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九年，三月初。
“官家，御史中丞邓绾求见。”
“嗯，宣见。”整理《职官要录》的赵顼，已年近而立了，已然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有主见的君王，当然，这些，帝师王安石功不可没。
少顷，御史中丞邓绾怀中揣着表文，腰里插着笏板，笑吟吟地躬身近前。
“华亭案有结果了？”
“圣明无过陛下。一切——属实。”月色洒下的斑驳光辉，皆投在东壁之上，邓绾的嘴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唯有狡黠的目光，诉说他当年“笑骂从汝笑骂，好官我需为之”的“意气”。
赵顼展颜笑道：“邓中丞果是王介甫的好学生，夜诘惠卿，后世当传为美谈。——既然属实，邓中丞以为当如何处置他？”
邓绾眼睛发亮，道：“臣便不避讳了。臣以为惠卿强索钱财，强侵田地，上干天怒，下困黎庶，当从重严惩，以明正典刑，塞小人之口，以儆效尤。”
“具体如何处置？卿细言之。”赵顼有些不悦，分明是一桩公案，邓绾这样说，岂不犯刻意倾轧之嫌？
“臣以为，惠卿当黜。惠卿在位，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坏新法，卖官爵，应……”邓绾在此时停下，去瞄赵顼的脸色，只是近年来赵顼成长了不少，群臣难见其喜怒，到嘴的流放，变成了削夺一切官职荣衔，黜落为民的处置。
“卷宗，呈上我看。”赵顼有些后悔刚才的恭维之言，意识到邓绾对吕惠卿的诬陷倾轧，他有些自苦，为什么新法的利剑，到头来竟然指向了自己人呢？按理说，这把利剑也不该是去突刺异己，而应该用来执法才对。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赵顼看过卷宗，皱眉道：“明日朝堂定夺，劄子搁着。”他显觉得无趣，想不去理会邓绾，见他还不走，道：“还有什么事？一并奏来。”
“陛下，惠卿在位，对王氏颇有倾轧，且篡改新法，而行害民苦民的手实之法。臣请录安石子及婿，仍赐第京师，以慰其心，此利新法，惟陛下念之。”前两日王安石刚刚回京，这会儿邓绾就来替他讨恩赏，其心可诛。
赵顼最恨旁人以新法，以王介甫进谄媚之言，搁了笔指绾罹曰：“郑侠所谓奸人，原来却是你吗？顾念你是王介甫的学生，退下休言！”心内仍是不平不解，王介甫一世公忠体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
赵顼仍自不忿，第二日下了朝，留安石以邓绾夜语以语，安石惊惧拜道：“臣便下愚，也不敢有此非分之想。陛下明鉴！”
赵顼笑着扶他，道：“朕知晓卿的为人，信任卿的品性。卿不闻坊间民传么？”
王安石仍心有余悸，道：“臣不知。”
“安石与天子……”赵顼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如一人。”
王介甫闻言道是天子借机敲打他莫要僭越，忙惊道：“臣不敢！”
赵顼收几分笑意，正色道：“卿误会了。朕也是这样想。”旋复笑语低言，“即便是卿授意邓绾来奏，那又怎样呢？卿为国事操劳至此，也是应得的，邓绾即便不说，朕反而也要这样做的。”
“陛下快收回这样的话吧，臣惶恐至极。——邓绾献谄，用不得了，臣请黜其为民。”王介甫有些心累，毕竟是自己推荐的人。
赵顼则笑着拍拍他的肩道：“出知虢州吧。”
——朕信卿，卿莫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