事顺遂罢。

（祝、君两位王姬肖似，如今太清捻指推演平添怀君韵致，但世无两片相同的金叶，时日一久总能辨得个中殊异，各有其千秋，毋需归结为一身）借姐姐吉言，（春日未至，御园仍旧萧瑟一片，禁宫却不容有颓唐时候，宫人早制花胜与绢花于枝头装潢，姹紫嫣红地摇曳风中，恰如东风驾临。于一派祥和的光影下，我与太清契定来日。小指一扣，勾在一处）
定不食言。
（东华门想来是一个人胜如云的浪漫所。与鳞次栉比的宫室不同，外城街衢应分散疏松，不必苛求方正枢要的道理，沿街叫卖的小贩大抵也是追随日影，自护城河始一路行至天桥。我将第一次步下高寒的危楼，与黎民体味觉罗的天下，去领略善与恶、好与坏）
（然毋论东都洛阳抑或古都长安，它们宛如一块稀世美玉佩在青史华丽的衣带，我们只好选择远观。如非受身份所累，心中倒愿去纵目一观，其中文人多少撰造、多少真伪，也便浮出水面；但若此较真，俨然失去太多兴味，往后诗史皆是索然无趣的文字，却又并非世人所求。是以只道）
姐姐此言差矣，还是需背一背文赋、翻一翻旧都史话，否则女傅考校也不知从何说起、难保不落一顿说教；哪日帝王临幸东都，姐姐随扈出行，浮屠塔不也是尽在眼中了！
（搦管施文众人口道繁简不一，再闻太清所言，心知姐姐襄助好意，坦然收下雪中碳火。也惟独太清待小念慈如斯无甚保留、爱逾胞妹的护持，夜风侵袭时仍见她侧身遮掩，而姐姐一副娇弱如兰的身骨，怎好要她总来遮风避雨？）姐姐柔善，念的总是旁人好......
（反观念慈，理当一位菩萨身前的虔诚客，却未生得完全一副冰雪剔透、柔仁无违的慈悯心肠，待黎民清明来日的向往，也只在与文娘娘的娓述之中，道的是黎民希冀，而不算怜惜幼若，感同身受且是另一番境地了）念慈的愿，皆在这一个“安”字中了。
（身在金玉楼阙，安乃最好的祝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