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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好几年，宋嘉木一个人生活在北京，除了饮酒之外别无爱好。
这样的恶习是在无意之间突然出现的，毫无征兆可言，因为她陷入那种深沉的痛苦之中，因为那种寂寞缥缈的情愫仍然清晰存在，因为饮酒原本是属于她前任的恶习。
酒精似乎与**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虽然它不能提供慰藉，但在狂饮之后，可以将人无限强化，使人免受那种痛苦和挣扎。
那件事之后，一直到现在，应该有六年了吧。
经过六年时光的荡涤，往昔与痛苦被时光巧妙糅合在一起，演变成一种莫须有的逃避。
身着黑色棉衣的宋嘉木推门而出，隐约听见幽静的胡同里传来包饺子的嬉笑声。她好久没有吃过冬至饺子了。
下了出租车，宋嘉木手捧一束百合花缓步踏入死寂环绕的墓园。
她抬头仰望天空，乌云蔽日。她摇摆不定的心如同一丝冲破云层的微光，迅速被乌云淹没。
对于这倾诉衷肠的墓园，或是对于她的前任，宋嘉木都未有表现过淋漓尽致的愧疚或爱恨。
昏暗的天空与埋葬思念的死区，压倒了宋嘉木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真的看见了。
她丝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她出门前只是小酌一杯，怎就达到了精神错乱的境地？
宋嘉木看见的，那坐在墓前的身影，绝非虚假。
她从不敢去想象与他再次相见的画面，是相互寒暄几句，还是不过相逢陌路？她竟心存一丝侥幸的期待，逐渐滋生对往日爱情的向往。
那是在六年前的冬天，他因杀人未遂锒铛入狱，他杀人未遂的对象是宋嘉木最好的朋友刘雅珺。
那一夜，他滴酒未沾，双手却沾满了鲜血。宋嘉木原以为这惨绝人寰的事件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不呢？事出必有因。
隆冬到来时，百花即已绝。
宋嘉木曾喜欢落叶归根之后的严酷冬季，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厌恶冬季。也许因为她与他爱在冬季，却同样结束在漫天飞雪的冬天。
坐在墓前的男人早已察觉宋嘉木的到来，他没有做出反应，继续凝视着墓碑，嘴巴不知碎碎念叨什么，就像一个饮醉之后才会滔滔不绝的酒鬼。
那男人与宋嘉木的前任身形不似，一贯的穿搭风格亦不似，宋嘉木有些怀疑眼前男人是否就是她退避三舍又趋之若鹜的男人。
但为什么不呢？无可否认，墓前的男人就是被宋嘉木亲手送进监狱的萧巍然！
今天，萧巍然与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冬夜一样滴酒未沾。他已有五年未酗酒，只是时而小酌几杯，后来连烟也不抽了。宋嘉木曾经厌恶的淡淡烟草味不知是否还在。
萧巍然看见宋嘉木缓步停在墓前，才撑着地面起身，宠溺凝睇着满面惊恐又略带喜悦的宋嘉木，辗然而笑，望眼欲穿。
心有余悸的宋嘉木看着眼前瘦削憔悴的萧巍然，看着这张单纯天真的好看面孔，无语凝噎。
他曾占有她，一厢情愿去爱她，就像她也曾经占有他一样，相互占据着。
他曾与她倾诉衷肠，他对人类满腹畏惧与猜忌，曾试图切断与人类保持联系的那根细线，最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待之隔离与死心。
他并不想参与人生百态，对世间万物从来没有强烈的欲念与遐想，不曾想过女人是可以爱的对象，更不知道爱情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们的爱情一开始是这么一回事儿，似乎就像一场荒谬绝伦的闹剧。后来，她的天真朴实消除了他对人类心怀恐惧的隔膜，更带给他足够多的温情，令他免于疯狂，继续与生活搏斗。
当他察觉仿佛所经历过的苦难可以一笔勾销时，他以一种专横、自私和独特的方式将她吞没裹挟，他们的爱情为之正式开始了。
尽管他们曾经的美好爱情故事，演变成如她所以为的惨绝人寰，但他们终究还是重逢在这样的严酷冬日，不仅让人毛骨悚然。
往昔一幕幕映入彼此脑海，两人相视一笑，端详着彼此褪去稚嫩的脸庞，那濒临死亡的爱情似乎就在此时悄然复生了。
道貌岸然的萧巍然温暖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天真和善良:“好久不见。”
“谢谢你能来，爸妈一定很高兴你能来看他们。”萧巍然脸上洋溢的温暖笑容更深了。他宠溺地注视着宋嘉木，瞻前顾后，不敢伸手将她牵住。
心跳加速的宋嘉木眼神躲闪，语声若无:“好久不见。”
“六年不见，你好像高了，成熟大方了。工作辛苦吗？黑眼圈这么重。”萧巍然回忆流连忘返的美好时光，感叹时光匆匆，更藏不住重逢的喜悦，张口就大方赞美眼前挚爱之人。
宋嘉木与之相反，似遭到谴责或是攻击，暴露出由衷的绝望。
她既不能抗争也不能辩解，内心感到一种近乎狂乱的畏惧，只端详着眼前六年未见的萧巍然，看着从浪荡不羁又天真善良变成了拘谨不安又沧桑憔悴的他，极力控制想要伸手抚摸他瘦削脸庞的冲动。
人生总会带点悲剧性，离别的日期尽管远得记不清了，柔情依然存在，仍在心头的疼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宋嘉木不语，牙齿咬紧，心生畏惧与期待，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萧巍然凝睇着心事重重的宋嘉木良久，伪装成天真无邪地开口说:“嘉木，我回来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噤若寒蝉的宋嘉木眼神闪躲，随之不忍地双目紧闭，闭起眼睛却见到过往恩爱的种种形象。她明知道萧巍然渴望得到她的爱，却战战兢兢又冷漠地回应:“回不去了。”
萧巍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慌乱，仿佛这个女人再度叛离而去，以致于这种痛苦比死亡更难堪更困窘:“为什么！”
当萧巍然误以为他上当受骗后，那种愤怒和报复将是怎样一种情形呢？即使稍加想象，也不由得令宋嘉木寒毛皆竖。
她努力扯起一抹非常温柔的笑，一抹表示礼貌和歉意的笑，以避免开口时过于冷若冰霜:“在我指证你的时候，我就没想过变回以前那样。在那一刻，我对你已经没有爱了。”
当爱情并非以插曲的身份存在于一个男人的身上，且逐渐扩大为头等大事时，若女人的爱欲突然宣告终止，而男人的爱欲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强烈存在，那么这个男人就会变得不幸。
萧巍然似要猝然死去，他的脸在战栗，却强作镇定地收起错愕与慌乱，扯出一抹让人觉得神秘难测的无稽诡笑:“没有爱，你还来这儿干嘛？”
天空乌云密布，阴冷的墓园弥漫起一阵冬日难得的闷热，雨雪即将来临。
宋嘉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下，挂上与她内心相违背的冷漠表情。她正为他们的曾经深感悲戚，却无言可诉:“因为愧疚，我逃不过自己良心的谴责。”
萧巍然的无稽诡笑不上不下地僵在脸上，心情好坏也不怎么明确，开口时，发出疑信参半的语声:“愧疚？！谴责？！”
这仿佛就是宋嘉木遂心如意的答案，似遵循着最丑恶最卑劣的行径，她为之一变，铿锵有力地回应:“对！”
早在出庭指证萧巍然的时候，永远分离的决心已经下定。
事到如今，宋嘉木软弱得不敢抬头对上那双错愕的眼，侧身将一束百合花放落墓前，放在萧巍然那束百合花旁，对着墓碑轻声开口:“叔叔阿姨，既然萧巍然回来了，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萧巍然脸上已无原先的善意，目眦尽裂地盯住蹲下的宋嘉木，一种厌恶的情绪悄然萌生。
宋嘉木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回答萧巍然的问题，也没有回以他一个礼貌和歉意的笑，便迈步离开。
萧巍然突然怕了，慌乱失措地伸出左手将宋嘉木的手狠狠抓住，别无选择地、疯狂地渴求得到她的原谅:“嘉木，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改好吗？不要离开我。”
宋嘉木僵在那里，任由萧巍然拉扯，任由萧巍然做着徒劳无用之功，始终没有回身看向他:“回不去了。”
萧巍然看着不为所动的宋嘉木，那种永远失去她的绝望感瞬时弥漫，不加掩饰地流露自己的情感:“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萧巍然了，相信我，好吗？”
对于爱情二字，确实过于深奥，宋嘉木也已精疲力竭。她用力挣脱萧巍然的拉扯，斩钉截铁地回应:“别在我面前装出这一副人畜无害的伪善面孔了。”
萧巍然震鄂，仿佛被有意针对似的，扯出一抹苦笑:“你一定要这样想我吗？”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存在着一袭并无爱情且色彩缺少灵气的薄纱。这层薄纱将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或者用拒之千里之外来形容更为合适。
昏沉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几粒雨点打落在发愣的萧巍然的脸上。他不信自己在宋嘉木心里真的已经这么糟糕了。
宋嘉木满是哀愁的双眸对上萧巍然无助的双眸，她垂头敛眸，转身拔腿就逃。 萧巍然紧随着宋嘉木，直至墓园门口方停下脚步，大声呼喊:“宋嘉木，我爱你，至死不休！”
随后，他一言不发，脸上闪现一丝苦涩，隐约间已经感觉到对死的渴望。
小小雨点逐渐变成雨夹雪的倾盆大雨，往年冬至都甚少有雨或雪。
宋嘉木未有带伞，淋着雨加快步伐离开。她耳旁全是雨的声音，其中似乎夹杂着萧巍然心碎的声音。
她无法容忍再度接受他，并且再次爱上他的想法，隐约间又渴求重相逢，否则她怎么会连续六年都来拜祭他的父母呢。
萧巍然站在原地淋着雨，看着宋嘉木渐行渐远，看着她就这么走了。
离别的悲痛又重新出现，还伴随着一种新的悲痛。
但他没有追，他突然变得面无人色，好像将要昏厥倒下。

5楼6楼更新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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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2、罪行
从墓园回来之后，宋嘉木开始了狂饮独醉，她的确明白了萧巍然为什么如此喜爱饮酒喝醉。酒是属于有故事的人，酒使它永远不会溶解消散。真正酗酒的人，无疑是善良的，并且满怀悲伤。
在渺无人迹的漆黑夜里，宋嘉木在酣醉中哭泣。她明白她对萧巍然于心不安，却因为这个意念，她又哭了，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好朋友刘雅珺。
这是一个难忘的、沉痛的夜晚。处在这样难堪境地的宋嘉木被酒精短暂解放出来，逃避现实生活的恶性循环。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阴郁哀愁，迎来了初升的阳光。天亮了，她却未完全酒醒。昨天淋了雨，低烧的宋嘉木起身梳洗一番，准备出门晨跑锻炼。她推开房门就看见精心打扮的刘雅珺也准备出门，试图躲回房间里，又觉得不妥，便打招呼道:“今天真漂亮，这么早打算去哪里玩？”
“去上班。”刘雅珺回答之后迅速推门溜走。
宋嘉木目送刘雅珺离开，随之出门晨跑。一个小时晨跑结束，她洗了个热水澡，吃了早餐才出门去上班。
寒风凛冽的冬季，正是早高峰期间，狭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来去匆匆。一米八九的萧巍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漫无目的又慵懒地走着，像方才睡醒又困意来袭的懒散模样。他犹如时尚秀场里的精致男模行走在街道上，让人望眼欲穿又欲罢不能。
一个女人尾随萧巍然许久，终于上前拉住他的手肘，羞怯笑问:“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萧巍然见到刘雅珺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拨开她的手，露骨地表现出不悦:“托你的福，折进去了，过得很糟。”
刘雅珺身子一震，更多是欢喜萧巍然一眼便认出了她:“六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萧巍然端详着刘雅珺的面孔，对她的厌恶与先前相比，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扯出一丝无邪又诡魅的笑意，冷言嘲讽:“我恨不得喝干你的血。”
刘雅珺如同惊弓之鸟慌忙退身，又使出全身的力量来遏制住恐惧的心绪:“我到底哪一点儿比不上宋嘉木？她根本就不爱你！”
刘雅珺美丽动人又楚楚可怜，如果她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爱欲，这个男人就会变成她的裙下之臣，这完全是属于她的天赋异禀。但是意外出现了，是令她溃败的意外，眼前这个男人三番两次将她拒之千里之外，令她觉得她与其他女人一样毫无看点。
往昔一幕幕依然像是昨日发生，还具有十分鲜明的复杂性，并不需要任何人稍加提醒，它本就存在于那里，却并非人人看透。 刘雅珺认为她和萧巍然是同病相怜，见他听完自己的话语之后神色恍惚，认为能够趁虚而入:“我是爱你的，你可以接受我吗？”
萧巍然认为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瞬时像掩盖起原来的面目，又似恢复本初的面貌，既克制又粗暴地伸手用力掐住刘雅珺的脸颊，用玩笑般却极其平淡的语气说:“你是要助我杀人成功吗？”
刘雅珺又一次看见这个阴森的面貌，嗅到地狱魔鬼的气息。这是令萧巍然经久不衰的诱惑力瞬时消逝的表情，她惊慌失措，急忙伸手掰开萧巍然用力掐住自己脸颊的手:“你敢再对我做些什么，宋嘉木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萧巍然阴森地扯了扯嘴角，墨色的空洞眼眸投映出一道嗜血的阴影:“试试吗？我得将这六年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