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前门大街]---百味书局（正白旗叶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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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周由禄一麾出守，兰摧堂的春秋就变得乏善可陈，如旧在闺中虚耗岁月，只是少了一人做伴，连打发辰光都难比蹈越关山。往泸州的尺素并不频繁，只上一封提及归京述职之日，我的期盼便日复日地殷切起来——也由是，在书卷里塞入的一纸倒数成了萱亲错解的根源，她同我聊起摽梅之顾，却误点了鸳鸯谱）
（近来梦中常溯回那日廊庑下的低语，母亲说：若谈及婚嫁，周家公子就很好，家世清白，青梅竹马，可为良配。只恨我面皮太薄，没能当面告诉她——谬矣，大谬！）
（是故当真等周由禄归京述职时，他的造访和邀约却要被我拒之门外，连十五的问佛也以身子不适搪塞，待人悻悻走了才小心打探，确信他已独自成行往后，方备车马出府）
（上回吴钩说有一卷羁旅随笔有趣，我便日夜萦怀。绣履甫跨过木槛，抬眸撞见的第一人却险些令我惊叫出声。沈小月杏目圆睁，向着眼前的翩翩少年发难）
你不是去礼佛了吗？！

【头一回在沈府庭前吃了闭门羹，侍仆为此拒辞颇为恳切。我追问再三，确认沈月龄并非因为迟来的邀请而置气，方将托在背后那袋泸州桂圆笼回袖中，道声叨扰，不再停留】
【这程归京算不得顺遂，即便可行官道乘马车赴往，却无法抵御日晒、暴雨。我在舆内为路途泥泞，旌帘摇晃不得入眠，初夏的暑气从来未肯轻易饶过，是故接续歇息了半月，直至要向金台寺礼佛才递去一纸云笺。前门大街喧嚷如常，此起彼伏的吆喝把我从漫溯的思绪中拉回，这才急忙令车夫勒马在此】
【先时应承同僚之诺，允述职返回替他带两本戏篇，携愿前来耗不了太多时辰，只在堂内稍转一圈即事成。拎着书卷将要打正门出去，视野该寻本家车马，得见一道熟悉的影，心念立改，候在其必经之路，待这言辞犀利半分不避地】这会儿正要去，你躲我？
【还以为阔别应会生分，刻下一见她的蓄意为难，忧虑且抛诸云外。我迈近些微，径直接上两道视线，不等她回答则再言】几时开始附庸文人风雅了——来这儿做什么？

（其实在睇见周由禄那一刻，我业已清晰感知奔劳予他的蹉跎：他好像瘦了点，个子也比印象中高了点，不再是从前随在我身畔的嘴损顽童，而已磨砺出独当一面的风骨。如此思来我的婉拒也残酷，沈小月将有一片恻隐慈肠，打算伏低认罪时，母亲的话音兀然响起，霎时惊得识海清明，朝侧边与人让出些距离）
别过来！咱俩离远点……哎呀算了，你随我来。
（虽至书屋者多好览阅，可同他横亘于此到底扎眼，是以很快地又破了适才立下的“戒”，拉他步入店内。此处蓄藏缥缃万卷，放眼去书盈四壁，两道影匿于其间，引不起谁人侧目。还眄四下、确信无人看来后，我仍侧迈半步，在他能听见话音、又不过分亲密的距离启口）
我确实在躲你（谙知无法推脱，索性爽快招来，免得周由禄又寻许多由头来怪罪）但也不是我本意！
（素纤里摊开一册丹铅，然因心猿意马，随手翻开一页，半个字也瞧不进去。指腹摩挲书脊时，膺内尚有几分踯躅：该不该如实相告呢）
其实吧……其实……
（看起来沈月龄确乎是输了十分的磊落，“其实”良久后声音愈发低去，却未能支吾出个子丑寅卯）

【轻而易举地堪破她今晨道下的谎言，比起被拒约的愤懑，此一瞬想到的竟是她确乎安好无虞，这已是万幸。于是我耐着性子等，且看沈家格格要以何等精妙绝伦的词章打回圆场——我当然不会设想她能因此致歉，这是惯常无理的作风。然也意料之外的，那话音甫一出现，即是将我推向更远，适才挨近的半寸如今似隔天堑。我只讶异得一扬眉，与她在原地相顾无言】
【一刹迟疑过后，遭她牵起衣袖扯进堂内，二人并行略过几阵翰墨飘香，在一面书海下停留。得闻她的坦然相告，觉得煞是好笑，又为四周俱寂而自觉抿嘴，顺其自然赘道】我还当是因之前邀请得迟了，你在同我置气，故不见。如今看，错在你了？
既非豺狼虎豹，也不是话本描绘的魍魉邪魔，你要躲，听了谁的话，从实招来。【诘问未果，沈月龄尚还遐思彷徨地翻动书页，偶尔蹦出两个字，皆无和盘托出之意。我期盼全部的坦诚，却并不愿过分逼迫，思忖再三，忆起携来一物，将手里拎着的几卷戏篇朝旁放落，取出那只金边织袋，有意不顾】
慢慢想，我吃几颗泸州桂圆等你。

【轻而易举地堪破她今晨道下的谎言，比起被拒约的愤懑，此一瞬想到的竟是她确乎安好无虞，这已是万幸。于是我耐着性子等，且看沈家格格要以何等精妙绝伦的词章打回圆场——我当然不会设想她能因此致歉，这是惯常无理的作风。然也意料之外的，那话音甫一出现，即是将我推向更远，适才挨近的半寸如今似隔天堑。我只讶异得一扬眉，与她在原地相顾无言】
【一刹迟疑过后，遭她牵起衣袖扯进堂内，二人并行略过几阵翰墨飘香，在一面书海下停留。得闻她的坦然相告，觉得煞是好笑，又为四周俱寂而自觉抿嘴，顺其自然赘道】我还当是因之前邀请得迟了，你在同我置气，故不见。如今看，错在你了？
既非豺狼虎豹，也不是话本描绘的魍魉邪魔，你要躲，听了谁的话，从实招来。
【诘问未果，沈月龄尚还遐思彷徨地翻动书页，偶尔蹦出两个字，皆无和盘托出之意。我期盼全部的坦诚，却并不愿过分逼迫，思忖再三，忆起携来一物，将手里拎着的几卷戏篇朝旁放落，取出那只金边织袋，有意不顾】慢慢想，我吃几颗泸州桂圆等你。

（若以吴图作喻，这样的局无疑困子行棋、几是无解：坦白则太羞于启齿，而当下捏造一个谎确乎也荒谬。是故好似拖延是唯一战术，但在其迫问下，这仅有的计略亦捉襟见肘。玉润的掌心冷汗涔涔，索性一鼓作气合上那卷粉饰太平的书，折身向他）
我是会因为那个同你置气的人么（平心而论，也不是不可能）——其实，其实是因为我母亲！
（带着母亲的种种描摹再看周由禄，愈发觉得妃合之说诳诞不已：怎么会是他，又怎么能是他呢？恐怕这样的话不仅我觉得可笑，连他眼里我也跟男儿郎一般，怎容椿萱乱牵红线）
我母亲误认为你我有儿女私情，说择日可谈婚娶之事。你说，好不好笑？
（卸罢心上包袱，我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进而才自如道）
所以我说非我自愿便是如此，待我们中谁许了姻亲再往来也不迟（步近些许，冲人摊开掌心）我的呢？这样多你总不好私吞罢。

【时下并非其收获的节令，故从袋中拈出的这粒也不是寻常那样多汁鲜厚、晶莹润泽的圆肉，而是桂圆干。恰要将它捏碎进食，指腹一落劲，不过改变其形，就听见那头干脆利落的一声书页相合。沈月龄就此背过身来，我也抬眼视去】
【连同这尊讳相隔的时岁已经太远，甚至需追及垂髫之龄。伯母待人接物的行举自是高门大户礼义浸润下的例范，不必说幼时淘气所犯的差错全可被宽宏海涵，甚而孩童心血来潮的信笔涂鸦也为笑纳——那张画实在不算是什么东西。但眼下，我后知后觉地认为，这些掩埋在过往记忆中的琐碎小事，或者是长辈青眼相加的来源。是以对这缘由不很诧异，却仍笑说】
周少爷风流儒雅，得此青睐，也算意料之中！
【这番话权作玩笑，其间因质询而暂入阒默的氛围松解不少，不欲直接回答她的问，但亦未留插话的契机】既然你我光明磊落，担忧甚么乱点鸳鸯谱，知己相交也需划清界限吗？不过要说起择定姻亲，南地有许多女孩子皆比你好看有趣，多得是良配。
【非是衷心，实乃有意损她。刻下玩心大起，不如昨般对她有求必应，故而纤纤玉手递来，弗能如愿分得一粒桂圆，反被我加掌一拍，笑道】
她问你，你诚实对答便好了么，难不成果真有意中人不便相告，说！否则半粒桂圆也休想。

（本以为他聆来此话会同我一般如临大敌，岂料剖心吐露竟换来他的理所应当，险要引将手中经笥作斧钺朝他身上打去，却想起斩钉截铁的那句“别过来”，只得自作自受地扬臂又垂下，虚张声势地表露不快）
意料之中？我倒看看谁这样不开眼要你作东床快婿——（片刻又缀）我母亲不算！
（我同他的亲昵，泰半时候都是这样因太过熟稔才难察界限，若真要计较是否情动，它几微的留痕或也在辰晷的流转间细不可察。但要真到星灭光离那步，对眼下的沈月龄而言确乎也残酷太过——毕竟抽离一个过去十余载常伴常随的名姓委实强人所难，即便只当他是故友）
（纵如是，嘴仍是犟的）为何不需划清界限？岂不误了你同南地女子的良缘？待你夫人吃上飞醋，遭罪的是我。
（因他动作向来不重，掌心并未吃痛，反是阒寂室内漫开的墨香因人忙不迭的促问而腻在空气里，不啻擂擂心鼓，连同错频的呼吸也无处躲藏。我也并不贪吃那颗桂圆，只灵台来回犹豫着“不便相告”四字，好似他无心一语洞破我心意的卑懦，进而愈发想逃、却欲盖弥彰）
同你说这个做甚么，你还能助我不成？（小臂收回，连适才跨来那点距离吝啬，几步回到最初相谈的距离）反正他比你好，哪哪都很好！

【于千钧一发之际熟练地抬手作挡，末了发觉那书卷仅是劈开半空又泄气地坠落，遂负手略笑，拾起志气与她辩驳】我夫人定识大体、顾全局，绝不锱铢必较，岂会有这等事？
【自然，待那句嘲谑束手无策，无以回击，只得晦去后文。论身量，如今已足越过她一头，然经年因出言不逊而时常挨训，依旧锻造疾速的反应力。我轻易捏紧那枚桂圆干，爆出“啪”一声的清脆，好打断今日她的心不在焉】
左不过是京城人士，兴许我认得，改天在他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你一番心意潦草收尾。【沈月龄适时拉远的距离成了天然屏障，笃定她不再轻易动手，才大方地递去桂圆干】情人眼中总是好的，我晓得——怎不见他邀你出府玩去，甭是随意编排糊弄我吧？

（稚岁时的“我夫人”“我夫君”都是顽笑里荒诞不经的点缀，五载十载后，它们都将成为某种很确切的指代——这仿佛是岁月冷漠的刻痕、春秋习得的章法，独不是眼下该懂得的道理。可瞬霎间，不知何处来的风教我听懂了蛰伏在平和下的悲声，想到也许很久、或不久以后当真要同他留心起男女大防，心果真乱成一团，连刻下的恼赧也不似寻常打闹那般来去迅疾）
胡乱编排糊弄你做甚么？你认得，甚至还很熟（一字一顿地）他叫——叩、德、吴、钩！
（不知怫然由何而来，它似无端燃生的业火，倏尔便将从来自恃的理智吞没，直至恍然回神，方晓得自己嘴快究极能有多大罪过。两厢对默，素纤所握是否为吴钩说起那册随笔已不重要，在他跟前剖白自己后，灵台遂生的念想只剩一个“逃”）
……我要回去了（与适才的昂扬相悖地，声低地要藏入地里）谁稀罕你的桂圆！

【冗务的繁虑使我无从留意韶光偷换，亦没有真正计较过总角之交会走向何方。从前觉得一张四方舆图极小，两府相隔不过车马可抵，还认为往复的岁月将永远漫逝如斯，未料到年龄的增长或只在一瞬。而这些当作趣事般，曾经数次在她嘴边道来的玩笑，终于为我探听虚实】
吴钩？怎让他走了这遭霉运。
【我期以这句冁然置评稍作缓和。因有金海湖垂纶时叩德吴钩的无意相告，金台寺的雨也得具缘由，那个击鞠场中总能令观台瞩目的青年，如今顺理成章变成沈月龄爱慕的名字。我适时收回这粒干瘪的桂圆，抬手朝她一摆】罢，你且先回吧。
【纤瘦的身影绕开几列书架，消失在门扉外，长街尽头】