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无寸铁，落笔便“操刀必割”，这立刀太尖锐，将纸划成两截。病中疲敝，笔锋就无遮拦，绽出去一朵小墨，想到花信应候而至，湿漉漉、红粉吞吐——还好都是在外面的故事；庭中清士，仍是芭蕉，待我分神去看，山就将窗子合上了：小十七的画仍在窗边，潇潇洒洒，要在雨里反弹琵琶。）
哦，小葵呢？不是说要来拿画……
（我这一路，先是碰上蘭，他踩水踩得不亦乐乎，见我跟见鬼似的，等知道不是找他算账，便歪七倒八地蹭将上来——惊蛰了，他确赶在万物破土之前化鹰为鸠；又遇上绒绒，雪白一团，告诉我葵仍在堂中——塞给她一只彩花小兔，人便笑笑闹闹地跑了。我打着伞，在天黑下来之前摸到了讲筵所的帘边，大灯小盏，全等着这一位小公主的文思。）
不急，我就在这儿等。
（侍讲看我躲得太辛勤，要笑不笑，一拱手，转回去了。荧虫蟋蟀大醒，唧唧喳喳，又将是一个夜的降生。）

（ 浮云集。惊蛰钧鸣，将太清斩破，澹澹煦光便随甘霖泄进丹阙紫房，灌至笔酣墨饱，预示鲜活与浓艳的诞生——那些杏粉、鹅黄、雪白，冬日的疏放与清冷，都要被红飞翠舞代替了。余晖自觚棱缝隙中流去，檐下廊中的一切在昏暮里又柔和、迷蒙起来，甚至有些毛茸茸的。花梢缺处，一株青芭蕉教雨珠敲打得神志昏昏，颀长的叶片几要垂到地上，一如仍歪坐房中、搜索枯肠、奋力酝酿春愁的那株葵——此刻的热闹、美丽，抑或柔和，都与她无关。）
（ 自然是桃李杏柳、流莺飞燕更熟悉春意如何盎然，哪有葵拔头筹、占风光的道理？嫩生生的葵是催不得的，愈催愈慌，此刻便是把我融了、随着雪水化开，也捞不出什么锦囊佳句——偏先生无此真知灼见，拘了我困在这里，聆听阶前草虫喓喓、跳珠泣泣，看宫阁帷幔里的灯亮了一盏又一盏，一气连到天上去。）
芝芝！我早说这笔不好不好，让你丢掉的。为什么没有丢掉？（ 刚写两个字，与我作对似的、紫毫斜飞出两根，硬硬地支棱着，活像先生发现我忘做功课时竖起的眉毛。白嫩嫩一张脸涨得通红，浑不理飞溅起的二三墨点，糯糯五根指头握着彤管，只管在罗纹白宣上杵出许多黑团，像白玉碟子里盛了芝麻丸，只是忒毛楞了些，张牙舞爪的——彼时它正担着出气筒、替罪羊的重任，替理亏却委屈的小公主稍减苦恼。）
（ 紫雨熏风，棂外虫声更盛——分明就是在笑我作不出粲花之论！“嘶”地将纸扯下半张，把敢怒不敢言的拂郁裹馅、揉圆，投出窗楹，激得帘动珠响）不许笑，不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