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峡儿

（明宫中的永日清夜实在难磨，却也在这煎熬中琢磨出些消遣的门道。不爱与他们宴戏，不得他们的喜欢与青眼，倒也落得个清闲，常在对育轩那方回塘前站上半日发呆，可渐入秋后，那片陆池莲的根亦颓唐，吹不得秋风便爱往虚明书屋来，落个清净自在）
（禁掖中的路已摸得熟了，连丫头也未捎在身侧侍候，这日只管往书屋来，寻昨日瞧过的那卷《幽明录》，书中夹了一叶芸签是为见证，来时见那本书捧在人手间）问您安。
（与珍嫔本也是几面之缘，刻下问过安后，只眼瞧着那本心仪的书，一时间不知是去还是留）

（冬季太阳的余晖总让我想起暮秋之时的银杏叶，极其相似的，抬眼时都是暖黄色的光氲。书案前的窗开了半扇，我趴在那里小憩，风太温柔了，以至于我竟囫囵的做了个短梦：我梦见同哥哥在晚庭里放烟花的时候了）
（前几日我给他写了家书，问他我养在前苑的那几尾金鱼可都还好？头上带些黑色的我寻常唤它小不点，总不爱好生吃食儿，是最不乖的那个，要小鬟替我多照料些。虽然日久天长，大概并无机会再见，我却总希望它能好好的）
（起身问一声几时了，听见回话思量小会儿，让人取我的斗篷来。昨日的闲书看完了，我要去拿本新的！）
（书屋的柜阁里，抽了本名字好听的，翻开几页大致看了些，讲的是些志异趣闻，还算合乎心意，便预备打道回府，刚转身却瞧见佳人请安，漫颌首应了声，仔细看了看，好似是新采选的美人里的一位，再一停，瞥见留在我怀间的眼波。笑了笑，扬了唇问她）你喜欢这本书吗？

（虽已悉数禁园中的景致，却对紫宫中的主人并无多解。只晓得珍嫔常自养于禁中，已很有了这明宫中一位主人该有的模样，而我呢，在她眼前，不知是否是一位需要款待的新客。并不作多想，直切剖出自己此刻的心绪）
本以为此处不常有人来。（虽是直言，却无恼怒的意思）
（坦然复看向她香纤捧的那本志异，终是停步于书厨侧，并不赘说什么客套与逢迎）昨日看过几页，留下了一只书签，本想今日再来打磨辰光，没想到到了您手中。

（微一垂眼梢，过后答她）大概天光太好，谁也不忍辜负。
（菱窗里漏下的光洒在书册上，把玉葱也镀上层柔的白雾）下次记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牢牢握在手里，人来人往，第二回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好心了。
（递书给她，随口问道）大明宫住的还习惯吗？
（又开采选，原本空闲着的轩阁渐次充裕，回廊里御园中满是新声，而短暂的光鲜后，等待她们的，泰半只是闲坐白玉阶的余生，可嫁作天子妇，受得君王沃宠，本又是一个值得飞蛾扑火的事）

（书卷握在手中，道过声谢，倒不避讳什么）娘娘是珍嫔，若真想要什么，依着规矩，妾也没有不拱手的道理。
（实则，只是一卷闲书，对这书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情结，更称不上什么割爱。更实则么，明宫中侍奉的云娥除却荣宠，将其它都可以看得很轻，便皆都是“只是”可以盖过的。稍偏着头，蓦瞧见书屋里头闲候的那架鹤屏，无端想起一桩轶闻）
在家中时，曾听过鹤是忠贞之鸟，若伴侣逝世，会在其身边悲伤绝食，盘鸣不绝。妾初来乍到，不知明宫中豢的瑞鹤是否如此。（不需要回答的一声问，因着陛下的宠眷总也流连）

我私心想来，无论是大明宫还是逍遥方外，鹤的本性大概不会更迭，千万年沧海桑田皆是如此的东西，怎会因一道红墙一朝眷养轻易改变。
（从她的表述里莫名窥出些之于两心相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微微期盼，但可惜的是，身为天子，朱镇业的夜晚从不会只属于某一个女人，尤其是对他并无太多裨益的、无关紧要的佳丽们。美丽的面孔太多了，而不是每一张姣好的仪容下都有功勋世侯的母家作为依傍，或许这便是我在君王众多所爱里，得封珍嫔的奥义吧）
你很喜欢鹤吗？（笑着问她）
（我似乎钟爱更烈性的宝驹，纵只一刻恣意，也要骁腾飞驰。只是宫里可赏花观鹤，却不能纵马长歌）

（明宫中圈奉的禽物，便也是供人取乐，为人玩戏的，无论灵鹤如何忠贞，如何祥瑞，到底也只是紫掖中的一项玩物。说到底，除却陛下，除却太后，旁的东西么，总也能是可有可无的，灵禽如是，美人亦如是……在秀野中，灵鹤到底能做自己）
（思绪总是不合时宜的，便也收回审度那架鹤屏的目光，复又看向珍嫔。珍嫔生得极美丽，这在天子随侍的内妾中并不算稀罕，更难得的是，她总也笑吟吟，很是亲切的模样）倒说不上来有什么喜欢的，有什么讨厌的，左右他们说，明宫中的东西都是顶好的。
（将话头递与她）娘娘在宫中已有十余载时光，您以为呢？

（听她说话，我忽然想起那句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而我喜欢这座紫禁城，也不过是因为里面有个朱镇业罢了）
（我喜欢他这件事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始的，冷白的肌肤，英挺的鼻梁以及一双犹如瀚星之潭的眼睛，以至那双生得极清晰的剑眉竟在此间显得有些失色。大多时候，我都是明目张胆地看向他，被发现了，也是他先转过去。我对他的喜欢，好像从来都是直抒胸臆）
我以为啊……（转头恰好撞进她的眸光里）可能爱屋及乌吧，所以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不难瞧见她一双妙目中的含情脉脉，也自不便刻意分明。大家约莫都是相仿的年纪，虽她们自幼便被拣选为明宫客，少女的心事，总是相仿的）
（声愈轻，后一声太息，仿佛只掩藏这满室墨香里，不足为人所留意，只低着眸，迎着她的那声“爱屋及乌”）您是有福之人。（被陛下惦记，也挂心着圣人，在这鸾掖，总归能算一桩欣幸的好事）
（忽忆起在形意馆中与昌妃的那番论道，终究放下了那卷《幽明录》，作了拜别之态）不再扰您清闲，妾先告辞。

（我在窗前目送这位与我燕谈半刻的佳人离去，看着她的背影，静立良久，而后在一片静谧声中启行）
（她的举手投足都很像我一位故人，但及至这场短会的结束我都没有开口问过，有些事情仿佛并不需要答案）
明年依然会有花开，对吗？（我在跨出门槛时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