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盎格鲁撒克逊的己所不欲必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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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是好事。既是朝廷遣你监管,商人们需得见到利润攀升才能支持监管。只要英人不废茶税,这对朝廷加强对这些商贾的管控,也有极大的好处。”
齐国公想了一下又笑道:“总不能指望着一群才知道这西洋参不是产自酷热南洋的人,去和那些搞了一二百年贸易的老油子对抗。要是指望他们对抗,非要把老本都赔进去不可。”
“我此番去欧罗巴,所见所闻,只觉若论对产业经济之管控,欧罗巴有大宋之风,本朝万万不及也。法人之统制经济,方有可能出荆公这样的改革,我朝是做不到的。”
“禁海之策,我看这东西方区别倒是不大。丹麦英法等国亦禁自行前往亚洲贩卖,而得垄断之利。其与前朝三宝下西洋而又禁民间片帆下海内帑独得香料之利,有何区别?”
刘钰对此并不是完全赞同,但想来以齐国公自小接受的教育,能看到这一步亦算是难得了。
但齐国公有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各国其实都在搞某种程度的禁海,都在搞垄断,而且都是行政力量直接干预的。
欧洲人,尤其是新教国家,自来双标且无耻,这一点刘钰这几年多有领教。毕竟最先收拾的荷兰,就是个新教国。
我可以禁海禁私人贸易、我可以航海条例、我可以禁止你们的货船在我国卖货。
但你不能不允许我们收货,也不能不允许我们割让你们的舟山、抢澳门,否则你们就是有罪的。
这种思维方式,不只是此时大顺人难以理解。
就算到了后世,中国人依旧难以理解。
以至于一些人读到后续屈辱的时候,很多人会以为,“只要开放贸易,英国人就要乐开花了,就不会打我们了”。
先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但现实却是英国连续两次出台禁止东方棉布法令;最高征收了220%的茶叶关税;英国东印度公司对任何非公司的东方货船直接击沉。
所以这件事的本质,就是真的被忽悠瘸了。
相信他们有一套非双标的、统一的、普遍的评价标准。
老马在1840年代就说,英国所谓的“自由贸易”的本质,就是一种垄断。一旦当“自由贸易”威胁到他垄断的实质时,他将必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自由贸易”。
鸦片战争的根源不是因为自由贸易,而是因为“清政府禁止种植罂粟”,使得外部鸦片可以造成实质上的垄断,因为本国不让种。
刨除掉鸦片的罪恶属性,如果单纯把其看做商品,一旦放开随便种,一个四川省就能打的英国货没人要,事后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甚至都不用四川出马,当时一个云南就够了。
就像是182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在国会上控诉【在此前二十三年间,公司被强制往中国销售的纺织品和五金,为公司带来了1688103英镑的损失】。
公司董事可是在国会上的发言,总不可能20年国会的人39年就全死了吧?
所以英国人知不知道就算零关税,他们的纺织品和五金也卖不出去呢?
还是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要找个自由贸易的理由卖实质垄断的鸦片呢?
奈何老马1840年代说的一针见血话,后世百余年依旧没人听,也没人信。反倒是先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以至于挨了顿打。
好在看过老马的书的某格鲁吉亚人反思的结果,是“落后就要挨打。但是我们不愿意挨打,绝不愿意”。
总算没反思成因为不自由的贸易所以挨打活该、打得好。


IP属地:内蒙古1楼2021-11-12 18:19回复
    这一次大顺西洋贸易公司的货船直航欧洲,对那些反对者来说,应该说,就是一场梦魇。
    既是自身的梦魇。
    也是英国的梦魇。
    越真实、越近、越在生活中随处可见,这种梦魇也就越发可怕。
    所谓自身的梦魇,是此时英国很多人对中国的一种很特殊的情绪。
    这个情绪,很难说清楚。
    不是简单的商品冲击。
    可以用此时已经死掉的一个人做例子,来理解此时英国一些人的心态。
    比如写《鲁宾逊漂流记》的笛福。
    这里面,有一个类似于“门前两棵树、一课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来分析作者为什么这么写的段子。
    就是笛福在他的各种里,总会提到各种“陶罐”。
    意识流文学的女性代表人物、写过《达洛维夫人》的伍尔夫,曾经评价说:他反复将一个普通的陶罐,置于读者的关注中,让我们透过这个陶罐看到了遥远的荒岛,和人类的灵魂深处……
    但实际上,为啥笛福老喜欢写陶罐、讽刺瓷器呢?真的是为了让读者看到人类的灵魂深处吗?
    不,其实,因为笛福在写之前,和朋友开了家陶器厂。
    然后,那几年中国瓷大量进入英国,他这个陶器厂就……
    所以笛福这辈子都在狂喷中国瓷器,狂喷中国。
    但凡他的,必有一段诸如“中国的技术其实很差,只不过因为他们的土好”、“瓷和茶就是吸血鬼”、“英国愚蠢的老百姓对中国那些傻里傻气微不足道的废物趋之若鹜”之类的话。
    要不是就是描写中国人傻呵呵地用烧陶瓷的方法烧制房子之类的奇葩想象。
    当然笛福死的早点,他死之前,大顺可能还在沉睡,被动当了波吸血鬼。
    受冲击的产业,也限于英国的陶器业之类,不够太全面。
    但这一次大顺西洋贸易公司的货船直接开到了阿姆斯特丹,声势浩大的拍卖会连续上报纸的头条,这可就不只是干陶器厂的受到冲击了。
    如果只是这样,这只叫冲击,还算不梦魇。
    而梦魇,指的是大部分这些受冲击的产业从业者,利益相关人群,都是“自由贸易”的支持者。
    包括笛福在内,他们都有一个近乎一致的观点:
    中国不是一个奉行自由贸易的国家,所以导致我们的呢绒、陶器、羊毛等,无法在中国大规模销售。
    而贸易,是普世性的、神圣性的,我们的货在欧洲这么好卖,却偏偏只能在中国用白银买货,肯定是中国不搞自由贸易的原因。
    这才是他们梦魇的根源。
    他们认为,一定是中国的贸易政策,导致了他们的呢绒、陶罐、羊毛等优势商品,无法在中国卖出。
    这种自信,源于他们的羊毛呢绒在欧洲无往不利。
    但在中国却遇到了只能花白银买货的、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情况。
    新教徒很难理解【因为我们不行,所以我们不行】这个逻辑。
    而是天然地认为我们很行,如果我们不行,一定是对面出了问题。
    新教徒是不能不行的,因为他们是神选之人,神不选废物,所以必须行。
    他们在之前的对欧贸易中,他们自己赋予了自由贸易神圣性。
    甚至已经成为一种他们信仰的、普便适用的神性。
    而大顺的西洋贸易公司这一次来到阿姆斯特丹,实则是逼着他们在“信仰”和“现实”之间,做出抉择。
    这才是梦魇的真正含义。
    要只是行业受到冲击,那不叫梦魇,那顶多是现实问题,不涉及到精神层面。


    IP属地:内蒙古3楼2021-11-28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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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想要理解英国的这种梦魇,是很难的。
      哪怕历史上甲午年败给了从未想过会败给的小日本,国内精英阶层的心态也不是这种梦魇,而是全面转向了“变则通”。
      基本上,大顺这边的人,很难有这么魔怔的“虔诚信仰”,所以根本无法理解。
      就算是传统的那一套行不通了,最多也就是由过去的极端自信,转向为全面否定。
      不是教徒,真的很难理解这种“虔诚的信仰”。
      更很难理解,当虔诚的信仰,与残酷的现实发生矛盾的时候,这些虔诚的信仰者的行事逻辑。
      要弄清楚这个,首先要明白一点。即在新教的“义利观”之下,贸易是一种信仰。
      即【贸易,是我们称之为法律、自由和财产的基础,是世界真正的基石】。
      这里的贸易,并不是广义上的贸易,而是狭义的“我赚钱的贸易才能称之为贸易”的贸易。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就会产生诸多疑惑,觉得他们说的好像有道理啊,贸易确实能带来好处啊。
      之所以觉得一些话他们说的有道理,是因为他们语境里的“贸易”,和后世国人所理解的“贸易”,并不是一个概念。
      就像是大顺的佃农和英国的农业雇工,又或者如同大顺这边人均一亩地的“贫农”和俄国那边48亩地的“贫农”;亦或者只交血税且自治的哥萨克农民和村社农奴的农民……名字一样,实则根本不是一样的玩意儿,用自己理解的、或者身边熟悉的东西去套,就会套出许多奇葩的想象。
      而放在英国这边,这种信仰与现实的冲突,也就产生了一种“无逻辑”的拙劣。
      亚当·斯密的那套“英国资本控制中国航运,由英国在中西方贸易的中介人”、中国货卖给欧洲英国不要的这一套“自由贸易依旧可以解决中英贸易问题”的拙劣逻辑是如此。
      更之前的笛福叫嚣着“俄国要不是忙于打大北方战争,完全可以用10000士兵征服中国;30000名英国或奥地利士兵,或者10000名法国士兵,也足以征服中国”。
      为什么要征服中国呢?因为“中国贸易的闭塞,违反了上帝的安排,违背了贸易的神圣性”。
      如果一直这么想,倒也没什么。
      只要讲道理,有一条清晰的逻辑、一个普遍的一致性的理论,对与不对暂不提,至少也算是一种理念。
      而不至于出现齐国公感叹的“鸡同鸭讲”的那种情况。
      但现实是笛福刚叫嚣完“中国贸易闭塞”,当年就发表社论,要求全面禁止中国棉布、全面取缔中国瓷器,遏制奇怪的中国风园林对英国传统的影响。
      并由他的影响力,间接推动了21年的第二加强版《东方棉布禁止令》。直接理由是中国商品导致英国工人失业,导致伦敦等地的毛纺工厂饿殍遍野……
      他的建议站在英国的角度没错。
      但前面刚高呼自由贸易,后脚就来这么一套,而且还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来,这就让大顺这边的人很难理解。
      在松江府,刘钰和齐国公就探讨过这个“鸡同鸭讲”的问题。就是说中国人的脑子,无法理解新教国家的思维,也很难理解他们的逻辑。尤其无法理解“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
      这个根源出自其宗教传统的“神圣性”上。


      IP属地:内蒙古4楼2021-11-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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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神圣性,必须是普遍适用的,而不能是在这里有用、在那里就没有用的。不能说上帝在西方管事,到了东边就得让渡给玉皇菩萨河神山神之类。
        这种“神圣性”,赋予了他们屠杀、侵略的“正义性”。
        就笛福面临的这种情况,有没有一个单一的逻辑能说通?
        当然能,舍弃神圣性,舍弃普遍适用性。
        用和其宗教完全相悖的实用主义。
        就挑明了说:穷则重商主义、达则自由贸易,我就是为了本国的利益着想,本国利益至高无上。
        这样一来,不管是笛福,还是亚当·斯密的那一套中英贸易的拙劣解释,就都可以解释了。
        但是,这就舍弃了神圣性、舍弃了普遍适用性,也就舍弃了“天赋的正义”。
        那法国为了保护本国工业,该不该打击英国,是不是对的?显然是嘛,本国利益为上嘛。
        印第安人反杀北美殖民者,剥掉殖民者的头皮,是不是对的?显然是嘛,本族利益为上嘛。
        日本禁绝基督教,驱逐切支丹教徒,屠杀岛原教众,是不是对的?显然是嘛,本国利益为上嘛。
        荷兰在安汶岛搞屠杀,抓了英国商馆的人,全都弄死,是不是对的?显然是嘛,本国利益为上嘛。
        舍弃神圣性和普遍适用性,就要舍弃“天赋正义”,而舍弃天赋正义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不可能舍弃神圣性。
        大顺这边的高官来到新教国家,觉得鸡同鸭讲根本讲不明白道理的根源,就源于此。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出现这边高喊自由贸易,那边要求禁止棉布;这边高呼自由贸易,那边给出的方法看起来纯粹扯淡……类似的这种正常中国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逻辑。
        中国是找不出类似的词汇来形容这种逻辑的。
        看起来,最接近的词好像是“既当又立”。
        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既当又立的前提,是内心知道“当”是不对的,否则还立什么立呢?
        如果内心认为“当”是对的,而且虔诚地相信自己有资格“立”呢?
        笛福到死都觉得,羊毛、呢绒、还有他念念不忘的陶罐,在中国卖不出去,是因为中国这边“违反了上帝的安排,没有自由贸易”。
        但问题是,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顺,哪怕是历史上的满清……说好听点是对贸易品和本国经济自由放任,说难听点就是压根没感觉到关税的重要性,更难听点就是根本不配叫中央集权政府以至于根本管不了。
        统治者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重商主义”、什么叫“关税保护”——啊,积累贵金属还需要海关政策配合?
        不对吧,明明不用啊,只要做生意那边自动就把贵金属送来了啊?甚至不让他们贸易,他们还送礼行贿非要给我送白银啊。海关的意义,不就是收税进国库的吗?关税居然还有别的意义?真是千古奇谭,闻所未闻。
        曼彻斯特棉布,就不算运费,开虫洞传送门,最便宜的14便士、168文钱三尺。
        质量更优的鲁西南土染蓝布,17文钱一尺51文钱三尺。
        按照中国人的思维模式,觉得如果自由贸易如果真有神圣性,那不是正好说明英国纺织品在中国卖不出去,体现了自由贸易的神圣性吗?
        棉布、呢绒什么的,就还能理解,毕竟在欧洲卖的挺好的,盲目自信点,也能理解。
        但他念念不忘的陶罐是什么鬼?怎么来的自信,隔着远洋几万里的陶罐,能在中国这个瓷器之国倾销?
        现在大顺西洋贸易公司的船,已经到了阿姆斯特丹。货物拍卖会的新闻整天在报纸上霸榜。
        残酷的现实,让梦魇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信仰和现实的反差,使得一个个如同精神分裂。
        大顺不再只是东方故事里的背景板。
        不再只是贵族老爷建造的“sharawadgi”非对称美学风格的东方园林。
        不再只是下午晒太阳时候喝的来自武夷山的红茶。
        不再只是昂贵且华丽的晶莹瓷器。
        而是一个走出了背景板,参与了俄国政变、煽动了荷兰政变、把货船开到了阿姆斯特丹的、从虚幻幕影凝聚成实体的这么个真实的国家。
        而这个国家,恰恰又是他们眼里的“撒旦的完美杰作”。


        IP属地:内蒙古5楼2021-11-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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