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柳碧风和，我迟来一刻。金辉适意地抚去红墙鸳瓦，掸落几多尘灰，我与景仁如新德赞徽音再晤，好似暌别只是黄粱】
“婉侍姐姐你可回来啦，那妮子斗草又使赖，惟独姐姐治她呢！”
“觉禅姐姐安，姐姐今日颜色嫣然，娘娘见了必要欢喜”
【还不及燕燕叙过几句旧日话谈，小觉禅心内涌动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直到皇妃近侧女使前来相请，方依依不舍抽离满园春色、欲拾阶寻仙去。但闻轻盈的、澹和的述语，才知在不自知、饱受大觉禅偏疼的时日里，愆延时漏的经习实并未加以斧正，于今日拜会觐面的端肃场境，竟也以“恃宠生娇”之名挡箭。我自也在膺中推演腹稿，该如何朝皇妃告罪、投姑姑下怀，这本是觉禅小翘无师自通之能，便如长主寒霜冽梅的清正之性，待小女儿亦无以苛责，兼春秋更迭、年岁叠增，温裕的额驸大人、庄明的公主娘娘轻易阖目、宽纵女儿自然心性，一苇以航了】
【景仁正殿诸般如旧，妃主文蕙雅致、教殿中打理地井然有序，按理魏阙寒深、角力争逐经久不歇，偏这一处清风徐来，花屏荫蔽，令我乐不思蜀，乃至而今心生恋栈，蕴了一腹复返乡梓的安澹从容】
【小觉禅的告罪终究未发，柔荑轻挑玳瑁帘，玉珠教我拨得轻响，明亮鹿眸投石问路一探，凝神屏气手擎一缕玉珠“嫩柳”，来回揉搓、抚宁。女孩儿最爱这样细腻展陈心绪，一点点铺陈，却是我不多见的举动。罗塌之间沉寂的天光透过海棠梅窗、白釉玉瓶斜斜静静地垂覆贵妃雪容，并未盈盈笑着扑向妃御，只觉如斯静美光景或不易得，抑或日前前因铺就，更有四分落霞凄美，我陡然念“世间好物不坚牢......”】
【旋即连连摇首、屏去连篇浮想，见人春山如蹙，忙步上前去料理纱帘，转瞬朦胧一片、或予人浮生难得半日闲梦】

【春风吹拂柳叶，景仁宫中的水仙有开也有谢，照水念叨着是个难伺候的娇贵花儿，我躺在窗前的软塌上，见她嘴里嫌弃着手上拾掇却未停下，将案前的一盆水仙打理的很好，去掉枯烂的叶与根，将花枝葳蕤的留下。我看着这样鲜嫩多姿的水仙，渐渐出了神。近来常想起过往。近些时候的，便是走近禁宫的这些岁月，再远一些的，便是尚在闺中做小女儿时的辰光，不可避免的也想起小翘，她离宫归家已有几载……虽常差人送去些物件，可到底比不得曾经她常伴在身边的岁月了，如今我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得她的消息。】
【天光透过窗格铺陈过来，迎着光去瞧什么已有些费力、不适，只依稀模糊的望见斑驳的檐角，依旧廊下那只有些破旧的竹铃，正随着清风悠悠荡荡起来，偶尔撞击在一处会有一阵乐章，但也不负几年前的清脆，只因有一片磕着缺了一角。】记得提前叫我，小翘今日要来得
【很轻的叮嘱照水，那几近呢喃的话音不知可被照水听清，但妃主业已靠在软塌渐渐睡去。窗前的一方天地被拾掇的很舒适，近来也常倚在这处小憩，但耳畔却蓦然响起一声。】
“姑姑瞧，这捧栀子如今插瓶正得宜”
“咱们殿外似乎还多了盆爪叶菊，是哪位娘娘送与姑姑的”
【半梦半醒间，虚张着一双眼竟又看到小翘在张罗着窗前那片纱帐，眼睫颤了颤，竟是脱口而出。】今天又和靖丽去哪里玩了？【与她交好的几位公主似都淑柔德顺，很令人放心。】
【迷迷糊糊的竟以为如今是孝崇皇后尚在的那年端阳，我在殿内为着端阳一事愁苦、更为当日境况忧愁，可看向眼前的小翘、窗外朦胧景色，分明是在春日呐，离端阳尚早。小翘也不是当日稚嫩青葱的模样，早在她离宫时便有几分端容持正的模样，而今愈发庄丽起来，举手投足间都褪了稚气，添了从容悠闲，不怪照水至今都会以她为标，教导殿中新来的女官，可哪里再去寻第二个令人安心欢喜、又同我有情分的小翘来。】
【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不提方才那句近乎梦呓的话。】到我身边来

【毋论从前抱朴、抑或今朝正殿俱是宁澹粹和的敞阔，便我凭立抬颌也弗会教耀目明辉晃神。笃静之中，只闻“滴答、滴答”铜漏轻走，像一匹驮起昏霞的峰驼、蹄足坚定涉穿大漠孤烟与齐飞的落霞孤鹜，又像春秋徐徐张铺开一梦千秋——要从“乌飞兔走”的肇始讲起。】
【小觉禅案台蓦地多摆几支溯自内阙、并不时兴的轻蕊珠花，早褪去固有的、堂皇气度，只作几片清丽“芙蕖”倚向妆匣。敬懿觉禅娘娘素来是个爱时兴、知雅丽的神仙妃子，往来相赉莫不珍顽绮玉，足教惯来矜傲成性的小翘小荷独立众娥间，大肆昭彰妃御之嬖宠与疼幸。绢纱似从泛黄的青史箓集陡然抽游，松松一挽即成鬓上饰，摇身便做了妆台之客，周身好像满步逝水光阴的痕迹，不由教我心云摇曳】
【肃王爷年青器宇而英年早折，待一位母亲、尤是曾竭力沥血的母亲而言，想来是一道广而深的伤疮，谁人盛年堪受丧子之痛、白发恸黑发？几度鸿雁来书不闻哀讯，皆是些劝诲小翘的良言箴语，又时常玩笑一二句，我遂将彤管一持、饱书膺中片刻“不满”，到底是我错失诸多】
【“今日又同靖丽去哪儿顽？”】
【闻言便怔，回首悄看小寐妃御、又似身处梦境，不过一句梦呓。尔后转覆清明递声相唤，由是移履向她】姑姑醒了——可是小翘吵醒您
平日靖宜公主爱寻小翘手谈，靖丽公主时常作调停的一个，【金枝尊名辗转在唇齿，却忆不起告予姑姑与颖卿的只言片语】颖卿惠柔，多教授小翘世故学理。我总爱去抑......
【愈发忘形时戛然而止，一时静和重覆，缥缈陆离辉色信风曳动，我抬眼望向姑姑、只轻地笑开】姑姑原本应约定淑娘娘赏柳、裕娘娘听琴，今日为等小翘大抵误了良辰，只盼娘娘们莫要怪罪小翘才是【合掌似太清默语佛偈】娘娘们是大善人哩。
姑姑曾问我可有潜习梅花篆字，自不敢忘、日日俱修习着，清见是姑姑的鉴眼成日盯梢，安能轻易废止，【谢香阁里的觉禅小翘似又做回畴昔不知愁绪的娇女，只管擎受爱注、行止由心，至夜幕星回，又遥思内阙旧往，悬忧之心寄托明月，到今日才复照鸳瓦】
我记姑姑此时不大爱小寐，可见从前是哄小翘，待我一走，您便自在了。

【不论从前抱朴，还是而今正殿之中，小翘皆是可比肩沉沉、眠眠的人物，妃主的偏宠也不全然因那几经回转的血脉，那是经年所累的情分、也是小翘其人脾性、品貌皆十足讨人欢喜，我们之间的亲厚远可追溯到尚未踏临禁宫时，故也分外晓得她的一些小动作是和意思，一如她素来知晓妃主的心思。闻她提及那位公主的闺字，恍惚里又想起那位早逝的御嫔来，对于旧人的记忆是经不住岁月辰光的磨砺，如今再想只是记忆中一抹肆意昭昭的远行背影，那大抵是位活得顺心从意的人，久远的记忆业已不可追，只看向眼前小翘。】
【在她欲言又止的话里，闻得一个抑字，忽想起早年间的某个午后——那时尚无小憩的习惯，只坐在内室里捧着一卷乐谱看得入迷，小翘随侍在一旁竟歪在小榻上打了瞌睡，不忍唤醒她，便生生看了半日的乐谱，那章后来也果真拨得顺畅，但迷瞪的小翘嘴里念着的仍旧是那两位公主，更有一个堪称隐秘的去处。那是禁宫里很寻常的一处阁楼，但于那时的两个女孩来说，便是不宣于口的秘密之境，无意堪破小翘心里的隐秘时，是好笑于身边的小丫头终是有了不可对我说得秘密，又为她囫囵的遮掩过去，绝口不提。当下听来，只觉恍然一梦，那些年的岁月终究离我们很遥远了。久不碰琴弦、养成了旁的小习惯。】
明明吩咐照水要早些来唤我，她啊——【抿着唇一笑，不肯再多评一句。】
小翘来，我怎么还会同人赏柳听琴【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纵是若衷我也许久未见，待她最后的印象竟是那年赏红宴，当日伴着清风问向她的话，今朝亦有了昭彰的答案，可我却愈发漠然的看待这些，除了承着景仁宫事务，旁得一概不理，索性宫中皆是相熟旧人，便是同富察的不睦也早淹没在岁月里，不值一提。反是文昌，前些日子曾临她春风，竟比若衷见得还有多几面。不预在小翘面前流露这等情状，只又弯了弯眉。】同她们的日子总还很长
【还长吗？】清见是最能管束你的人，也是最知礼坚韧的姑娘，近来她可好，还是很喜欢读晏几道吗？那今日可带了几章梅花篆来予我瞧瞧
【笑着摇摇头。】小翘将入宫做侍读时尚是稚龄，我在门下送你时与你而今也差不多年岁，可如今岁月悠然，沉沉都出降立府了，怎能同多年前相比，你又那拿自己比什么

【分明是暮春时节，除却适才起泛的几许遗恨心念，分目相望，我无可避免地窥见、她显而易见的摧折于兰禁饕风，知这暗潮涌流从未歇止，偏又不得不承服在岁月坐前——她荫隐蔽于觉禅小翘方寸目光之外，不着痕迹地走向昏暗暮光】
【若放眼簪华京中，举凡与大觉禅相熟者无不知其如影随形的小翘格格，无不艳羡其福分之深。需知觉禅小翘侍奉内禁前的几龄辰光，所恃皆是大觉禅虚怀若谷、笑泯众池的嬖宠，更甚无恐丢掷或失去。彼时手中持盈金匮珠匣、绫罗绮纨，便如清桐梢头一泓骀荡的银辉也教拢在怀中往来垂爱，又怎知他人偏疼获而不易？尔后宸宫作伴、锤炼性情，众人熟知的小觉禅如一株文弱的含羞，经由妃主呵持方有如今端方持正。我们并非对方交叠的、形销的影子，得益于天时垂顾的缘由，绽放了一双错时的、似骈肩与共的并蒂芳】
日子还很长，【我蓦地念起与东璧的相晤，复作畴昔燕坐正殿、诉诸妃主趣闻的小女官】姑姑，日前我学得一句“岁月如流，时节不居”，不成想，一眨眼、就好像小翘只是偷去重华宫听学归来的功夫，三五载已然过去了。
有淑娘娘、裕娘娘，姑姑的日子总归不会太无趣了些，【今朝的景仁比之二年莺燕争鸣的况景，业萧条四五，几处闲声争春、杏蒂结落，其共几位兰友结伴扶持，虽各自心有所思、心有所念、心有所盼，远比独倚熏笼要泰然许多了。我亦沈默片刻，方道】清见爱读晏几道，仍奉若神明一般。姑姑，你道一个人缘何会喜欢一个人、一阕词那样久？——即便世易时移，也不改初衷。你说这是难得还是固执呢。
我辩不过清见，她也不爱与我分辩。【清、瑛两位格格不似小翘与白露雍怡，成长的漫旅磕绊不断。我想我知晓其中揭示的答案，乃数年侍应教授于我、弥足珍贵的良箴。正如我足践恰春堂外、咸福内苑，自陆淑妃几无踪迹的片羽中攫取疏影浮光，明其笃善柔行贯通始终，而终究轮不到我道句难得、抑或固执】下次我拿给姑姑瞧，姑姑再等等我——
【我仍不知，这恐是一桩遗憾了。】与小翘一般年岁，请您恕小翘无状，从前便想、又未敢轻言的一问，倘使姑姑并未排车应选，族中长者亦纵手授予良机，姑姑最愿走什么样的路，还似如今珠翠袭身、驰誉内外麽？

【只因在此时尚能见得她来，欣喜涌动在眉眼间，也盈在这窗边方寸之间。闻她念及一句论盛孝章书中的一段，也只她隐下的后半句里何止是三五载，而自乾宁十年后的岁月，着实过得太过慢，慢到我清晰的瞧见窗外燕来燕往，沉沉旧日所居的檐下也不知是否是经年那只南来的燕，照水耳后生了白发，尽管她总是藏得很好，但每当她垂首为我斟茶时，总会露出一些，就连小翘——我与她未见的岁月，亦不止三五载，她业已跳出旧日的模样，成了曾经遥想过的样子，端方、淑静、有着时下对女孩儿最好赞誉的模样。】
你自小便敏学上进，又很聪慧，素来很得先生们的喜欢，便是从前重华宫的先生提及景仁宫的觉禅格格也是很赞誉的，不过你在来景仁宫前，应也是重华宫的常客
【小翘的稚嫩、青葱都交付在这座禁宫里，从侍读公主的世家淑媛，到景仁宫持正从容的女官，她一直做得很好。这一点应不是我做姑姑的偏心，只瞧她在此结识的公主、即便离宫仍会将她挂在口边的使女们，便知她素日品性如何。】这同史书留于后人评说是一般，你若欣喜于她的喜欢如此长久，自也赞她难得本心，你若不喜欢呢？
【难得、固执不过是一念之间的想法。】可清见与你之间的情谊不也一如既往的深厚，那如此是难得还是固执呢，小翘你不能一面得到，一面又要去否定
【似乎又回到了觉禅府的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小影子般的小翘总会伴在身侧，读诗也好、赴会也罢，姑侄间的深情厚谊自少时便落在二人身上。常说是我在包容、偏疼于她，可何尝不是她在陪伴于我，世间从无一向而往的情谊，即便起初问不出因由，但而后呢？】
【她要我再等等她，可如方才我问自己一般，岁月于我真得还长吗？未像往常那样笑着容下她的任何话，反而与她说。】我许久未见小霜，她离宫前我与她说了一些很中听的话，她呀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小翘替我去看看她，她……【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由得我们护持顾看，风雨袭来时她业已成了需担负起责任的福晋。如今，便是心疼、宽慰等等，皆已无法当面诉于她听，亦不知当***孩儿可是求仁得仁。禁宫高处的风云业已尘埃落定，前些时候的风骤雨急似乎又化作了一派锦绣祥和，这是这座宫城惯常上演的一幕。】
她离宫前，我应她的一套四季扇面还未给她……
【连在嘴边想提及沉沉、眠眠的话也囫囵回去，不再开口。小翘确然在岁月里习得一身端方持正的从容，可到底仍旧是个孩子罢了，我怎可将心头牵挂、余生所愿的重担这般匆匆压在她的肩头。指尖扣在薄毯边几经来回，将心头诸多思绪压下，一时间低下眼睫未语。】
【只怕小翘见此多想，叮嘱一句后也未在多提，可当她问我一句设想时，小室久久沉在冥想里。我愿如何？少时仰承氏族教诲、供养，排车应选亦是八旗女儿皆来往的一遭。但若让我来选，我会如何……每每想设想出另一种人生时，总会有旧忆里的诸事涌来，提醒我那位叫文善、余容的氏族女孩过着怎样的日子，眼前渐渐明晰起来，是宫城的一座雅室，有还年轻的诸人，若衷、文昌、若也……再看向小翘时，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亦想不出，小翘呢？还会想进宫来做婉侍吗？还是陪在清见身边读：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对遥想一事并无什么打算，方觉小翘仍是孩子，需得长辈照看护持，可在她问我这话时，又觉她已不是往日心思烂漫的孩子，她有己见、亦很坚韧，往后诸事或不用人替她担忧。若真有这有那样的机会，我更愿替她陈愿得一份清平圆满，最好过得轻松肆意一些才好。】

【只因在此时尚能见得她来，欣喜涌动在眉眼间，也盈在这窗边方寸之间。闻她念及一句论盛孝章书中的一段，也只她隐下的后半句里何止是三五载，而自乾宁十年后的岁月，着实过得太过慢，慢到我清晰的瞧见窗外燕来燕往，沉沉旧日所居的檐下也不知是否是经年那只南来的燕，照水耳后生了白发，尽管她总是藏得很好，但每当她垂首为我斟茶时，总会露出一些，就连小翘——我与她未见的岁月，亦不止三五载，她业已跳出旧日的模样，成了曾经遥想过的样子，端方、淑静、有着时下对女孩儿最好赞誉的模样。】
你自小便敏学上进，又很聪慧，素来很得先生们的喜欢，便是从前重华宫的先生提及景仁宫的觉禅格格也是很赞誉的，不过你在来景仁宫前，应也是重华宫的常客
【小翘的稚嫩、青葱都交付在这座禁宫里，从侍读公主的世家淑媛，到景仁宫持正从容的女官，她一直做得很好。这一点应不是我做姑姑的偏心，只瞧她在此结识的公主、即便离宫仍会将她挂在口边的使女们，便知她素日品性如何。】这同史书留于后人评说是一般，你若欣喜于她的喜欢如此长久，自也赞她难得本心，你若不喜欢呢？
【难得、固执不过是一念之间的想法。】可清见与你之间的情谊不也一如既往的深厚，那如此是难得还是固执呢，小翘你不能一面得到，一面又要去否定
【似乎又回到了觉禅府的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小影子般的小翘总会伴在身侧，读诗也好、赴会也罢，姑侄间的深情厚谊自少时便落在二人身上。常说是我在包容、偏疼于她，可何尝不是她在陪伴于我，世间从无一向而往的情谊，即便起初问不出因由，但而后呢？】
【她要我再等等她，可如方才我问自己一般，岁月于我真得还长吗？未像往常那样笑着容下她的任何话，反而与她说。】我许久未见小霜，她离宫前我与她说了一些很中听的话，她呀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小翘替我去看看她，她……【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由得我们护持顾看，风雨袭来时她业已成了需担负起责任的福晋。如今，便是心疼、宽慰等等，皆已无法当面诉于她听，亦不知当***孩儿可是求仁得仁。禁宫高处的风云业已尘埃落定，前些时候的风骤雨急似乎又化作了一派锦绣祥和，这是这座宫城惯常上演的一幕。】
她离宫前，我应她的一套四季扇面还未给她……
【连在嘴边想提及沉沉、眠眠的话也囫囵回去，不再开口。小翘确然在岁月里习得一身端方持正的从容，可到底仍旧是个孩子罢了，我怎可将心头牵挂、余生所愿的重担这般匆匆压在她的肩头。指尖扣在薄毯边几经来回，将心头诸多思绪压下，一时间低下眼睫未语。】
【只怕小翘见此多想，叮嘱一句后也未在多提，可当她问我一句设想时，小室久久沉在冥想里。我愿如何？少时仰承氏族教诲、供养，排车应选亦是八旗女儿皆来往的一遭。但若让我来选，我会如何……每每想设想出另一种人生时，总会有旧忆里的诸事涌来，提醒我那位叫文善、余容的氏族女孩过着怎样的日子，眼前渐渐明晰起来，是宫城的一座雅室，有还年轻的诸人，若衷、文昌、若也……再看向小翘时，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亦想不出，小翘呢？还会想进宫来做婉侍吗？还是陪在清见身边读：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对遥想一事并无什么打算，方觉小翘仍是孩子，需得长辈照看护持，可在她问我这话时，又觉她已不是往日心思烂漫的孩子，她有己见、亦很坚韧，往后诸事或不用人替她担忧。若真有这有那样的机会，我更愿替她陈愿得一份清平圆满，最好过得轻松肆意一些才好。】

是，【宫檐燕鸣徘萦在耳，它们唱春、赞春、惜春、送春，一遍又一遍，一如我侍奉内宫诸多载内、仰首侧颐静听生气蓬发结落的音响。笑涡轻陷，盈盈地】我悄悄与您讲，自知道琴天资卓慧，也不肯轻易舒纵、落半声不妥。重华宫除却几位先生，殿前的青杏、时不时涉足的幼猫，教众位公主亦攒在一处取乐，分毫不压觉禅府中姊妹斗草之乐。
【曩昔乃至而今，我喜欢伏在她膝前，面前有陆离光影、慈蔼的关煦、饱含真挚的耐心，不禁折服于一片温柔平和的绿荫底下，再把一双盈盈的秋水投去，不至“无语凝噎、执手相看泪眼”，却也道尽大半信倚心思。这一日已非等闲，时光走得漫长，春光竟也肯学大殿佛陀、拈花一笑赐予善念，使我益发贪恋她的注目】公主们莹然可爱，她们好似天赐之叶，每一片飘游、俱有其真意在其中。
【史家识人断性无非凭借书稿十余字断定对与错，再兀自标榜一句“一家之言”定人之义，后人奉作圭臬捧读。翰林泼墨大才亦乃立世者，所经所历循其定法，窥尽千百众生相、援笔立成青史之册，谁道其中并无其徇舞的私情？来日茫茫的文海涛澜里，或许无有觉禅瑛见详传，或也以端襄公之后、庆公主之女、觉禅懿妃之侄赘续高誉后、夫家旁、着锦明堂。那懿妃又该如何写就？还不及我思忖良多，轻语提点已漫至耳关】可是姑姑，鲜少有令小翘厌恶的。
我爱听她读晏几道，教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莫叹时光促”，【清见是天生的好姊姊，她的海涵与包容向我广施恩泽，我承恩阿姊庇福之下，方得来今朝遂意日子；于此，我更深知为姊不易，同枝为姊、更深知为姊运心之苦。——而我，远不及也。】清见有她的喜欢、她的心思，而为了我、为了同胞姊妹，已有多次退让。
【垂下眸】我......【我像个刽子手、女阎罗，平白夺取许多本该属于她、赠予她的美好。】是我错了，姑姑。
【觉禅小翘有错，却也是娓娓的叙说、托出大觉禅的一桩错处。她于我眼中从来是块完璧，即便历经凄风苦雨、却未改初容，千帆过尽乃有今日的容与从和，不想这唯一的、满注抱憾的隐衷，竟指白露。】我知白露，姑姑更知白露。以她待您的倚赖之心，早谅释这桩旧事。况您一向思虑周详，便当时不知，而今为人妻母总该洞明一片苦心。再不成，迨我送去“重礼”，定要挽她一道来谢恩。——您会瞧见她。
【她欲言又止，我心神蓦地一滞，就好似一方太湖石覆压心湖、喘息也急促。我不再续语，只一道陷在静默之中。殿外忽起一阵春风，拂开檐边杏枝、摇落几片琼蕊，脆生生两三下轻响，不比摧枯拉朽的轰然之势头，骀荡清和、明畅的日子里，是某样东西骤然沉落、也是春的暮别了。】七龄的小翘心中想着：只消陪在姑姑身旁便好了。【又一笑。】姑姑过得好与不好，小翘都欲瞧一瞧，倘使小翘无缘得见，只消姑姑过得好便好了。
【曾几何时，我也曾问过如斯愿许——应是雍和宫中、初霁的天色下，我纯粹天真的一问。谁知天竟轮回，她该期许鸾凤和鸣、顺遂如意，有鸿案相庄的夫婿，做宅子里养尊处优的夫人，并非红粉登场，唱着一出又一出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她从来面色霁和、道一句似小翘之想，一切圆满皆为小翘而来，可我追问的并非我的去日与明朝，惟独是她心许的、乐意的一生】
【偌大一座青宫扯去臆想的旖旎与周全，她明白、她清醒、她知足，她成全这一生，又在蕙风中耽误了一生】
【她是无可回头了】
姑姑，你听——杏花开了。
【我与她分别时，仿佛回溯到数年前大小觉禅骈行的光景，总以为有太多的“来日”，却在走出一道粉墙之后，忽闻远处踏歌声，似吟桃源、似恨相误。幽深宫城锁住满园春色，留给红颜赏看，而我由生了一桩心愿：来生我来做姊姊罢，偿还今生的债】
【乾宁十七年，枝头春意，目下凋零，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