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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版,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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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路边一个矩形的大门,门头上批***集团公司。门里有执勤的保安门卫,可以随时监视出入车辆,避免材料丢失和闲杂人等擅闯生事。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几分钟,和带班的寒暄两句,和工长们道别,——这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散工后,做工的人就径直回家了,——只有班组老板在项目部门口闲站着,发转香烟给工长,抽了休息;倘肯多花三分钟,便可以爬到二楼项目经理室,或者找到技术负责人,笑脸相迎,递烟递茶。如果肯再多花个把钟头,那就能邀约出去吃肉喝酒,但这些班组老板,多是初出茅庐的小老板,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40岁朝上的,油嘴打脸的,才踱进板房办公室里,吆酒请菜,出去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某市某公司里当施工员,领导说,我样子太傻,太年轻,怕侍候不了油嘴们,就辅助总工们做点事罢。刚来的年轻老板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任务书从复印机里打出来,看过人工费金额不少,又亲看将负责人大名签下,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不情愿也难。所以过了几天,领导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放线这种无聊的差事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忙于楼层之间,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领导是一副凶脸孔,元老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某工长到楼层,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某工长是站着骂人权钱收益最少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苍劲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迷彩服,可是又脏又油,似乎十多年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术语,什么截面尺寸,什么工艺要求,叫人觉得他满腹经纶。某工长一到办公室,其他工长领导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你又勾搭人家吊车指挥了?他不回答,对项目经理说,“9栋用工7个,上午来了9个。”便掏出卷尺放在桌上。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放错线了!”某工长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5栋少放一根断头线,被木匠从7楼骂到1楼。”某工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那是忘记,忘记了,能算错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不要任由工人”,什么“班组是爹”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办公室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某工长原来也是个专科生,但终于没往上爬,又不会笼络人心;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向新来的低头了。幸而施工技术过硬,便替私人企业管管现场,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坐不到几年,便和领导冲突频频,愤恨而走。如是几次,叫他做事的人也没有了。他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违背良心的事。但他在我们工地,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与人计较;工资半年不发时,暂时给大伙借,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
  那年工地吃年饭,某工长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你当真会管理么?”某工长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总工也捞不到呢?”某工长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拿肉的手腾出一边擦了下巴。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领导是决不责备的。而且领导见了他,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某工长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新来的实习生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干过别墅施工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干过,……我便考你一考。斜屋面防水怎么弄?”我想,你天天做这个,有必要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某工长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常识应该记着。将来做技术的时候,交底要用。”我暗想我和技术负责人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技术负责人也从不自己写交底;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砂浆硬化聚合物,卷材胶水玻纤布么?”某工长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对呀对呀!……这防水有四样做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他刚抬起了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他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领导正在慢慢的核对任务书,关掉电脑页面,忽然说,“某工长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他几千块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道,“他怎么会来?……他改行了。”领导说,“哦!”“他总仍旧是呆板,不识抬举。这一回,是回家养猪了。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在老家,能有出息么。”“后来呢?”“后来什么都不做。”“不做怎么活?”“怎样?……谁晓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领导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对着钱。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工人上班,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好冷的天哦。”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某工长便在办公室门口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没戴安全帽的他头发长了不少,穿着掉了色的皮鞋,叼着一根烟;见了我,又说道,“回来拿东西。”领导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是你啊?不要你的钱啦!”某工长很颓唐的仰面答道,“就是来拿钱的,铺盖不要了。”说着递了根烟,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你又和领导吵架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你咋一根筋呢,学油滑一点,会到这般田地?”某工长低声说道,“嗯,是,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领导,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领导都笑了。我接过他的香烟,点上火。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张请帖,放在我手里,见他笑了,原来他要结婚了。不一会,他收拾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消失在寒风里。
  自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到了年关,领导带回上交的毕业证,“某工长不要毕业证了么!”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他咋不来拿走毕业证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再念叨。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某工长的确改行了。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10-09 11:34回复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10-09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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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比什么沙口监理校长的文章好多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1-10-09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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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1-10-09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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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火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1-10-09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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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苦哈哈一群人。挣点钱真不容易


            IP属地:内蒙古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1-10-09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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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


              IP属地:河南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1-10-09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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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 代 鲁 迅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1-10-09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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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1-10-09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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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采不错,但给你请帖怎么不去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1-10-09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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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机贴吧,连麦片的都没来吗?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1-10-09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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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1-10-09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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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路边一个矩形的大门,门头上批***集团公司。门里有执勤的保安门卫,可以随时监视出入车辆,避免材料丢失和闲杂人等擅闯生事。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几分钟,和带班的寒暄两句,和工长们道别,——这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散工后,做工的人就径直回家了,——只有班组老板在项目部门口闲站着,发转香烟给工长,抽了休息;倘肯多花三分钟,便可以爬到二楼项目经理室,或者找到技术负责人,笑脸相迎,递烟递茶。如果肯再多花个把钟头,那就能邀约出去吃肉喝酒,但这些班组老板,多是初出茅庐的小老板,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40岁朝上的,油嘴打脸的,才踱进板房办公室里,吆酒请菜,出去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某市某公司里当施工员,领导说,我样子太傻,太年轻,怕侍候不了油嘴们,就辅助总工们做点事罢。刚来的年轻老板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任务书从复印机里打出来,看过人工费金额不少,又亲看将负责人大名签下,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不情愿也难。所以过了几天,领导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放线这种无聊的差事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忙于楼层之间,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领导是一副凶脸孔,元老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某工长到楼层,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某工长是站着骂人权钱收益最少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苍劲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迷彩服,可是又脏又油,似乎十多年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术语,什么截面尺寸,什么工艺要求,叫人觉得他满腹经纶。某工长一到办公室,其他工长领导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你又勾搭人家吊车指挥了?他不回答,对项目经理说,“9栋用工7个,上午来了9个。”便掏出卷尺放在桌上。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放错线了!”某工长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5栋少放一根断头线,被木匠从7楼骂到1楼。”某工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那是忘记,忘记了,能算错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不要任由工人”,什么“班组是爹”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办公室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某工长原来也是个专科生,但终于没往上爬,又不会笼络人心;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向新来的低头了。幸而施工技术过硬,便替私人企业管管现场,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坐不到几年,便和领导冲突频频,愤恨而走。如是几次,叫他做事的人也没有了。他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违背良心的事。但他在我们工地,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与人计较;工资半年不发时,暂时给大伙借,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
                            那年工地吃年饭,某工长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你当真会管理么?”某工长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总工也捞不到呢?”某工长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拿肉的手腾出一边擦了下巴。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领导是决不责备的。而且领导见了他,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某工长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新来的实习生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干过别墅施工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干过,……我便考你一考。斜屋面防水怎么弄?”我想,你天天做这个,有必要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某工长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常识应该记着。将来做技术的时候,交底要用。”我暗想我和技术负责人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技术负责人也从不自己写交底;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砂浆硬化聚合物,卷材胶水玻纤布么?”某工长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对呀对呀!……这防水有四样做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他刚抬起了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他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领导正在慢慢的核对任务书,关掉电脑页面,忽然说,“某工长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他几千块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道,“他怎么会来?……他改行了。”领导说,“哦!”“他总仍旧是呆板,不识抬举。这一回,是回家养猪了。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在老家,能有出息么。”“后来呢?”“后来什么都不做。”“不做怎么活?”“怎样?……谁晓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领导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对着钱。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1-10-09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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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看就不写啦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1-10-09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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