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潮涌，树叶窸窣的响动很易令人溯及大雄宝殿不休的梵唱）
（慵懒的、朦胧的清辉于我二人间铺开，将他留在更暗那侧，而我因月宫映照暴露无遗——想来在他说起“山高林茂、山猪出没”时，月下少女细微的冷颤也能尽收眼底，极轻易、不费吹灰之力地教她适才的傲尔现形）
是吗——（莲足离开适才惊鸟的罪魁，像是怕再有响动，便该招来他话中的犷兽）我从没听过这个。
（夜风吹来他飒拓的话音，用那些窭小的、名为“秘密”的钩子拂得心痒。叩心自问，我的确熟悉这僧寺，却也确乎不曾见过他——正当有疑时，其缀复的因由似已料到识海所虑，棋先一步，也算能令人信服：毕竟我先时不曾沐月潜行，今时一桩亦可释为巧合。然经年的习惯已叫我养就一双察人的慧眼，须臾沉默后，率先向那截还未吃完的萝卜发难）
宝物——是你手上那个？（淡蛾稍挑，本该有十足的衅意，却因一对小梨涡生得可人，令这一问显得天真几分）倘使这算宝物，光我晓得的府中田庄里就有好几片呢！
（便是这一问一答的周旋，我认定他也是个夜不成寐的旅人。奇妙的因缘无需拘泥陈规，于是我向他伸出手去，摊开玉洁掌心）
还有么？我也想吃。
（倘使昼间相识、互通名姓，我鲜能这般自如地道出“想”这个字眼：它本就注解为欲念，而被绣闼教养好的娇媛应当是温眉绥目、不言所想的——但今夜不同，我与夜行者的相识会消弭在平旦的晨露里，积晦的奇遇只是池中月、梦中影，是不必被人铭记的）

3
（常聆佛偈，自对其言舍利熟悉异常，然他道来诡奇之说时，仍捺不住心下好奇，把这绮想听得比燕山书院先生训教还仔细。思绪随其话音翩翩，俟闻后话，才揣知出这是个荒诞的顽笑——不过今夜月很好，这出奇遇也很好，沈小姐心怡神悦，并不打算戳破这虚渺的谎）
既如此说，你可看过那舍利子？（平池折漫的月光将眸底映亮，不知是否胜过他话中宝物）普世不过人活百岁，倘使能瞧见自个儿的来日，我想很难有人能忍住的。
（未知如凝眄深渊，它的不可触、不可想有蚀骨的魔力，终究得道者寥寥，他也不该免俗。如是思来，我只闲闲待他以己矛、攻己盾，俟那谎话再无周全余地后，才好迫问他刻下身现此处的缘由）
你说得那般玄乎，寻常府里怎会有（答过他话，星瞳睇向桥那头乌墨般的夜）说来——（又折首）你也该让我见见世面才好。
（说罢，颇诚恳地迎上他目光）反正你昼伏夜出，我明日归府，方丈怪罪不得你去。
（说完我接过他递来那段白玉萝卜，像以此盟约一般，爽利地咬下一口，然连脆生生的咀嚼声响都还未落地，那不曾体味的辛辣由舌尖溢开，催出几声咳。可萝卜是我自个要的，夺人所爱且不提，眼下要怪罪他才是无理取闹——沈小月决计不能出尔反尔，半掩绣靥，忍下欲决目堤的金珠子，好一会缓过劲来）
我只听闻烈酒极辣，不曾想它也是。
（吸溜吸溜鼻子，当然啦，动静放得很小）便以它代酒，当今日共饮杜康。相逢意气为君饮——那舍利子，我总该看得罢？

（我托月而生，便不可避免有颗欲将其占为己有的私心，想来是自幼与之系引太深，连称谎都要借皎兔作掩——待他既客气、又并不十分客气地慨评完沈小月所撰《月宫仙子逸闻》，樱唇稍启，然须臾又阖上了：倘是慈悲渡世的神佛，总不该睚眦必较、小肚鸡肠）
算是罢！尽管他们并不曾供奉月宫（话至此处，捧荷里的水折散银辉，映出少女面上几分不甘）不过月亮总不能躲起来不是？
（月的柔肠总如是，它轻而缓的拂过牖棂，生怕惊了世人的好梦，连关乎它的记忆都似笼上一层薄纱，当想要记清某一处的细枝末节时，它又委婉地推拒了：这好似一次次曲劝，以免梦醒时分怅憾袭涌，只得一场空）
（而眼下，它也是这般低劝它的“仙子”——梦有终，莫流连）
先留着……（一时不知如何句读他简短的话，便索性将心绪扔进风里，很爽快地）好呀！那就还是此处罢。不过假若云有瑕、月有缺，兴许你见到的，便不一定是我了。
（一载春秋说长不长，要说短，也确乎非眨眼之罅。我笃定他在冗繁平日里很难记得这一茬，于是费心全了这个谎，定下来日之约）
（薄雾浮浮，风再来便不复煦和，反裹挟凉意翻涌，我下意识地拢了拢披衫，未几便与少年人辞别。元他来时路与我北辙南辕，待见那身影隐入松荫后，我方沿小径周折至禅房。离时书案上有满桌的月光，眼下只余狭长一隙，我将那截没吃完的萝卜置于桌上，教它沐在最后一点蟾辉里，像是想借它将这梦记得更真切些）
（可是沈皎皎忘了，俟次日羲晷临窗时，那寄思的小物早已干瘪，又怎能承这样重的嘱托呢？）

（我托月而生，便不可避免有颗欲将其占为己有的私心，想来是自幼与之系引太深，连称谎都要借皎兔作掩——待他既客气、又并不十分客气地慨评完沈小月所撰《月宫仙子逸闻》，樱唇稍启，然须臾又阖上了：倘是慈悲渡世的神佛，总不该睚眦必较、小肚鸡肠）
算是罢！尽管他们并不曾供奉月宫（话至此处，捧荷里的水折散银辉，映出少女面上几分不甘）不过月亮总不能躲起来不是？
（月的柔肠总如是，它轻而缓的拂过牖棂，生怕惊了世人的好梦，连关乎它的记忆都似笼上一层薄纱，当想要记清某一处的细枝末节时，它又委婉地推拒了：这好似一次次曲劝，以免梦醒时分怅憾袭涌，只得一场空）
（而眼下，它也是这般低劝它的“仙子”——梦有终，莫流连）
先留着……（一时不知如何句读他简短的话，便索性将心绪扔进风里，很爽快地）好呀！那就还是此处罢。不过假若云有瑕、月有缺，兴许你见到的，便不一定是我了。
（一载春秋说长不长，要说短，也确乎非眨眼之罅。我笃定他在冗繁平日里很难记得这一茬，于是费心全了这个谎，定下来日之约）
（薄雾浮浮，风再来便不复煦和，反裹挟凉意翻涌，我下意识地拢了拢披衫，未几便与少年人辞别。元他来时路与我北辙南辕，待见那身影隐入松荫后，我方沿小径周折至禅房。离时书案上有满桌的月光，眼下只余狭长一隙，我将那截没吃完的萝卜置于桌上，教它沐在最后一点蟾辉里，像是想借它将这梦记得更真切些）
（可是沈皎皎忘了，俟次日羲晷临窗，那寄思小物早已干瘪，又怎能承这样重的嘱托呢？）

上元节？
（随这字句音节，灵台涌现的是着红裳的越瀛、精致的小兔灯，还有我一霎的彷徨。然因一股不愿被人看低的志气，好笑地眄他一眼，顾不得自己口若悬河）
那怎么可能，我们游的苏州街！夜间焰火绽开的时候，数苏州街瞧得最真切，你这城墙边定是甚么都看不见（故有一滞，见他分目看来，进而洋洋夸耀道）庆和公主还送了我一盏小兔灯，你必然没有罢？
（从总角至豆蔻，我与周由禄拌嘴的时日决计算不得短，只是经年蹉跎出的“默契”教我很易对他的服软动容，眼下即如是——见一盏文灯于人手中渐渐成形，沈小月的防线忽因其此物承载的柔情决堤，步近前来，乖绥蹲在他身畔）
嗯……你先把它点亮！黑黢黢的，教人如何想得出来。
（他从善如流地照做，火光映亮二人脸庞的一刻，我竟未意识到这是属于年少诗篇里最心动那章。舍不得挪开眼，连许愿亦是仓促阖目后在脑海中滚过几个很空泛的念想，旋即笑盈盈同他道）许好啦，我们把它放走罢！
（很多年后沈小月也没想起那一刻想了些甚么，或许彼时喜乐太满，觉得他总会在身边，所以这样轻纵了属于沈月龄的偏爱）

（年岁愈长，男女之别便愈昭彰，譬如眼下我抓紧灯角尚且费劲，可透过朦胧的灯火看去，周由禄却泰然自若——其实我曾许多次意识到时光赠予我们的不同，也许多次地明白不该再将他当一位知心玩伴看待，然横亘在我们间的一隙仅如蝉翼，一旦道破便化作楚河汉界。我私心地不肯直面这一事实，仿佛知道得迟一些、离长大也远一些）
一、二、三——
（同他一齐倒数，尔尔一同松开手，目送载有心愿的天灯越来越远，直至化作天际一颗星、一粒尘。还记得与他的赌约，尽管我甚么愿也没有许，可见它现出“成真”的美意，亦不禁雀跃起来）飞出城外了！
（惯于仰首去眺看，早忘了我追的星与月也许就在眼前。少艾的憾事总需洪荒蹉跎方能品悟，彼时我只笑着看那盏灯消失于暮色间，却忘了道一声谢。这话此刻太轻、日后太重，谁能当真耿耿于怀呢）

2
（世间温柔若有十分，春风占一、秋月拒二，余下便都化作舍舍迦。她摇扇轻语的片玉如柔露般抚平心痕，尔尔慷慨解囊亦是相与中的常态——好似玉卯总能洞察人意，以最妥帖的方式给予慰藉。可是我需要的并非是一盒唇脂，而是动摇的心旌、难言的怯瑟，以及思及叩德吴钩时无以言状的忡忡忧心）
（小厮正应着声去包口脂时，我启口轻劝了一句）不必……（但又很快偃旗息鼓。舍舍迦的好意是毋须推拒的，太过生分反是伤人的斧钺，是故只笑着颔首作谢）
（娇娥双双挽手步入里间后，她复一言剖开心绪，直面我并不曾加以掩饰的落寞。怎好令她的好意落空呢？遑论也非甚么说不得的密辛——稍侧过身，素纤虚虚反握她皓洁弱腕，目波漾漾）
倒非这一盒唇脂的缘故。（思及从前自己所言凿凿“不为男儿妆”，眼下却是反悔最快那一人。声很轻，似是因言及情事而羞赧）舍舍迦，怎样算是喜欢呢？
（灵台浮现是抬眼时撞见吴钩哥哥一记好球的瞬霎，也有他穿过人海奔我而来时眸中熠熠的光。我只当他会似赤乌般将人灼伤，却不成想从前那样避之不及，眼下却想被他注意到——与旁人的歆羨无关，我好似只想靠近他。这是一种莫名的悸动，许来源于彼时他的模样与我梦中兰台郎君相称，又许源于红鸾星的巧合）
是思念、想靠近、忍不住注视吗？（音一滞，话风悄转）我从前读话本戏文时，上面写爱是善妒的，会引出心底的忌恨，忍不住想占有……可我没有。
（我好似早就明白他太出尘，纵再迷恋也非我能私有）

是呀。
（其后该衔一句：不若我怎会慕名而来呢？到底弗是近友，这样的悄悄话只得心下嘀咕）
（其实京中能见此般尽态极妍，必也是豪掷千金方可成。花骨娇弱易折，若无悉心侍弄难见花开之日，更不提那滇南风盛的鲜花饼，所用花材皆需八百里加急送至京畿，细思来也有几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意蕴。刻下我弗做杨妃，只愿一试甄品风味，至于栽培这样的辛苦活，若非眼前人的绥劝，恐还要踯躅三分）
但求它能长成——也不知是个甚么颜色。
（倘使白如雪，便可采来妆点屋室；如若粉似霞，亦恰能簪于小髻旁。一旦物事被赋予甚么联想，殷冀便更胜寻常，指腹触着种子的凹凸，识海中已然浮起它花开时分的模样）
（元有一刹欲问她缘何不养在自己眼下，一向不扫她人阶前雪，到底是未提）若承沐二人心意开花吐蕊，也算鉴证金兰的一桩好事了。
（玲珑心思吐露，赧然同人相视笑起）我想自己养试试，倘使养不成也算不得丢人……

裙钗间的秘密梨园闯入一位不速来客。循声递目去，只见天地皑皑间他如轩庭嘉树，剑眉风流、星目含笑，肩头还躺着一片雪，或者说，我的罪证。
“格格，可否——赠我一枝梨花？”
“您……已经有一枝了。”
那哪里是梨花呢——虽说春来花放也不过半月，可要同短折的六出相较，天公造花时还是慈和太多。我极想问他要如何收下这株花，然亦不过一念，转瞬想我与他的相逢也与京畿的雪相类，待归府入暖室，蓬燃的炭火便会抚平水痕，他也不当再记起不期之遇。是以我不曾再计较这样的馈赠能有多暧昧，思绪总如轻凫略水，闻他话音便引向别处。燕京的风光再好，终究是被圈住的小小围城，周由禄的飞书里偶尔同我说起南国风致，可到底不曾亲见，它便不得鲜活地存于识海。
“格格想去什么地方？待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时，出去看看也好。”
他的话是破开疏冬的第一仞春风，仅是字句的碰撞便可勾勒出磅礴山川。我迤逦在这昊远天地的畅思里，险忘了如今仍被京城拘住的是我，槛花笼鹤的亦是我。同他交谈像自天宫绛阙借来的一寸梦境，裹挟着瑶池的仙露与蓬莱的巽风，继而化作尘寰的骤雪。可惜梦有初醒时，金乌破云，慵怠的曙辉倾洒下，融雪的声动也清晰可闻。瞥向他肩前，那团雪果然已消弭泰半，像催人离去一般——我却有些不舍了。
“我也不知，或许岭南罢——您呢，下一站想去哪儿？还是说就此驻足了？”
“今日遇见格格亦是一件幸事，岭南是我的家乡，罗浮山中春来花开如雪，格格若至此地，可去折一枝梨花。”
https://tieba.baidu.com/p/7636629023?pn=5（162-171）

【杪秋天高云远，似盛暑还未走过蓟门，燕地便可远绝于雪虐风饕。叩德家五少早前捎了张帖约金海湖垂钩，临至日头却又没头没尾地爽了约——我在靖昌公主府门前聆那小厮再三道歉，目风却落在台门前两尊石兽上，觉得它们比肃王府前那双更可爱些】
罢了——
【和裕的小肃王一抬掌免了他点头哈腰，翻身跨马便扬尘而去，半柱香时景人已稳坐钓鱼台，湖波漾漾，少年却偏学孤舟蓑笠翁，闲支钓竿只等愿者上钩。我眺向这京畿不可多得的阔迥水域，忽又拾起那萌生自锻铸古籍间的志想：传言虎跑泉水制剑可使剑光流熠，不知哪日有幸采取，在西湖畔成庐淬炼】
【不成文的遐思因身畔英娥的误会戛然而止。我未听清她此举的前因后果，却也好性接手，待那银钩确乎抓牢了饵食，复递回她处】
来垂钓却不知串饵，是要学姜太公了？

（沈月龄的岭南游记）
同周由禄争吵后的负气出走委实太不明智。此地荒芜，夜间也难见渔民出船，更因月色笼罩与昼间所见殊异，依着记忆的方向寻去，至末力竭亦未识得来路。所幸海岸线尚且明晰，循一边徒步去，果见远远有人提灯——岂料走近才知是周由禄。
……然后我对他说：“好巧。”
周由禄冷笑：“一点也不巧。”
果真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玉石俱焚】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倘使银辉照不见前路，积晦里寻不见方向的会是世人吗？”
三品庄裕：https://tieba.baidu.com/p/7819141929

“我想沈月龄当死在这个秋夜里，为枯涸的心泉作葬，也算得上壮烈。”
肃亲王容娴福晋：https://tieba.baidu.com/p/7819284455

小簪这么没排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