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车贼
——谨以此文献给和我一样被偷车和偷车的人们。
【Side A】
    当在门口仔细查找了5遍之后，季耀明终于了解自己的车被偷了的事实。
    详细点来说，是刚买的——500多块的——捷安特——黑色轮式26——是初中三年的第十辆自行车，在他第三次将它停在门口之后，在昨夜被某个可耻的偷车贼，给偷走了。
    
    如你所想，季耀明感到一阵烦躁。——而且这并不是一般的烦躁，如果你也有连续十辆自行车被偷的经历，你可以感觉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而且还不止这样。你如果像季耀明这样，是一个节俭到吝啬的，有点不太像新世纪少年的男生的话，你除了找到那个偷车贼拳打脚踢泄愤一番之外，你没有任何选择来发泄你的怒火。
    季耀明当即打电话给14楼的母亲：“我的车被偷了。”
    “啊，那你赶紧坐车去上学。”
    “不是，不是你叫我把车停在门口的吗？现在被偷了！”
    “你先不管这些，你坐车去上学。”
    “我月票没带。”
    “赶紧上来拿。”
    季耀明怒气冲天地挂断了电话，生不如死的钱财痛失感让他不知所措。他拿着手机背着书包站在电梯前等电梯。
    现在正是这个17楼的高楼的居民开始苏醒上班的时刻。电梯来来往往，在高楼停了又停，季耀明看了看时间，本来已经燃烧的不能再燃烧的怒火几乎要让他癫狂。
    该死的偷车贼！！
    季耀明想出了最恶毒的话来诅咒那个偷车贼，他恨死了小偷，——明明那辆车是生活不怎么宽裕的父母想尽办法才买的！——要偷为什么要偷他的车？每次都偷他的车？恶心！每次买一辆车要多少钱！
    恨啊！季耀明的心里装满了仇恨，当电梯终于慢悠悠地晃到14层时，季耀明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把家门敲得震天响。
    母亲很快开了门，看到一脸怒气的季耀明，有些惊讶：“车丢了就丢了……”
    “你很烦！”季耀明不容任何人点燃他的怒火，他一把抓起月票，“就是你让我把它停在楼下的！本来我一直放在车库里，你为什么这么烦！”
    母亲沉默片刻，知道季耀明正在气头上，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季耀明一眼扫到门口的钟，7点20分，心里那把无名火算是彻底烧着了，他大吼：“就是你！你烦死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多说，季耀明闯出门，狠狠地，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把门关上了。门嘶吼着阖上，季耀明心里稍稍舒坦。
    然而这舒坦丝毫没有浇熄他心中的火焰。
    季耀明心知母亲没有任何错，甚至白白遭了自己的气受，她很可怜也很无辜，可是现在的自己必须得找些什么来发泄，否则自己一定会被憋死，或者被气死。
    季耀明走过门口的时候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自己的车，拳头攥紧，紧咬牙关，他一拳打在门口的水泥柱上，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暗红的液体让他心情稍微好受了些，他跑向车站。


【Side B】
    前天母亲的那辆女式新车被人偷走了。
    母亲攒钱很不容易，她在一家纺织厂上班，一个月只有可怜的那么一点收入，而每个月的大部分收入都要补贴家用。父亲很早便去世，留下自己和母亲在贫民窟里艰难度日。
    这样的日子不想再过下去了。
    母亲为了省钱，每天早起步行去纺织厂。——十五里的路程，天天如此。不仅看着母亲起泡的双脚，还有被风霜沾染的脸颊他心里都剧烈的疼痛。
    几天前，母亲一脸兴奋地和他说自己终于攒了100块钱，可以买那种最便宜的自行车了。他和母亲一起笑得很灿烂，然而嘴角却苦涩的要死。
    这样的日子——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
    为什么——母亲和自己要过这样一种日子？
    而前天，那辆车被人偷走了。谢岁看见母亲颓然地坐在地上，她的姿态像一个老人。
    谢岁想哭。想跟着母亲一起咒骂那个偷车贼，想把那个偷车贼抓来暴打一顿才罢休。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地看着母亲颓败的姿势，无能为力地捂住双眼。
    如果有一辆车就好了——能改变这样痛苦的生活就好了……
    那些生活在繁华小区里的城市人不懂这些……他们享用着良好的条件，只是轻松地工作却能获得成倍的报酬——为什么世界是如此不公平呢？
    他们要自行车干什么呢？也许对于他们丢一辆车只是从身上拔一根头发那么简单，但对于他和他的家庭来说，那却远远不是这个价值啊！
    谢岁仿佛能想象出那些偷车贼聚在一起看着自己的赃物，举着杯子共同庆祝，他们肮脏的话语肮脏的嘴唇吞吐着卖掉母亲的血汗而得来的云雾，他们狞笑着跳舞唱歌。
    他们——他们……！
    一整天，谢岁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与自己的心作着抗争。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母亲的容貌和表情，他——他们都痛苦不堪。
    到了傍晚，暮色四合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


【Side A】
    季耀明不想回家。不想回家看到门口那行没有自己自行车的自行车列。
    季耀明今天被老师表扬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心情向母亲报告这一消息。不想再丢自行车了——一辆自行车就是500块钱，十辆就是5000，季耀明无论如何无法承受这样的数字。
     尽管父母总是一脸微笑告诉他们有钱，但是季耀明知道自己一定得节省。他不像其它男同学一样在课下喝饮料，买冷饮吃，放学后也从不在路边小摊逗留，节约一切能省的钱，这是他的信条。
     而现在呢——这样痛苦的遭遇让他无法忍受！自行车的代价——那些偷车贼能懂吗？他们又何尝懂得自己的痛苦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人——季耀明的拳头又攥紧了，他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几乎难过地想要哭出来。
     季耀明就这样站在渐渐昏黄的路灯下，痛苦地呆到晚上8点。
     想起该要回家，季耀明缓缓地踱步走上台阶。在电梯里打开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有二三十个未接来电。——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了，季耀明痛苦地想。
     回去让他们打骂也好，最好让自己痛一些，更痛一些，才能弥补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季耀明开了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
     父母的手机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桌子上摆着已经冷掉的，没有动过的饭菜。
     ——是都出去找我了吗？
     ——他们还没有吃饭吗？
     季耀明崩溃似的捂住脸，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饭菜上。


【Side B】
      “朋友不用的，送我了。”谢岁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躲避母亲疑惑的视线。
      尽管如此，谢岁也知道母亲的目光是欣喜的。——就算是偷了又怎么样呢？就算是这样的不耻，就算是这样的——只要能换得母亲的欢欣，他也愿意！
      那些有钱人丢了什么自行车——他们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小钱！
      让时光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吧。所有一切的错误都由我来承担。
      谢岁这么想着，心里却依然担忧。犯案时遇到的犯罪团伙说这是他们的地盘，不过如果他想可以加入他们。但如果不加入的话——谢岁打了个冷战，眼前浮现出那个老大诡笑的脸。
      第二天晚上，当谢岁站在不远处望风的时候，他突然惊醒般地醒悟过来——
      这样是要做什么呢？明明自己只是想为母亲被偷走的自行车……再偷回一辆而已……怎么又和这帮自己如此痛恨的偷车贼为伍，帮他们望风呢！
      谢岁逃走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又是一天，当警察在他家将自行车架走，将他带到警察局时，谢岁看到母亲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上警车时失望怅恨的表情，他心一痛，眼泪几乎又要下来。
      “我承认是我偷的，我什么都承认，是我的错——但——”
      谢岁深深地跪了下来，他的额头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磕出了暗红的血印，“——请把那辆车留给我母亲。请——”
      “请把那辆车——留给我的母亲。”


【Side A】
    季耀明安静地呆在家里，和泛着油光的饭菜面面相觑。
     已经10点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季耀明用指腹一点点地抚摸着父母的手机，看着自己的指纹和父母的重合、沾染，好像心仿佛也因为这样而重合在一起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想哭，也不想生气，只是觉得疲倦。
     尽管心里仍然那么想揍死那个偷车贼，但是心里对父母的爱与愧疚却压倒了这一切，他觉得父母回来之后肯定比自己更加疲惫，也许他们看到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可能会大发雷霆，狠狠地揍自己一顿，——不过那已经没有关系了。
     真的没有关系了。
     门扣轻轻地响了一下，然后母亲倦怠的面容出现在门的后面。
     季耀明跑过去，打开门，与母亲的目光长久地对视。他在心里说着对不起，在心里说着我错了，然而嗫嚅了好久，却只是一句：
     “——母亲，你回来了。”
     父母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打骂自己，只是三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然后母亲便打发着季耀明去睡觉。
     母亲替他掩好被子，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
     母亲将什么东西放在床头，然后走出房门，留下一句。
     “这是新自行车的钥匙。耀明，晚安。”


【Side B】
    念在他是初犯，认错态度又好，很快，谢岁就被放了出来。
     然而母亲却仍然没有自行车。她依然步行去上班。她的眼神里更多了忧愁与幽怨。谢岁看着她的神情与日渐衰老的身躯只觉得心如刀绞。
     谢岁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如此冷漠无情。
     他记得母亲扯着警察的衣袖时警察嫌恶的表情；
     他记得自己跪下时周围人的窃笑和私语；
     他记得自己被警车拉走时，母亲跪倒在院子里无助的样子，然而周围的人群却早已一哄而散；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痛苦地诅咒，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这些都是这个世界，这个无情的，令人厌恶的世界给予他的所有一切，这就是一切了！
     谢岁说：“我要将一切返还。”


【Side A&B】
    当季耀明看到那个黑影渐渐走近他的自行车时，他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恨心情扑了上去。
     “你可以将我送到派出所，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季耀明看到那个小偷从眼角流淌出晶莹的液体，他的泪水滚烫——就像那天晚上他等待着父母归家时的泪水一般——
     “但请将这辆自行车——留给我的母亲……”
     季耀明怔怔地看着谢岁。那是一张和他差不多大的脸，然而两人的境遇却截然不同。
     “怎么处置都可以……”谢岁还在喃喃，“我明白，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季耀明的怒火又涌上心头，他吼叫着，“你知道因为丢了自行车我的愧疚？你知道因为自行车我父亲母亲的劳累？你知道他们为了我的学习我的生活我的所有一切而操劳而付出的所有心血与汗水？我——我——我对不起他们！他们的爱是我一生也还不完的债！你明白吗！一辈子都还不完！……”
     季耀明也克制不住自己情绪似的颤抖起来，他的肩膀耸动着，似是一个无力的孩子。——就像那个母亲丢车的晚上，谢岁看着母亲的容颜也无能为力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岁站起身来鞠躬，他的泪水流淌了满脸，他的感情与面前的少年一样流泻了满地。他只是后悔了——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在清冷的月光下，偷车贼和车的拥有者都哭了，他们哭的理由不尽相同，但此时的他们，却确确实实地理解了对方真实的感情，并且为此而深深震撼。
     当你在为那辆失踪的车而懊恼愤怒之时，请体谅偷车的人，也许他们有一份难以言喻的理由与寄托；
     当你以不正当的手段偷车以此为生之时，请想想车的主人，也许这辆车是他们一生坚守而无价的财富。
     —The End—
     2010.04.10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