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才将将一半，我便有些待不住，丢了手里的银勺，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朝僻静之地走去，夜风徐徐，我独自靠在栏杆旁，偶尔回头看一眼，恍如一个看客。
我方才曾偷偷去瞧过一眼三哥的王妃，模样姣好，如水的美眸里含羞带涩，一身喜服衬得越发娇俏，而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间竟还有些羡慕。

（夜风卷云，穿堂醒人，浅浅酒意散空中，清明归眸处。同大哥说笑了许久，一道从偏厅走来，别于岔路，偶经僻静之地，遥遥便见了一道熟悉的曼妙影，独倚着栏杆望星月。）
（故意将步伐放轻放慢，悄悄贴在了她的身后，顺着她目光所及之向，移眼看去。却是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些不同之处来。努了努嘴，朝着左前迈出一步，扶着栏杆站在她身旁，回首去看她。）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想躲酒？”

月明星稀，湖面倒映着烛光微波粼粼，虽与我在宫中时无异，却也似多了几分不同。晚风轻拂，远处的笑闹声似犹在耳，却又十分遥远。
我不禁想起姐姐说，女子最好的归宿，无非是嫁一个如意郎君，而事实上，这样的想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心里根深蒂固，而我固然是羡慕这对新婚夫妇的，只不过比起这个，我似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啊，你瞧这里的夜色，好似要比宫中来的更漂亮一些。

（没有了高墙束着的冷色月波，直直倒在粼粼的湖面之上，随着底下暗河隐隐的涌动，伴着晚风不急不徐的撩拨，晕开了圈圈层层泛着银光的涟漪，眯眼远望，就似星河落在人间。）
（鬓边碎发也教晚风一道拂起，遮在眼前，让我如同在雾里看花，又如同在镜里望月，可我却更喜欢拨云见日的清晰与真。柔荑轻抬，将碎发重拨至耳后，无意间触到了簪上铃铛，叮铃叮铃——在这寂静的一片小天地里，显得尤为突出。）
“大概是因为宫中的夜，太亮了，看不见这些。有些人，也太吵了，未免破坏兴致。只可惜，过了今晚，我们还是得回去，且多看看吧。”

夜色如墨般，抬眼望去，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弯月皎洁明亮。我试图掂起脚尖来，想瞧一瞧宋宫的方向，是否如我在宋宫往外瞧时那样，能看见点点星火。
可这儿终究没有亭台楼宇，也没有高山悬崖，任凭我如何瞧，也只不过是瞧见了不远处雾蒙蒙的一片黑暗。这儿，终究比不得宋宫。
：你有想过出宫住吗？就像大哥大嫂那样，没了宫里繁琐的规矩礼仪，也不必每日向你姐姐请安，这样，你有想过吗？

（策马驰平川，泛舟见江海，东西南北任尔行，我又何尝没有向往过这自由自在的生活呢。梦里心里，它都在久久萦绕，召唤着我去。可是——我放不下姐姐。我知道，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她将一直被束在原地。）
“想过，哪怕是在仙境殊廷，要是住了许多年都不曾有走动，任谁都觉得是个牢笼，会想出去，想自由。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姐姐，我带不走她。”
（我可以走，却不舍得走。尽管有天我终将与她分离，我也希望，那天能来的晚些，再晚些。旋过身来，背倚在栏杆，我仰头想望那漆黑夜空，倒是意外的，瞧见了璀璨星河。隔了许久，又回头来看她，轻笑。）
“那你呢，你想过吗，离开你的姐姐，离开生你养你的地方，去另辟一块天地。”

我曾想过大姐有一日会离开这宋宫，去过着她想要过的生活，也想过二姐日后先我一步嫁人出宫建府，更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一直陪伴的姐姐，可这一切来的太过陌生，我不愿去想。
：可是你总归是要走的，你血脉里流淌的是上等血液，是只金凤凰，也该翱翔天际。
这番话，我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予我自己，而她映在烛火下的笑脸，如夜空中那绚烂的烟花，我不知日后若是她也走了，在这偌大的宋宫，还有谁能陪我说说那知心话。
于是，我朝她予以笑意，背靠在栏杆旁，侧眸笑道
：我姐姐身旁有伏濯与圆圆，我倒是不必担心，至于我，自然是想过的，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以出嫁的方式离宫。

（凤栖梧桐亦或是牡丹，因时而异，也因事而异。我该相信她是对的，早晚有一天，我终将展翅高飞，离开这一座用金砖银瓦砌成的高墙围城，去穿云破雾，逐日追星。）
（可或许那时，也是我嫁与一尚不知身份容貌的男子之时，就像几位已嫁人开府的姊姊们一般。他好与坏，我全不知。他是推我上青天的东风，还是拉我下云端的长藤，我亦不知。）
（如果可以——我倒也想如她期盼的那般。）
“不嫁人离宫，那又能如何离宫呢，难不成我们还能像哥哥们那样，上得朝堂战场？”
（我直起了身来，望向她，试图找到这一答案。）

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一个如意郎君要比当公主要幸福的多，嬷嬷这样说时，是她病重卧床的时候。我没去问这是为何，却在心中留下一个疑惑。
可是，不做公主我又能做什么呢？
而那次的琼林宴，却也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天，它颠覆了我的认知，将我从这层层围墙中跳脱出来，第一次有了想要去外面瞧瞧的想法。
：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
我柔声笑问，明知这一个想法或许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却仍是想替她解答。
：保家卫国乃是职责，若是有心，自是能上战场，即便再不济，也还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上战场？去和人厮杀，见血流成河，尝九死一生，我们真的可以吗。”
（我还记得那日，隔着厚重的宫门，她带我去看那些高中的意气男儿们。她说，兴许有一日，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般，打马金明池，得他人艳羡，享如此殊荣。我虽并不认同，却也难免动摇。）
（但我只是想像大哥一般，来去宫墙内外，不再做这围城里的困兽，而并不奢望更多。所以我学文，却不学政，骑马，却不拿刃。如果，这真的可以，或许我会立刻奔去学这些我本不该触碰的事物。）
“那你姐姐愿意吗，毕竟她总拘着你学那些，会肯让你去见这些？”

保家卫国，从来都不该被世俗所束缚，这红墙所给予的庇护也只不过是坐井观天，而这一墙之隔的背后，却是广袤无垠的边界。而我也曾犹豫过，我不知这样的举动是否正确，但唯一不变的是，我绝不会后悔。
：未见得人人争当那将军，这军营中还有一种职位，名为军医，你可知晓？
我笑着与她细说，是想让她明白此事并非绝对，宋宫固然重要，姐姐也固然重要，可若是此生都只能困在这儿，那我也是绝对不会甘愿的。
：自然是不愿，所以啊，我正在想法子，好让她能应下才好。

“军医？那得通岐黄之术才可以吧，那么多草药，从药理到名字，还不如让我去上战杀敌。”
（她大抵已是思虑了许久，盘的通透。只也让我不理解，她缘何这般迫切地想要逃离，宁可去那九死一生的地方，置生死于悬崖之上，也要离开这里。蹙了蹙眉心，我上前了一步，紧紧抓住了她的小臂。）
“你为什么要走，但别拿家国大义来同我说事，我不信。”
（我隐约觉得，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曾同我说。就像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周围。我逆着光看她，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月色朦胧，这座四方城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远在边境的将士们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阻挡外敌来侵，支援前线，成了义不容辞的责任。每每思及，心中的向往便多上一分。
：可这就是事实啊，你不得不信。
柔荑扶上她的手背轻轻安抚，或许是曾经的自己太过墨守成规，也或许是因为心中第一次有了这般大胆的想法，总归无论是如何，自己都想要认真地争取一次。

（我眯着眼，想去看清她的脸。可借着远处投来的影影绰绰的幽光，只能依稀瞧见她的面容。瞧着她明明是还如往常一般的恬静、柔美，却又好似同往常有了些许的区别。看不出，说不明，也道不清。轻叹了声，将另一手覆在她手背上。）
“若是成了，即日便走？”
（我知道，边关的战火，即将蔓延，熊熊燃烧。宫内看似是依旧有波澜不惊的平静，可平静之下，亦有波涛汹涌、暗流湍急。有人想自保，有人想逃避。）
“怎么都不等等我，好歹带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